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画风很“丑”的大叔，为韩国漫画创造了多少奇迹？

作者 / 马都卡
编辑 / Pel

排版 / Enclave

“ 姜草是如何从漫画家顺利转型影视编剧，他的作品在二十年间又是如何打动众多读者的心？”

2023年12月改编自同名韩漫的国产电影 《照明商店》 上映，最终斩获2.75亿票房，作为新人导演执导的小成本电影这一票房成绩已是相当可观。

一年之后的2024年12月韩剧《照明商店》在Disney+上线，一经播出就没有跌出过韩国OTT剧集话题榜前十，最终成为该平台史上播放量第二的韩国原创内容，成绩仅次于同作者另一部原作漫画改编的韩剧 《超异能族》 。

中韩两版《照明商店》难免被拿来对比，目前国产电影版豆瓣10万人评分6.2，韩剧版2万人评分8.5。和过去的中韩“一本两拍”（指两国使用同一个剧本拍摄各自版本）一样，二者之间差距在哪里，是值得影视创作者思考的问题。

这位原作者——便是许多国内漫画读者都耳熟能详的 姜草 ，且两部剧集都由他本人亲自创作剧本。

转型后迎来事业第二春的姜草

那么姜草是如何从漫画家顺利转型影视编剧，他的作品在二十年间又是如何打动众多读者的心？下文将为大家逐一揭晓答案。

01
网漫行业探路者

提及姜草，但凡看过他作品的读者大多会提一句： 虽然画得不好看，但绝对值得一读。 “画风粗糙”是姜草留给读者最鲜明的 印象，从他的履历来看这毫不意外。

姜草 （강풀） 本名 康道永 ，1974年生，和大多同期同僚相比创作漫画的念头来得算晚——是在大学时代。

当他在尚志大学就读国语国文专业时，偶然读到了漫画家 朴在东 （박재동） 刊载在报纸《韩民族新闻》上的时事评论漫画，被其犀利又不失从容感的风格所震撼，于是也开始尝试创作漫画，在学校组建漫画社团，画大字报和校报时评专栏，一度大胆抨击校领导的贪腐作风。

毫无绘画基础，只是怀揣着借漫画载体践行社会责任感的理想，热血青年康道永就此投身漫画世界。

朴在东自1988年《韩民族新闻》创报以来绘制了8年的时事评论漫画，期间影响巨大

大学毕业后，康道永下定决心以漫画为生，却因画功不佳的个人因素加上纸媒衰落的环境因素，屡遭报社和杂志社拒绝，只能通过熟人介绍接一些约稿、为杂志画卡通插图勉强糊口。 直到2002年6月建立个人网站 Kangfull.com ，顺应当时潮流绘制低俗恶搞短篇漫画 《日伥茶饭事》 （일쌍다반사） 在互联网走红。

因为大学时代经常穿绿色衣服，坐在草坪中便与环境融为一体，朋友们戏称他为“姜草” （注：韩文中，“姜”与“康”同写作“강”） ，他将这一绰号用作笔名，就这样日后大众所熟知的“姜草”诞生了。

《日伥茶饭事》反映了姜草的早期创作风格，角色形象更卡通，以文字配插图作为基本表现形式，内容密集地铺在画布上（注：这里为学术趴读者们着想，没有选取辣眼睛的内容）

被传统漫画行业拒绝的姜草，此后身为网漫作者的职业生涯可谓一片坦途。

先是与门户网站Daum签约，在影视版独家连载影评漫画 《电影啊，玩吧》 （영화야 놀자） 。2003年网漫平台“Daum漫画世界”成立，他一洗过去画低俗漫画给人留下的印象，在该平台连载了讲述三对情侣间纯爱故事的 《纯情漫画》 （순정만화） 。

《纯情漫画》实际上是最早与中国读者见面的姜草作品，2005年就由民族出版社引进，译名《暗恋》。然而上半部首印5000册不久，就因为不可抗力被迫取消后续出版计划。此事详情可在出版编辑所写的《<暗恋>之殇》一文中了解

与姜草后来的作品相比《纯情漫画》有很多不成熟之处，然而其历史地位却不容小觑，足以被载入韩国漫画史。连载8个月间，收获3200万次点击量、200万次日均浏览量和25万条评论，网站甚至一度因流量过大而宕机。

