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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王一般(33-37)萍踪渺渺,何人拔刀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 2025-03-12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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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原来小丑竟是我

很多时候你一腔孤勇,热血上头,手上提着刀剑,心里揣着火焰,你以为你能够烧开前路,照出个朗朗乾坤,又或者你能奋不顾身,救出某个人。
贼尼玛让自己感动。
一回头,你发现你除了这点热血啥也不是,你就是单纯的愚蠢。
原本我都已经想好了,我都把心里的小人按死了,我说这事必定已经没人干了,彭老三比我还菜,洛归舟追风赶月别留情,我别无选择,便是赴汤蹈火,也得去一趟嵩山。
结果我滴着血,上气不接下气,匆匆感到洛归舟屋里,王淮叶就坐那笑。
我说不是,这怎么个情况?
洛归舟叹了口气,看智障一样看着我,说我是淄青留后院主事,我又是个姑娘,策反黄河小财神王大小姐,我岂非是更合适的人选?我从赵逍那把人要过来,说一声不就够了?
我整个石化当场。
洛归舟连连摇头,也不看我,她笑着给王淮叶喂了块蜜饯,说真不知道有些人怎么想的,来来回回跑了两天,落下一身的伤,现在才记得找我。
王淮叶大口吃了蜜饯,也笑嘻嘻的,拿眼睛从洛归舟身边瞟到我脸上。
我脸上无悲无喜,一丝表情都不带。
王淮叶哈哈大笑起来。
我绷不住了,我摔了刀,气急败坏,我说你笑个屁啊,不能给个信儿吗?
王淮叶一扭头,冲洛归舟撒娇道:“姐姐,他还怪我!”
洛归舟甩了一个冷冷的眼神过来,我嘴角抽了抽,又默默把地上的刀捡了起来。刚捡起来就听见洛归舟的声音从我头顶传过来,她说:“王一般,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两全其美吗?我便没你这种愚蠢的意气,还没有既不暴露自己,又把王淮叶顺手救走的手段吗?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哑口无言,我抓耳挠腮,我放弃抵抗,我坦白从宽。
我说,追风赶月别留情,我怕我问了你,你再留了情,耽误你的大事。
窗外的风声跟满城搜捕的喊声传进来,洛归舟一直没说话,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刚抬头就对上了她那双冷冰冰的眸子。
洛归舟道:“现在便没误事吗?”
我:……
正当我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愧疚不已时,洛归舟忽然又笑了,洛归舟道:“你别说,你误打误撞,还真探出了点东西。我确定他们火烧洛阳城,便在这一两日之间了。”
我:???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说洛姐,咱能说清楚点吗?
这话问完,我又看了眼王淮叶,王淮叶还在那嗑瓜子,跟她从前在净尘寺里一样,她好像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万事都能用来看热闹。
后来我才知道,看热闹也是要有头脑的,王淮叶别的头脑没有,就是会做生意。
而在这世上,大多时候王淮叶的本事,比我跟彭老三的本事,都更为有用。
有用得多。
那天她被赵逍的人抓了也不见慌乱,她还能眨巴眨巴大眼睛,说我看出了你们的人在哪,这个消息要是卖给留守府能赚大钱,卖给你们怎么样?
赵逍的人不答,瞅瞅她,嘴角还有点不怀好意的笑。
王淮叶也笑,她说好吧,我不卖这个消息了,我卖我看出这个消息的本事,你卖不起我这个本事,真正能买我这本事的人来了,你也担待不起。
赵逍的人一把揪过她的领子,说小妞,你很狂啊?你知不知道……
这人的话只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王淮叶的眸子一寸寸冷下去,接着从这人的衣服开始说质地,说产地,说这样的料子开在洛阳的什么地方,你只能穿这种料子想来是报酬并不高,你用的刀剑也很旧了,靴子却很新,你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你只是买不起趁手的新刀剑,你个穷鬼遇见我黄河小财神,你还敢揪我的领子?
