我——一个煞风景的无赖汉，穿上黄色的短褂，闯进那些在齐齐整整的常礼服、燕尾服和西装上衣下高一贵地掩藏着谦恭和礼貌的人们当中，这对我说来是无上的欢欣。
我——一个蔑视成规的傲慢人，我只要向我所看到的人的衣服上瞟一眼，就会在他们的衣服上永远留下约摸有甜果盘子大小的油污斑点。
我——一个粗野鲁莽的马车夫，只要让我走进你们高贵的客厅，——同你们沙龙诡辩法格格不入的我这行道的语言，就象沉重的斧钺似地向空中飞起。
我——一个自作广告的吹牛家，每天急躁地翻阅着每一份报纸，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的名字。
我——……
因此，写到我和讲到我的先生们，我希望，我这样表白之后，你们在公开讨论中、在旁征博引的评论文章中，再不必论证，我根本不值一提。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马雅可夫斯基，二十二岁的青年，就是这个样子。
愿意更坚定地相信我的话是正确的人们，我请你们仔细研究一下附在这篇文章上的照片：长着一个又矮又狭的额顶，点缀着一对暗淡无光的眼睛的小头鬼。
我所以得出这样致命的结论，并不是为了剥夺我笔墨上的伙伴们的正当报酬，只是事实如此而已。
但是，见鬼去吧，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当你们看到彩虹和北极光的时候，——你们也要咒骂它们吗？是吗，比如，因为拿彩虹不能剁肉饼的肉，而北极光也不能给你们太太缝一件裙子？或者，可能，你们会一齐咒骂起它们，因为它们对瑞士劳动阶级的状况漠不关心。
我把你们都当做最聪明的人，所以我认为，你们是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你们所以不干这样的傻事，是因为彩虹有它自己的特定职责，它们会出色地很好地完成自己的职责的。
好，你们骂够了二十二岁的无赖汉、傲慢人、马车夫之后，请来读读这位完全陌生的诗人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吧。
最初发表在1915年8月《杂志的杂志》，马雅可夫斯基发表这篇文章时，同时刊登了自己的相片。本文为摘选。
马雅可夫斯基（Владимир В Маяковский,1893.7.19-1930.4.14），苏联最有影响的诗人。前苏联诗人、剧作家，1912年开始诗歌创作，深受未来主义派影响。代表作有长诗《穿裤子的云》。革命后写了剧本《宗教滑稽剧》，是苏联第一部具有高度思想艺术水平的戏剧作品。之后有长诗《列宁》、《好！》，讽刺喜剧《臭虫》、《澡堂》等。他是戏剧革新家。主张舞台应有强烈的剧场怀和假定性，反对自然主我地描摹生活。他的戏剧理论对后来的苏联戏剧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并在世界现代戏剧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如果我们
透视
一下
纽约的
一座最大的
高楼。
就会发现，
里面全是最老式的
小房间和黑屋子——
简直就是
十月革命前的
耶列茨或是柯诺托普②。
一层楼——
珠宝商们，
保镖日夜守护。
大锁
挂在护板的眉头。
那电影片中的英雄，
一身灰衣服的
警察们
象狗似的
舍命地
看守着别人的财富。
三层楼——
公司的帐房
在睡觉。
奴才们的汗水
蚀坏了
吸墨纸。
为了使世界
不至于忘记