在多以日常散文或幽默短篇为主的网漫世界， 《纯情漫画》几乎首开长篇叙事先河，并与同期的梁荣淳、姜道河一起为网漫此后最主流的纵读滚动形式——即所谓“条漫”奠定基础。

《纯情漫画》的影响力也使网漫产生这样一种趋势——从新闻网站引流区这样的边缘地带转移至专门平台，吸引来了第一批网漫平台用户，为日后网漫市场化打下坚实基础。

姜草和姜道河（左）、梁荣淳（右）早年一同在姜道河的工作室里接受采访。当时网漫圈很小，许多作者都相互熟识。

对于姜草本人来说，《纯情漫画》亦标志着他的作品从短篇评论正式转型长篇剧情。

此后十余年的网漫创作生涯中，姜草作品逐渐形成了两大类型，一类是讲述亲情爱情等日常温情内容的纯情漫画系列，一类是神秘心理惊悚剧系列，后来出品的动作剧系列又与惊悚剧系列共享世界观，形成通称 “姜草宇宙” 的漫画宇宙。

尽管还未正式命名，但“姜草宇宙”已经成为网漫平台宣传语。《超异能族》剧版播出期间，平台通过联动宣传使多部旧作阅览量增加4至16倍不等。

2006年，恐怖题材的 《公寓》 （아파트） 被搬上大银幕，作为网漫史上对真人化的初次尝试，尽管口碑票房双双失败，却也提出了网漫作品被二次开发的可能性 （参看学术趴文章： 反套路/大尺度/直戳东亚观众爽点，[漫改韩剧]的潮流从何而来？ ） 。

此后姜草的大多作品都改编过真人电影，然而除了 《我爱你》 （그대를 사랑합니다） 和 《26年》 （26년） 以外，《纯情漫画》以及 《傻瓜》 （바보） 《追逐时间》 （타이밍）（动画电影） 票房成绩均不理想。

直到2021年起姜草亲自执笔网剧 《超异能族》 （무빙） 和 《照明商店》 （조명가게） 的剧本，播出后口碑热度双丰收，才弥补了过往诸多遗憾。 他也凭借《超异能族》获得第60届百想艺术大赏最佳剧本奖、第5届亚洲内容大赏最佳编剧奖，成为跨界创作者中的佼佼者。

近期播出的《照明商店》剧版，当年《公寓》电影版中未能出现的重要角色和设定融入了主线剧情，结尾处又有《超异能族》剧版演员登场，甚至还加入了《追逐时间》的主要角色。

如此一番铺陈，Disney+和姜草明显表现出让“姜草宇宙”在真人剧中落地的意图。如果继续保持目前的制作水准和受欢迎程度， “姜草宇宙”极有可能成为韩国漫画史上首个成功的衍生影视宇宙。

姜草在采访中透露，关于尾声中登场的金英卓，早在三年前编写《超异能族》剧本时姜草就对演员朴正民发出了邀约。

姜草自小在首尔江东区长大，这里也是他笔下许多故事的发生地。2013年起江东区政府与姜草合作打造了一片名为 “姜草漫画街” 的旅游景点，这也是韩国首个以漫画为主题的户外景点。 有50余幅取材自姜草作品的壁画散落在江东区城内洞街区，还有志愿者为游客讲解每幅画背后的故事。 十年来这里逐渐成为江东区甚至是首尔市知名旅游景点，2023年随着《超异能族》热播，姜草漫画街也恢复了受新冠疫情影响游客数量大大减少所失去的活力。

借这些壁画，原作中主人公无法实现的心愿也梦幻般地成真了。

2023年10月姜草与《超异能族》主演们游历姜草漫画街

因此， 姜草不只是一个成功的网漫作家，更是为韩国漫画行业做出巨大贡献的重要功臣。

02
实力派说书人

曾有人质疑姜草画技拙劣，只是因为入行早抢占先机才获得成功，但后来三次获得 今日漫画奖 （关于韩漫奖项，参看学术趴文章： 韩国漫画做对了什么？凭什么爆款和新人不断涌现？ ） ，成为目前为止获该奖次数最多的得主之一，证明了姜草身为漫画家的确有相应实力。