那人被镇住了,就真的没敢冒犯王淮叶,还听王淮叶的话,在城里赚了点小钱。
从此更对王淮叶敬若神明。
一直等到洛归舟的人来接手,王淮叶都要走出门了,赵逍手底下那人还畏畏缩缩的,叫她一声,问到底还能不能给我留下一个发财的法子了,王淮叶回眸一笑,说别想了,你这种被人三言两语就唬住的家伙,是没可能发财的。
那人瞪大了眼,想拔刀,却又变得不敢拔刀了。
这世间第一等的武功,是天道操纵的百岁如流,第二等的武功,是帝王将相的千军万马,第三等的武功,便是王淮叶的点石成金。
比起她来,我和彭老三就是两个憨批。
当然洛归舟不算,人家有轻功,有剑术,最重要的,是人家还真能运筹帷幄啊。
那天晚上我从一个小丑,变成了乖乖听讲的私塾小学生,洛归舟说龙门布防图这东西,圆净再神通广大,也不能确保是真的,就连你深夜闯门,负伤偷出来的图,也未必就是真本。
我:???
洛归舟也听完了我的描述,她拿笔杆敲了敲我脑袋,说你傻啊,王茂元都能在屋外埋伏你了,他为什么不干脆去屋里把布防图掉包出来?
我:啊!原来还能这样!
王淮叶捂着肚子就在那笑,哈哈大笑。
我见她这么笑就更憋屈,我当小丑这事吧,要是就她俩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王淮叶被洛归舟接走之后不是没往外递消息,洛归舟的轻功神出鬼没,圆净都跟不住她,她当然也送信去了留守府。
她想到过我可能另有行动,不过洛归舟也没想到,我虽然愚蠢,但竟然也算是蠢人里聪慧一点的了!
我根本没在洛阳城里查,我还敢跑去嵩山找圆净了!
洛归舟:……
所以我当时不在留守府,只有彭老三知道王淮叶已经脱困,所以他今夜见到我的时候,才脑子里一团乱麻,看着我贼尼玛恍惚。
我猜彭老三想破膝盖都想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表演这一遭小丑偷图。
我觉得这事得被彭老三从现在嘲笑到七八十岁。
我甩甩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吐槽都甩到身后,我又从下而上瞧着洛归舟,跟个狗似的,说那洛姐,为什么圆净不能保证我偷来的图是真的,他还要我去偷?
洛归舟一伸手,那边的王淮叶早早把磕出来的瓜子递过去,两人贼尼玛有默契。
洛归舟吃着东陵瓜的糖霜瓜子,听着窗外乱哄哄的洛阳城,似笑非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你误打误撞,让我更确定他们火烧洛阳城,就在这一两日间。”
我眨眨眼,可能是跟这两个姑娘待在一起,聪明的智商忽然就占领高地了,我一拍大腿,双眼放光,我说圆净让我来偷布防图,无论真不真,只要他听到布防图被偷的消息就会放了王大小姐,就是因为他要的不是布防图,是这个消息!
洛归舟看着王淮叶,一指我道:“你看,就这种半傻不傻的,特别适合当小丑。”
我:……
洛归舟爱怎么说怎么说吧,终归是我太不相信她,人家说得可太有道理了,即便我不相信她的义气,怎么还能不相信人家的算力呢?
人家一句话的事,想想我这两天四处奔波,可太特么小丑了。
好在也不算完全意义上的白忙。
圆净既然要我去偷图,无论图能不能偷来真的,我一定会牵扯出留守府的精力,他们也会顺着我这条突兀出现的线索来一次彻底的追查。
那就让留守府查嘛,再怎么查我这个人,也跟淄青留后院没有关系。
淄青留后院的人,就可以趁机四散入城,把备好的放火物资同时点燃,届时洛阳城一片大乱,圆净再率领光岳寺几百号绿林高手一顿冲杀,烧完粮仓烧渡口,不知要死多少人。
当真是好算计。
我特么怎么就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呢!
我叹了口气,扭头去看洛归舟跟王淮叶,俩人凑在一块正说说笑笑,往往一个人说了一半,另外那人就全懂了。
见微知著,心有灵犀,我觉得彭老三快变回单身狗了。
我轻咳两声,说那洛姐,我这两天去哪?
洛归舟看都不看我,挥挥手,说你爱去哪去哪,你又没有傻到家,偷图好歹还蒙着面,你王一般光明磊落,去什么地方又有谁能拦你?