房主，
门匾上
写着金字
“威廉·史普洛特”。
五层楼——
一位芳华已逝的
小姐
翻弄着
陪嫁的衣裳，
梦想着求婚者。
提起胸口
褶皱的花边，
搔着
她那兽皮一样的毛茸茸的胳肢窝。
七层楼——
一位瑟儿③，
家庭中的
最高的权威，
因为从小就爱好运动，
满有一把力气，
当他得知
自己合法的太太
变了心，
便打得她
血染口鼻。
十层楼——
躺着蜜月中的一对儿。
他们比当年的亚当和夏娃
还要快乐。
在读着
《泰晤士报》的
广告：
“分期付款出售汽车”。
三十层楼一一
坐着一群
自在逍遥的大亨，
在瓜分着几十亿金元，
个个利欲熏心。
这些钱
就是“用芝加哥
最好的死狗肉
制作火腿”
托拉斯的
利润。
四十层楼——
在轻歌剧女明星的
卧室门前，
包打听们
正在聚精会神地
往锁孔里偷看：
为了求得顾理治
判处离异，
必须
当场捉奸。④
一个画裸体画的
穷酸画家，
在九十层楼里微闭着眼睛，
心中正在谋划：
怎样去巴结
老板的女儿，
好让
老板
高价收买他的油画。
那屋顶上台布一般的白雪
早已融化。
唯有黑人清洁工
在那高耸云天的餐厅，
吃着
剩饭残羹，
大老鼠
吃着面包渣。
看着
包藏在这座建筑物里的一切，
憎恶
立刻塞满了我的心间。
我跋涉了
七千俄里，
到了这里
却倒退了七年。
1925年
（丘琴 译）
①这首诗最初发表于莫斯科《红色园地》杂志（1926年1月）。它的另一个标题是《一百层》。
②十月革命前俄国的贫民窟。
③英语sir的音译：先生。
④在美国判处离异，必须有夫妇双方一方变心的证据，为此，一方常使用私人暗探。
窗户把城市大地狱分成了
一座座小地狱
马雅可夫斯基，1910
窗户把城市大地狱分成了
一座座小地狱，闪烁着灯光。
汽车象红发的魔鬼在飞腾，
喇叭声声狂鸣，就在耳边响。
在卖凯尔奇②青鱼的招牌下——
焦急的老头在寻找着眼镜，
当晚风旋卷，电车滑动起来，
闪亮起眼珠时，他大放悲声。
摩天楼的洞窟里，矿石燃烧，
列车的钢铁砌成进出的路——
在那里飞机大吼着冲下来，
落到那残阳的目光流泻处。
这时候——揉起了街灯的床单——
夜，淫秽而陶醉，在尽情放荡，
而跟着街市的太阳蹒跚着
谁也不需要的萎靡的月亮。
1913年
（郑铮 译）
①这首诗最初以《傍晚的电光形》为题发表在1914年出版的诗集《马乳》里。
②克里米亚半岛东端滨海城市。
开会迷
每天，当黑夜刚刚化为黎明，
我就看见：
有人去总署，
有人去委员会，
有人去政治部，
有人去教育厅，
人们都分别去上班。
刚一走进房里，
公文就雨点儿似地打着你：
挑拣出五十来份看看——
一件比一件紧急！——
工作人员们就分头去开会。
每次来到，我都请求：
“今天能否接见？
从混沌初开我就等在这里。”
“伊万·万内奇同志开会去了——
讨论戏剧部和饲马局合并的问题。”
一百层楼梯爬上了好几回，
真叫人倒胃。
可又对你说：
“叫你再等一小时。
正在开会：
省合作社
要买一小瓶墨水。”
一小时以后：
男秘书，
女秘书又全都不在这里——
空无一人！
二十二岁以下的
都在出席共青团的会议。
天色将晚，七层楼的最高一层
我又爬了上去。
“伊万·万内奇同志来了没有？”
“正在出席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委员会。”
我愤怒万分，
象雪崩似地
冲向会场，
一路上喷吐着野蛮的咒骂。
可是，进得门来我却看见：
围桌而坐的都是半截身子的人。
唉呀，活见鬼！
那半截身子在哪儿？
“砍死人啦！
杀死人啦！”
我满屋乱转着，大声叫嚷。
这可怕的景象使我的理智失去了常轨。