他曾说： “我的画技不如其他漫画家，那么故事就不能落后于人。”

在正式进入漫画创作核心的绘制环节前，他往往会花大量时间取材、设计角色、规划情节。早期只需两三个月时间做准备，后来随着故事规模扩大，逐渐变成先花费一年时间准备，再花费一年时间连载。 在没有想好结尾之前绝不轻易开始连载 ——是他的创作信条。

2015年姜草接受Wacom宣传采访演示绘画过程

也因此和大多网漫相比姜草作品篇幅不长，完成度却极高。如果是一口气读完，就像是看了一场电影，在短时间内被充分调动情绪。

实际上，从影评集《电影啊，玩吧》就能窥见他的观影量和品味，这些电影方面的积累加上国文系培养出的文学创作功底，在网漫发展早期创作者因缺乏编剧素养肆意发挥想象力的氛围中，他那极其成熟的“电影级”叙事水准格外突出。

姜草作品经常被搬上银幕也与之不无关系，然而改编为真人电影常常反响不佳，因为 这些 改编者 仅保留原作剧情，没能在电影中很好地反映出原作的叙事技巧 。

姜草习惯多视角、多故事线并进地推进叙事，不同视角相互交织，不断渲染情绪，最终汇聚于一点将整个故事推向高潮。

《邻居》 （이웃사람） 从公寓居民们的视角展开与杀手的个人对峙，逐渐拼凑出以杀手为中心的一对多全景，实际上邻居们本可以通过互相联系，针对杀手形成包围网，避免最初的惨案，这种叙事方式在全局角度上强化了悲剧感，而不单纯是惩戒恶人的爽快感。

《照明商店》起初看似只是穿插讲述几个不相干的怪谈故事，却以灯具店为线索，最终指向公交事故串联起所有人，构成了跨越生死的人世画卷，不必比较哪一段情感更深沉，一切都只是人间真情在不同形式上的流露。

电影版《邻居》是韩国知名动作演员马东锡的成名作，他那毫不留情惩戒恶人的经典形象也是从《邻居》开始的

身为靠漫画讲故事的人， 在分镜设计上，姜草作品以2006年连载的《26年》为分界线发生巨大改变。 在此之前的《纯情漫画》《傻瓜》《公寓》《追逐时间》尽管已是剧情类漫画，但表现手法依旧延续了早期短篇漫画的习惯，频繁插入角色内心独白，依赖文字驱动叙事。

但在《26年》的创作过程中，姜草开始尝试融入实拍技巧，出现了对叠化、变焦等电影镜头语言的模仿，至《照明商店》还考虑到了纵读特征所设计的、摒弃画格束缚的“长镜头”。

与分镜一同调整的还有画风，人设更加接近等身比例，增添棱角与阴影。背景方面，过去常见的单色背景很少再出现，以实景照片的临摹为主。

《26年》连载前期和后期角色画风变化巨大

结果，姜草将没有漫画基础的短板化为长板，他不受束缚地凭自身兴趣将电影技术带入网漫领域，这种操作与他的故事风格相匹配，所以姜草作品也自然成为了网漫真人化企划的首选。最终在他本人亲自执笔剧本并与剧组人员充分沟通的情况下，自然地以真人剧风格改编了漫画内容，又尽最大可能保留了原作魅力。

《照明商店》这一段模仿了镜头被拉远的效果。姜草经常通过重复画面再进行具体调整营造实拍效果，这也使他后期作品得到诸如啰嗦的负面评价

姜草的漫画家生涯笔耕不辍，创作数量颇丰，然而并非所有作品都得到了较高评价。也是经过反反复复的试错、精益求精的调整，才有了那些令读者们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名作。

03
爱与善的布道者

姜草作品之所以如此受欢迎，在近二十年的岁月中经久不衰，绝不只是因为叙事技巧，实际上也有以下几个关键原因。

首先是以人为本的大众性。

他经常说：“我的作品始终是面向大众的，如果不够有趣，读者就会离开。”

在筹备阶段他从不假定受众、把读者限定在某个年龄段或某类群体，其作品往往是男女老少皆宜。为了吸引读者，他总是尽可能把故事讲得生动曲折，趣味十足。在创作过程中他始终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如果自己都不觉得有趣，又怎么好意思呈给读者或观众？