我:……
我顿了顿,说其实吧,我是想问问清楚,洛姐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别再不小心给你搅黄了。
洛归舟这才回头来看我,修长白皙的脖子在我面前高高扬着,唇角的笑意终于也为我而绽开了,她说哟,王大侠终于知道提前来问问我啦?
我嘿然一笑,说洛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洛归舟于是也笑起来,她这一笑我就异常舒适,她仿佛一个跋涉过寒冬风雪的旅人,见了腊梅绽放在檐角,不由生出一笑,这一笑便也似万朵阳光,照进我的心头。
我想:洛归舟怎么忽然这么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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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 洛归舟在笑啊

那天好看的洛归舟给我细心讲解了她的计划,其实她的计划很简单,跟我猜她追风赶月别留情时差不多。
洛归舟提前策反了两个留后院的年轻人,只要放火的消息一到,她会安排这两个人带人出去,名义上是先在西市放火,引起留守府的注意,实则是令这两个人去找吕元膺报信。
这么紧的时间,吕元膺跟王茂元纵然有所怀疑,他们也赌不起。
他们只能来包围淄青留后院,把这群人一网打尽。
简单粗暴,极致高效。
只剩下一个问题,我说圆净在光岳寺还有几百号人呢,城里就一帮巡防兵,怎么把他吞下去呢?
洛归舟说,我会让那两个弟兄把话带到的,有了证据,吕元膺自然会调兵来对付圆净。
我说那也不对啊,等吕元膺调兵过来,圆净早跑了啊。
王淮叶在旁边插口,说王一般你哪这么多废话啊,你行你上啊。
我目光一呆,我寻思王淮叶不是这样的人啊,但旋即我就意识到了什么,我侧头去看洛归舟,洛归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没法从她脸上看出半分情绪。
我隐约有点明白,但我又怕自己明白成了个小丑,我干脆道:“是不是我们本就拿圆净没办法?”
洛归舟道:“大军进山,他一定会提前收到消息,他是天下绝顶的高手,他要趁大军合围之前逃离嵩山,谁能有办法?”
我不死心,我说你也没办法吗?
洛归舟笑了,她说王一般,你是不是对举重若轻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我闭麦了,洛归舟喷得太到位了,人家阻止了火烧洛阳城,顺手还救出了王淮叶,我不能因为看起来这些事她都毫不费力,就真当成什么轻而易举的东西啊。
君不见我像个小丑,上蹿下跳,又济得甚事?
可我总是不甘心,我想圆净才是元凶,就这么让他跑了,我未免也太没用了点。
我说我拼命去拦,能拦住圆净吗?
洛归舟这次不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我了,她有些不理解,她很认真地问我,她说王一般,从前你救裴度,你救马三,我都能明白,可圆净没在你面前杀什么人,也没为难你的朋友,你为什么非要去送死?
我被洛归舟问住了,我心底的那片江湖掀起万丈狂澜,我也对上她认真地双眼,我说是非黑白,道义所在,他害了那么多人,他就该死不是吗?
四道目光在灯火下相撞,灯花恰在此时炸放,截断了眼神的交流。
我把眼皮低垂下来,我自嘲笑了笑,说可我这不是杀不了吗。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我跑了一夜,外边天光已渐亮,夏夜本就不长,王淮叶放下瓜子,吹灭了等,说都休息休息吧,今日没信儿,明天也该有大火烧洛阳了。
东风撞在窗棂上,洛归舟在我面前转过了身,我到现在还有些气血在胸中奔涌不停,我也不知道它们热着,跳着,催着,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东西。
江湖儿女也没那么多讲究,洛归舟拉着王淮叶就在我不远处的床上一起挤挤睡了,我自己扯了几个垫子铺地上,盘腿打坐,疗伤备战,也算得上是休息。
至于备什么战,我想万一巡防兵跟淄青留后院的这些云门高手打起来,我还能帮点小忙。
这可能就是我来洛阳最大的用处了。
其实仔细想想,裴度让我来洛阳,无非也就是让我破坏圆净的计划,洛归舟已经安排得很好了,他武功再高,势力再广,都没法火烧洛阳城了,这还不够吗?