这时，我却听见
秘书的话音，平静异常：
“他们同时要出席两个会。
一天
要赶去参加
二十个会。
不得已，才把身子斩断！
齐腰以上留在这里，
下半截
在那里。”
我激动得整夜都没有睡着觉。
一大清早，
我就满怀希望地去迎接黎明：
“啊，
假如
能再召开一次会，
来讨论根绝一切会议，该让人多么高兴。”
1922年
（丘琴 译）
马雅可夫斯基大街已有几千年：
因为在这儿他自杀在爱人的门口
马雅可夫斯基与莉亚·布里克，1922
人（节选）
——过路人！
请问这可是茹科夫斯基大街？
盯着我，
好象孩子盯着死人骨骼，
眼睛睁得那样大，
竭力想从一旁跑过。
“它——叫做马雅可夫斯基大街已有几千年：
因为在这儿他自杀在爱人的门口”。
谁，
我自杀过？
竟这样信口胡诌！
（张勇 译）
这部长诗写于1916年末到1917年初，献给其最亲近的女友莉亚·布里克。
关于趣味不同的诗
马
瞥了骆驼一眼，
说：
“一匹多么
庞大的
杂种马。”
骆驼呢，
也叫喊起来：
“你哪里象个马？！
你呀
不过是——
一只发育不全的骆驼。”
只有白胡子上帝
心里清楚，
这是
两只
不同种的动物。
1928年
（卢永 译）
汽车急驶出去——
我们上了路
到雅尔达的路
象一部长篇小说
马雅可夫斯基在朗诵自己的诗歌，1917
塞瓦斯托波尔——雅尔达①
让各色各样的
亚美尼亚人
乘上汽车，
汽车急驶出去——
我们上了路。
到雅尔达的路
象一部长篇小说：
你得随着它
心潮起伏。
绕过高高低低的坡道，
汽车
开始
迫近山前。
这正是我们
求爱的好时刻：
瞅准目标——
奔向前去，把心儿呈献。
汽车
开始
在烈日下颠簸而行，
你一会儿如此兴奋，
一会儿又这般厌倦：
情欲这样地
烧灼着
你的心，
胸膛——
象烧红了的烤炉一般。
休息，
串烤羊肉，
简直使你陶醉，
周围气象万千，
真是目不暇给。
就在
这
一串一串的烤肉里——
也完全有着吻一样的甜蜜。
一会儿太阳蒸烤，
一会儿山谷让人烦恼——
别相信
任何只此一家的说教。
哪是蚊子，
哪是麝香味的葡萄，
谁是波斯人
和胡桃？②
你会猛地惊叫起来，
心灵、
身体、
嘴，
都灌满爱情。
在拜达尔大门的
裂口间，
一下子
升起了
海湾和白云。
一下子
路
变得越来越使人烦躁，
当我们扳紧闸
驶进了隧道。
瞧那一堆石头，
一个教堂坐落在上面——
象是一切夫妇的灾难。
教堂的两边
全是白色，
我们几乎
又要
和岩石相靠。
嫉妒就这样
把你
用岩石相隔，——
岩石后面
是多情的强盗。
再往前去——
一片寂静；
农民们辛苦劳作，
用葡萄蔓
把斜坡装点。
这就象
我
画着宣传画，
用汗水
把自己的葡萄园浇灌。
而后
多少个年头
披满灰尘，
象忙碌的小老鼠，
跳蹦着游了过去。
仅仅是
家务事
才偶然地
用它破旧的轮胎
给人一点点的欢愉。
当这些
总算
都挨了过去，
马达的喧响
也使人全身发木——
“停车！”
旅馆的大门
又象是一口坟墓：
“雅尔达。
请付
十个卢布！”
1924年
（卢永 译）
①这首诗是1924年8月，马雅可夫斯基去克里米亚和高加索旅行期间写的。最初载在他的一个集子《全是新的》里。
②这里原文“蚊子”和“麝香味的葡萄”，“波斯人”和“胡桃”，是两对谐音字。说明音很近，但意义不同。
假如你们愿意——
我可以变成无可指摘的温情的人，
不是男人，而是——穿裤子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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