他笔下的主人公常常是普通人，或者拥有特殊能力却隐藏在人群中过着平凡生活的人，仿佛读者身边的朋友。 无论何种题材，所讲述的总是人们心中最平凡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很容易引发读者强烈共鸣。

《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 （당신의 모든 순간） 的丧尸，比起令人胆寒的怪物，更像相互鼓励陪伴彼此的绝症患者；《照明商店》的鬼魂，心中怀有的不是恐怖片常见的怨恨，而是对爱人、亲人的留恋。

《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是丧尸题材，却用很多生活细节去展现平凡日常的弥足珍贵，与纯情漫画系列的“新派”风格类似，结果形成了独特的韩式丧尸片氛围。（新派：原本指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后有别于传统歌舞伎和能剧的戏剧，殖民时期传入朝鲜半岛，后来代指讲述悲剧故事、过度煽情的韩国电影）

其次是以善为本的价值观。

姜草自小受到在教会当牧师的父亲影响，敦亲睦邻，在爱与善意的包围中长大，用他的话来说： 自己是个纯真的人，相信人生来都是善良的。

成年之后，他对公平正义有着强烈追求，积极参与反对社会不公现象的政治活动。他的作品也自然反映出这种性情。无论言情剧还是恐怖剧，最终都在尽力描绘人类身上真善美的一面。

《追逐时间》的嵌套结构令人大赞精巧，最动人的还是超能力者们为大爱奉献自我的精神。

《重回》 （어게인） 的悲剧源于豆腐渣工程， 取材自韩国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卧牛公寓倒塌事件” ，批判社会问题，且正派与反派的动机都是牺牲自己保护家人。

《超异能族》包含不同超能力者之间的战斗，但超能力是手段，守护身边人才是根本目的，动机是小爱，从宏观角度来看也是反对体制对个人利益的迫害，最终变成了大爱。

两大系列之间的区别已经越来越模糊，《魔女》属于纯情系列但仍然遵循了惊悚系列的叙事基调，而《桥》虽是打通惊悚系列和动作系列世界观的作品，暗线却是一段感人恋情，归类为纯情系列似乎也没问题。实际上无论类型如何，姜草对爱与善的宣扬从未缺席。

总是歌颂爱与善的主题，纵然显得有些陈词滥调，但不可否认的是，读过之后内心总 会感到温暖。

最后是抚慰人心的生死观。

纵观 姜草作品，除了《纯情漫画》外几乎每部都出现了死亡情节。甚至贯穿姜草宇宙的核心人物 杨成植 ——其身份也是阴差，负责引渡不该停留在人间的鬼魂至来世。

“小时候经常跟着牧师父亲参加去世信徒的葬礼，那时候我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在葬礼上还能有说有笑。长大后我才明白，要度过漫漫长夜，这是没办法的事。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引发极端情绪，但人终究还是会回归自己的生活中。”

死亡在姜草笔下既不是只为推动剧情发展的一纸设定，也不像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般冰冷空虚。死亡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存在，印证着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感，令人感到悲伤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带来的别离以及之后的孤独感。

《我爱你》的死亡是维护尊严， 《重回》 的死亡是守护生命，《照明商店》中死者们前往的来世是另一个生活之处。

《追逐时间》的江民赫或许最具有代表性，他一遍又一遍回溯时间试图挽救妻儿，最终还是选择坦然放下，不再执着于已经发生的死，而是献出力量回避今后更多人的死。

“无论是哪，不都是人生活的世界吗？”剧版《照明商店》保留了原作这句揭示姜草生死观的重要台词，令观众们思绪万千。

“要成为小说家，文笔不够；要成为画家，画技不够。漫画拯救了我。我离这两种能力都有一点距离，而漫画正好在那个位置上。而且漫画很有趣，也适合我。”

看起来是姜草选择了漫画，但客观来看也是漫画选择了姜草，才华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品质。

为了保证作品质量，连载期间平均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一度损害身体健康，为的是不辜负读者。从网漫作者转行编剧，先是大量观看电视剧、阅读参考剧本，花三个月时间试写两集得到制作组认可才继续改编工作，为的是不辜负观众。

谦逊、勤奋，认真对待作品与读者的态度——他注定成为最成功的网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