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赵萌 编辑 | 邹春霞
2016年12月29日，距离新年还有3天，谢龙德拉着行李，从位于西长安街的中国贸促会走出时，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可以好好跨年。当天，中国贸促会举行了2016年最后一次例行新闻发布会，发布会聚焦2016年我国所遭遇的“两反一保（反倾销、反补贴和保障）”贸易摩擦案件。
来自四川眉山的谢龙德是当天受邀出席发布会的企业代表之一，他所在的四川德恩精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遭遇美国商务部的“双反（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后，耗时一年多，最终于2016年11月18日胜诉。四川省贸促会称，此次胜诉是近年来中国应对美国钢铁案件取得的最好结果。
事实上，每年遭遇国外“双反”调查的中国企业并不在少数，涉案前前后后，这些企业到底会经历什么？又有什么经验教训值得重视？谢龙德向政知局（微信ID:bqzhengzhiju）详细讲述了他所供职企业的这场跨国“贸易历险”。
不同于“走出去”遭遇贸易摩擦案件的华为、中兴等国内知名企业，发迹于四川眉山的德恩精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属于名不见经传的民营企业，近两年年营收额为3亿多元，而他们遭遇的“双反”案最初涉案金额高达2.84亿美元，相当于他们一年的营收。
“以前听说过‘双反’这回事，但是从未想到我们这样规模的企业也会遭遇‘双反’案件。”谢龙德的这句话让政知局（微信ID:bqzhengzhiju）印象深刻。
据他介绍，2015年10月29日他所在公司最初是从中国贸促会得到了由美国TB Wood’s Incorporated向美国商务部和国际贸易委员会提出“双反”调查申请的信息，2015年11月18日美国商务部正式立案调查。
据了解，美国反倾销案件的调查和判定机构有两个，分别为美国商务部和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在立案后，两个机构的工作交叉进行。
“从美国企业申请‘双反’调查到美商务部立案的时间里，中国贸促会方面组织开了工作会向企业介绍应对措施，还请律师事务所团队来开会，也向我们推荐一些有经验的律师事务所。最后我们选择了一家北京的律师事务所去应对此案。”谢龙德表示。
事实上，美国商务部立案只是所有“双反”贸易摩擦案件的一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复杂的程序等待着企业去面对。
“正式立案调查后，美国方面会向中国的出口商发出调查问卷，我们这个行业也属于钢铁行业，美国方面称作铁质机械传动部件，填写（问卷）的不光是我们一家，大概有数十家。调查问卷填写完之后，美国方面才会决定哪家中国企业是强制应诉企业和参与应诉企业。”谢龙德说，填完问卷后，其所在行业有两家中国企业被确定为强制应诉企业。
“我们和无锡一家企业，主要原因我们是这个行业出口美国数额排第一第二的企业。但之后，美国起诉方的诉讼范围又做了相应调整，因此最后仅剩我们一家强制应诉企业，其他十来家企业都是参与应诉。”他说，“事实上，我们每年向美国的出口额并不高，仅一亿元。”
关于强制应诉和参与应诉企业，谢龙德表示，强制应诉企业需要面对更为复杂的程序，不仅要填写问卷还需要面对现场核查，证明自己没有接到补贴和存在倾销行为。另外，在应诉费用方面，参与应诉企业的律师费用可能仅几万元，强制应诉企业要比参与应诉企业花费数十倍的费用。
一旦成为强制应诉企业，就需填写完整的倾销问卷。谢龙德告诉政知局（微信ID:bqzhengzhiju），美国方面发出的问卷会贯穿案件始末，就他们企业来说，从2015年11月立案到2016年10月案件接近尾声，他们企业源源不断收到了约500页文件，都是通过电子邮件的方式答问，前期问题比较常规，后期问题则专业甚至苛刻。
问卷会问哪些问题？他举例说，如原材料的库存记录，工资支付记录和考勤记录，减免税或税金支付等等，甚至还有企业能耗方面水电气的花费。
“值得指出的是，对于问卷，企业千万不能不闻不问，如果出口商不回复，美国方面将依据申诉方的材料做出裁决，这样企业不但会很被动，而且会造成很大的损失（被征收惩罚性关税）。” 谢龙德说，“这只是第一道坎，强制应诉企业除了填写问卷，还有一关要过，就是面对美国商务部来中国企业现场核查问卷填写的内容。”
2016年4月，他所在公司还经历了案件最重要的一个步骤——美国商务部现场核查。