没人能挡住圆净和尚,我就是飞身赶到光岳寺,也无非是死在他的百岁如流六十四手之下。
这有鸡毛意义?
我在地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异常清晰,就这点道理想了半夜,迟迟睡不过去。
鬼使神差地,我低声道:“洛归舟,你睡了没?”
洛归舟没动静。
但我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她没睡,我又说:“这事过去后,你立了大功,可圆净怕是盯上了你,你真能又有荣华富贵,又有自由之身吗?”
洛归舟还是没理我,窗外的天光好像不会变化了,始终都是一样的黯淡。
我这才想起来,昨夜是个乌云满天的晚上,今日便是不下雨,云也一时半会儿散不去。
过了半晌,洛归舟忽然道:“关你屁事。”
我:???
我说洛归舟,你自由就自由,不自由就不自由,你骂我干什么?
洛归舟说,我他妈的就骂你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说你这么跟我讲话,我就舒服了。
洛归舟宛如一片落地的秋叶,那么自然而然,那么飘飘散散,就从王淮叶身边抽出来,她飘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盯着我,说王一般,我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这条路走到现在,不能让任何人打扰我。
我说我也没打扰你啊,我多乖啊,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不去找圆净,一定不打草惊蛇。
洛归舟说,那你明天去哪?
我本想说我去留守府,可一想到彭老三会挤眉弄眼嘲笑我,我整个人就垮下去,我揪着被子,说鬼知道,我无处可去,我无事可做,我都不知道我还留在洛阳干嘛的,要不你给我个指示,我听你的。
这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我想这话里话外,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怨怼在。
可我生的哪门子怨呢,我有什么资格怨呢?
是我自作聪明,是我非要把一些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生活的惯性推过来,我一直怀疑的事情就他妈是真的,我确实没那种定风波的本事,我就是一个很平庸的高手,我是个天地之间随处可见的刀,我得被人握着,我自己一刀挥出去,面前空空荡荡,你什么玩意都砍不到。
那些对的事,应该做的事,都有更本事的人来做。
没那么多逼仄的境地,天下间的不平事偏偏没有聪明人,没有更高的高手来担当,就那么刚好,除了我没人能做。
没有的。
我想通了这些,我便明白了我的怨怼从何而来。
自长安大雪里一剑挥出后,我想这世上总要有些风波由我而定,可我独臂单刀,真有风波,轮得到我定吗?
唤起一天明月也好,刀气长河尽头的龙吟也罢,一把破刀,能定个什么辣鸡。
我长出口气,想对洛归舟说声对不起,结果洛归舟声音平静,冷静,风平浪静,她看着我,说好,那你就去拖住赵逍,跟他闲聊也好,乱逛也好,我怀疑他就是圆净的两个接头人之一——訾嘉珍,你拖住了他,我的布置就可以更从容。
我:……
我说洛姐,你是真不客气啊,你没觉得我刚才情绪不对吗,你不该安慰安慰我吗?
洛归舟脸上的宁定一瞬间消失了,她的目光也随之散开,像是回到了什么曾经的时刻,唇角的笑意浮起来,她道:“当初在长安,你不也没安慰我吗,王一般,你欠我的呀?”
也不知是为什么,洛归舟给我解释这一句亏欠,我忽然就好受了很多。
人家南天门里艰难苦恨十余载,才有了今日的本事,她能替我撑风波,是我的荣幸。
我还在这怨怼个屁啊。
我冲洛归舟也笑,我说洛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把赵逍拖住。
还睡什么觉啊,洛归舟在笑,洛阳城都快被烧了,洛归舟在笑,留守府里估计乱成一锅粥呢,洛归舟在笑,赵逍万一趁留守府里混乱逃了那更不知如何去找……
洛归舟在笑。
我掀开被子翻身而起,又说了一遍: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把赵逍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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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 佛光寺下的枯骨

其实有时候你说出的话,你是真的掏心掏肺,你也以为那是真的,山盟海誓,海枯石烂,那玩意你说的时候绝对没有一丝掺假。
只是人生时过境迁,你永远不知道先到来的是意外还是明天。
原本我的确是想履行我的承诺,我都回了留守府了,迎面就撞上彭老三,彭老三笑得贼你妈古怪,我趁他发表嘲讽言论之前一把把他推开,说边儿去,我得去找老赵。
彭老三还想拉我,开玩笑,昨晚那是我让他,真交手我还能让他碰得着我?
