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常州青果巷16弄,像往常一样,孩童学说话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猫次我的灭”,“猫次我的灭”,五岁的小元任,为了逗长辈们开心,故意把“猫吃我的面”说得含糊不清,引得家人哭笑不得。
这个爱玩文字游戏的小元任,长大后可是个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小元任全名赵元任,是“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也是中国现代音乐的先驱,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并称为“清华四大导师”。
▲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蜡像
更厉害的是,他还是哈佛大学的哲学教授,康奈尔大学的物理学博士,清华大学的心理学导师,这横跨诸多领域,文理之间任性切换的本领,古今中外怕是找不出几个了。
语言学家王力说:“赵元任可以称为中国第一代语言学家,我学语言学是跟他学的,我后来到法国去,也是受他的影响。”美国语言学界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赵先生永远不会错”。
今天,十点君就带大家走进这位世界级大师的传奇一生。
赵元任与语言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
被誉为“中国语言学之父”,赵元任会说33种汉语方言,精通英、德、法、俄等八国语言,甚至精通这些国家的方言,所以大家都爱叫他“赵八哥”。
赵八哥从小语言天赋就特别强,能听、善学、会说,每到一个地方,就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学会当地的方言,并且此后终身不忘。
清朝末年,因为祖父在北方做官,年幼的赵元任随着家人居住在北京、保定等地,就从保姆那里学会的了北京话和保定话。
5岁时回到常州青果巷,家里为他请来了家庭教师,他学会了用常州方言背诵四书五经,后来又从大姨妈那儿学会了常熟话,从伯母那里学会了福州话。
15岁时,赵元任考入南京江南高等学堂,当时全校270名学生中,只有3个是南京人,他又从这3位同学那儿,学会了地道的南京话。
▲16岁的赵元任
有一次,他和同学们在同一桌就餐,这些同学来自五湖四海,一顿饭下来,赵元任竟然可以用八种方言,跟同学们挨个儿交流。
女儿如兰曾问他研究语言是为了什么,他说只是因为“好玩儿”,“好玩儿”仅仅三个字,背后却藏着数不尽的深意。
在他看来,中国的语言、拼音是非常好玩的,他立志要把这种好玩的文化推广给更多的人,还创作出了通篇是shi这一拼音的小短文《施氏食狮史》,看着原文,相信大部分人都能看懂,但是读给别人听,估计听的人就要一脸懵圈了。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施氏视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施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施氏始试食十狮尸。食时,始识十狮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据说,这篇文章是汉语中最难读的一篇,后来还被收录进了大英百科全书。十点君试了十遍,还是没能顺利一次性读正确,大家可以体验下,反正十点君是服气得不能再服气了。
赵元任会33种汉语方言,这厉害到什么样的程度呢?他的这段口技“全国旅行”大家感受下:
从北京沿京汉路南下,
经河北到山西、陕西,出潼关,
由河南入两湖、四川、云贵,
再从两广绕到江西、福建,
进入江苏、浙江、安徽,
由山东过渤海湾入东三省,
最后入山海关返京。
一口气说了近一个小时,就这么“走”了大半个中国,每“到”一个地方,便用当地的方言,介绍当地的名胜古迹和土货特产。
如果我们现在的老师能这么有才华,哪里还用得着担心学生上课不听课。所以说,越了解到民国大师的才华,就越想回到那个时代,一睹他们的慑人风采。
赵元任不仅汉语方言说得溜,其他国家的方言说得甚至比他们当地人说得还好,有好几次因为发音太像,而被当成“老乡”。
二战结束后,他到法国巴黎参加会议,下了车,对行李员说巴黎土语,行李员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感叹道:“你回来了啊,现在巴黎可不比从前了,巴黎穷了。”
后来,他去到德国,用带柏林口音的德语与当地人聊天,邻座一位老人对他说:“上帝保佑,你躲过了这场灾难,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想想我们,学一门英语就学得苦不堪言,赵元任可是精通八国语言,甚至是到了可以骗过当地人的地步,二者一比较,赵元任在语言上的天赋和能力着实令人惊叹。