2016年4月11日，美国商务部作出反补贴肯定性初裁，谢龙德所在公司被裁定的惩罚性的附加税率被定为33.94%。就在初裁做出半个月之后，4月26日，就反补贴事项，美国商务部派了两个审核员和一个翻译来到四川德恩精工的现场，此行，上述3人前后共待了4天。
“现场核查前，美国方面不会告诉企业核查的具体事项，只是列一个大纲，而真正到了现场时，美国方面核查很仔细也非常挑剔，他们多用视频取证，美国商务部和美国起诉方还会远程遥控指导，有时一个问题要来回去查几次，使劲儿的找你的毛病。”谢龙德对政知局（微信ID:bqzhengzhiju）说。
上述检查之后，2016年6月1日，美国商务部发布反倾销案肯定性初裁，四川德恩精工的惩罚性的附加税率被定为2.17%。谢龙德说：“2.17%的倾销税率其实已经是近年来应对美国对华案件中的最好结果。”和反补贴事项步骤相似的是，6月21日至25日，他所在公司又迎来了美国商务部反倾销核查的团队，同样是两个核查员和一个翻译。
“最艰辛的就是反倾销现场核查这一环节，美方要求将最终出口美国的每个产品对应的生产原料、能耗等多个项目，提供原始凭证。甚至还要看你用什么工具称产品重量都要核查，要是企业没有完善的管理系统以及扎实的数据链根本无法应对，而且有的数据不是现成的，还需要单独去搜集、统计。”
谢龙德告诉政知君，美国方面两次现场核查后，将他们准备的部分资料带到美国，用来撰写报告。据他计算，带到美国的资料就有七八十公斤，当时材料寄送用了三个大包裹，通过联邦快递寄往了美国。
值得一提的是，初裁结果出来后，四川德恩精工接到的美国进口商订单立即减少。谢龙德说，进口商担心终裁税率更高所以观望。据介绍，如果终裁确定实施惩罚性关税，那么美国进口商购买其产品除了缴纳正常的关税外，还需要被征收反补贴反倾销税。这样一来，美国进口商就会因生产成本提高，选择其他厂家进口。
“算下来，由于裁定，我们公司至少损失近1亿元的订单。”谢德龙说。
2016年12月29日，中国贸促会举行发布会介绍2016年我国遭遇贸易摩擦案件的整体情况，当天参加发布会的媒体不在少数，位于贸促会一层的发布会厅都坐满了。
中国贸促会法律事务部的刘超副部长就四川德恩精工遭遇的“双反”案件介绍称，在中外有关方面共同努力下，迫使美起诉方5次缩小涉案产品范围，涉案金额由最初的2.84亿美元缩减至不到2000万美元，彻底打掉立案基础，并最终说服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做出了无损害裁决，中方应对工作取得完胜。
“在应对过程中，省商务厅，国家商务部、贸促会都帮着我们企业想办法，作辅导。在后期案件最终仲裁的过程当中，美国参议员干预的情况下，中方和美国商务部、贸易委员会从政府的层面做了很多的沟通，从而获得了案件的完胜。”谢龙德总结胜诉的原因时称，“除了政府层面，‘打铁还需自身硬’，公司拥有完善的管理系统并组建了30人团队的‘双反’案小组。此外，就是优秀的律师团队。”
“他们就跟强盗似的，必须把你们的门打开。把你们的整个成本过程透明化，接受他们的监督。”谢龙德形容当时的感受。他告诉政知局（微信ID:bqzhengzhiju），回看整个应对美国“双反”贸易摩擦案件的过程，能够取得成功的确需要各个方面的努力。
回看这场跨国“贸易历险”，谢龙德谈了两个启发：
首先，中国制造业大部分企业目前管理系统还不完善，很少有从原材料到出口退税完整地涵盖整个供应模块的。美国方面非常有经验，而且他们是带着贸易保护的思维来审核的。有的企业（虽然）实际上没有倾销和补贴，（但）并不代表案件裁决下来没有，这就要考验企业的应对能力。
其次，这个案件也反映了中国原来被视为弱小的行业现在正在崛起，以前是代工为主，而现在开始以自主品牌参与国际竞争，未来可能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这也导致贸易摩擦形势会加剧，从侧面证明中国一些行业水平在提高，竞争力在提高。
事实上，谢龙德所在公司的经历只是2016年我国遭遇的贸易摩擦案件的一个缩影。
政知局（微信ID:bqzhengzhiju）从中国贸促会了解到，2016年全球形势动荡多变，贸易保护主义有所抬头，据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2016年我国共遭遇27个国家和地区发起的117起“两反一保”案件，涉案金额高达139.8亿美元，数量和金额达到历史新高。
刘超在发布会上讲的一番话让政知君印象深刻，他说：“我们国家一直在提倡的创新升级换代，通过优秀的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得到应有的尊重，这可能是未来企业要着眼的地方。一个优秀的企业，意味着有优秀的财务制度、管理制度、企业文化、对外交往能力，讲好中国故事，这些都是要在日常生活中做到的。”
校对 | 项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