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每一步都走向比故乡更“高尚”之城,每一次转身离开都想要与故土一拍两散时,我们也开始了返乡之路。故乡,是在你转身离开时,才开始生根发芽的。今年起,我们会邀请那些离开家乡多年,如今再度返回家乡的作家,以专栏的形式,推出一系列【回家记】,这是我们为这个迅速流变、风土感日益稀薄的时代,写下的新地方志和风物志。
最早和大家见面的【回家记】,是
何兮写于湘西的一系列短章。她年少离家,在长长的阔别后,携子还乡,她发现昔日眼中狭小沉闷的山城其实是无比丰饶之地。自正月初一至十五,我们将以日更的形式陆续分享给大家。
【八】
【在山顶】
有时,在黄昏,爬到那座山的山顶。微微泛红的天空底下,群山静默、稳定,让人难以察觉它们正跟随地球这个巨大的天体缓缓转动。岩石耸立、凝固的波浪层叠远去,逐渐褪去青郁的颜色,一重比一重苍白,直到消融于天空的广袤。
城市在山谷流淌,某些地方,它向半山泼溅,稀疏几座房屋牢牢扎进泥土,没有在重力的牵引下滑落。更高处,以树林相隔,是大片墓地,在清明后的晴朗日子会闪闪发光,那是新换过的坟飘的反光。一点点闪烁不定的光亮,仿佛是亡灵用这种方式诉说着我们无法了解的什么。多少年了,生者和亡者就这样共处,生者在低处,亡者在高处。黄昏消逝前,最后的光收缩在朝西的山坡,整个城市落入阴影,一片片墓地却是色彩炽烈的辉煌。
河流穿城而过,从那个高度只能看到很少的一段,其首尾都被楼群吞噬。湿润、流动的翡翠上一座拱桥、一座梁桥,那道抖动着细微的白线是水流从堤坝跌落的浪。你试着以拱桥为坐标(那是你常常去散步的地方),将视线向西延伸,越过公园、街道,找到家的位置,但那栋灰色的四层小楼连同其小小庭院都不可见地匍匐在楼群的方阵间。
从这条或那条街传来一两声急促而响亮的汽笛,或是在城市某个幽深的纵谷,火车轰鸣,那低沉的怒吼仿佛来自怪兽巨大的胸腔。你总觉得,会有一声嘹亮的呼唤掠过树梢,越过一条条街道和重重屋顶,冲破城市低空各种声音交织的嘤嗡之声,扶摇而上,像一个陡然攀升的明亮音符——那是外婆的呼唤,瘦小的她不知在门前什么地方叫着你的名字,童年的你听到这个声音,便离开还在玩耍的伙伴,沿着锡箔般闪亮的街道回家,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也晃动着两根粗大的发辫。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