如果只是语言方面极具才能,可能还算不得是旷世奇才。但在文理方面都很精通,就非常了不起了。
1910年7月,赵·爱玩·学霸·元任参加了留美考试,一个不小心就考了个第二名,那次考试,胡适也参加了,排名第55。
到了美国后,老师了解到他语言天赋极高,推荐他选择语言专业。他觉得老师的建议十分中肯,于是他选择了数学专业,嗯,与语言方向完全相反的数学。
▲24岁的赵元任
作为一个留学生,赵·爱玩·学霸·元任数学轻轻松松拿了3个100分,一个99分,创下了康奈尔大学建校以来最好的成绩纪录。
大四那年,他顺利拿到数学学士学位,这时候教授告诉他,以他的资质,数学或哲学的研究生奖金,可以随便申请一个。
学霸元任想了想,数学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便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再次跨界玩起了哲学。
除了语言、数学、哲学,他还选修逻辑学、物理学、力学热学、系统心理学等等。
一路打怪升级,玩儿似的就拿到了顶尖学府的最高学历,赵·爱玩·学霸·元任也算是厉害,不过人家表示还没玩够呢。
于是他又玩起了音乐,中西乐器可谓是样样精通,创作了一百多件音乐作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教我如何不想他》。著名音乐家萧友梅这样评价他:“替我国音乐界开了一个新的纪元,是‘中国的舒伯特’。”
德国优才计划有一个总结很有意思:“用圆规画出哲学思想的半径,用数学公式算出吉他的音准,用各国语言学习相对论。”
这就是他当时的生活写照,难怪胡适对他最为佩服,在日记中写到:每与人评论留美人物,辄推常州赵君元任为第一。
赵元任在学科上虽然“花心”,在爱情上却是一心一意。
1920年,在外学有所成的赵元任不愿被家中自小为他定下的婚约所束缚,所以回国退亲,不曾想,这里想摆脱束缚,那里命运就将他未来要携手一生的女子安排在了他的眼前。
▲少女时期的杨步伟
女子名叫杨步伟(关于杨步伟的故事,点击她是民国最独立的大小姐,她说有趣才是女人的不老药),也是一个不拘于世俗的奇女子,果敢退了家族给她安排好的婚事,嗯,这一点与赵元任莫名的契合,不走家庭期望她走的淑女相夫教子的路线,30岁了也不急结婚,成了那个时代的“剩女”。
这么两个脾性相同的人,遇见了便就此认定一生,从相识到结婚,他们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在那个年代,可谓是闪婚一族了。
杨步伟个性独立,豪爽果断,赵元任对语言、对生活永远热忱、永远充满好奇心,两个快活人算是各自找到了一面互相匹配的“镜子”。
两个高级知识分子从自由恋爱到白头偕老,性格不同,偶有冲突,但他们总能找到最适合彼此的调解方式,一方乐于牺牲,一方勇于负责,俩人的感情,在当时那个才子多风流,佳人多情总被无情负的年代,显得尤为珍贵。
▲赵元任杨步伟夫妇
有人说赵元任与杨步伟的结合,就是两个高级玩家的结合,好像大千世界都成了他们的游乐场,生活中很琐碎的事情也能被他们过出百般滋味。
有一次乘船去美国的路上,十分无聊,他俩便决定下围棋解闷。因船上没有棋子,他们就向船夫要了两袋早晨吃的炒米和炒麦子,用来当棋子用。好不快活。
他们每年都有出游计划,即使老了,还会跟着房车四处旅游,在他们身上,一点也感受不了老了的气息。对生活永远是那么热忱,那么朝气蓬勃。
赵元任最有名的三个特性,一是爱玩,二是通才,三就是非常非常不爱做官。
早在与杨步伟结婚之前,他就说:“你的脾气和用钱我都能由你,只有一件事,将来你也许会失望的,那就是我打算一辈子不做官,不办行政的事。”
幸而杨步伟也是生性豁达之人,从来就没有非得做官太太不可的想法,甚至认为书生从政,受骗必多,上当必多,吃亏必多。
有一次东南大学发生风潮,对垒双方相持不下,都想让自己一方的人任校长。而赵元任与双方关系都不错,他成了校长的最佳人选。得知赵元任行船经过上海,杨杏佛和胡刚复二人立马动身,日夜围追堵截,吓得赵元任连夜乘船北上,逃回北京。
无独有偶,1946年,中央大学缺校长,国民政府教育部长朱家骅,连发五通电报请他出任南京中央大学校长。赵元任回电,只有五个字:“干不了。谢谢!”
唯有无欲方能快活,赵元任的一生都在践行着“拿得起,放得下”这六字真言,他不想做柳宗元故事里贪多务得的蝜蝂(fù bǎn),把什么东西都背在身上,压得自己寸步难行。
他曾告诉女儿,自己研究语言学,是为了“好玩儿”。终其一生,也都在践行着“好玩儿”这一人生信条,快活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活得无牵无挂,不悔不恨。
▲赵元任晚年在哈佛大学
赵元任是个罕见的天才,如果仅仅给他冠以数学家、语言学家、翻译家、哲学家、逻辑学家、音乐家等头衔,不足以涵盖他的成就。
但这一生,他都是个纯粹的学者,不为外界的名利所诱惑,更不想被官场的弯弯绕绕所束缚。
他深深地知道,只有学问,才是心中所爱,唯有学问,才是立命之本。自己能够做的,就是自由自在,倾尽一生,把自身所学贡献给社会。
所以我们只能说,他是一个“文艺复兴式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