我挥手带起一股刀意,三千里外思徘徊,这狗东西的手就迟滞起来,我冷笑一声,从他身边就踏进留守府。
彭老三:???
彭老三指着我的背影大骂,说王一般你干嘛呢,你是不是玩不起!
我回头冲他吐舌头,我说略略略,你有本事就打过来啊,打到我一下就算我输。
彭老三咬牙切齿,还要再骂我几句,忽然停了口,回了头。
我也没能彻底走进留守府,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就见到乌泱泱一大群人涌进巷口,五花八门,人人都提着棍子,片刻间就堵在了留守府的门前。
这群人声势浩大,个个都下盘稳健,气息悠长,属于唱个歌都能久久不绝的。
然后他们就用这久久不绝的本事,在那喊着,哭着,要留守府放他们身残志坚,还帮忙抓贼的赵逍,赵大帮主出来。
彭老三兴冲冲的凑到我身边,说老王,怎么着,上去砍散他们?
我说呸,就咱俩这个脑子,静观其变得了。
彭老三:???
彭老三不服,彭老三说我这脑子怎么了,我又没跟你一样,大半夜跳进去装什么……
我抬了抬手里的刀,面无表情,堵住了彭老三后边的话,也顺利让门前这群人继续喊了下来。
两个时辰过去,这群人无论面对什么王茂元的呵斥,巡防兵或者留守府护卫的刀尖枪锋,都没有丝毫退却,乃至还有个人挺直了胸膛往枪上撞去,反倒吓得巡防兵连连后退。
没辙,王茂元只能把赵逍给叫出来。
虽然昨夜赵逍的嫌疑很大,吕元膺再不懂武功,也能看出来事情不对,可终究没有证据。
门外那么多人,洛阳城里的军队都去了前线,如果因为一个怀疑就彻底撕破脸,血流成河,未必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去找了一趟吕元膺,我说你们放心,就让赵逍走,我盯着他,无论他有什么阴谋,又或者得了什么任务,我都能盯得他无计可施。
我不仅自己盯,我还喊上彭老三一起盯,赵逍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当赵逍走出留守府的时候,门前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呼声,我见到王茂元攥紧了拳,额角青筋暴起,吕元膺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直到赵逍跟他的弟子们彻底消失在巷口,两人才一起沉默下来。
洛阳城里风起云涌,力不从心的,也不止是我一人。
我啃了啃指甲,说彭老三,走了,我们得跟上老赵。
这时候还不算发生意外,即使赵逍不知怎么通知了一群人来救他,我跟彭老三两个人也足够盯死他。
从西市到兴教坊,我们俩跟赵逍寸步不离,有人看不过去,我就冲他一笑,单刀还没出鞘,就有一股蛟龙即将脱困的暴烈肃杀之气冲到他脸上。
赵逍拍拍我,说行了,今日别无所求,只陪你们散心就是。
我又冲他笑,说那就好,辛苦赵帮主了。
夏日的雨,往往来得又急又快,我也不知道洛阳这几天是怎么了,铅云如铁,却偏偏滴水不漏,搞得人头上心里都闷闷的。
其实我来洛阳也没几天,对这座城市完全不熟,上来就撞见铁剑门跟酒坊那事儿,随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跟彭老三盯着赵逍,在城里走来走去,已经是最轻松的一天了。
想想也能理解,裴度派来的人死了,洛阳各方必然会更加紧张。
人一紧张,就容易多做,多做就会多错。
赵逍却什么都不做了。
我也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紧张,也没看出他有什么负疚,他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就是一个多年前的故交在洛阳相逢,他谈笑从容,带我们从天津桥溜达了一圈,说桥底下是洛水,就是司马懿放屁的地方。
彭老三没听明白这个梗,但不耽误他笑。
我没笑,我瞅着赵逍,或许是天太闷热,我莫名生出股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唏嘘。
我说老赵啊,你也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到眼下这份上,谁都不能你忘恩负义了。
赵逍不接话,他顺着洛水一直走,走过了宫墙,走过了北市,走到毓财坊里他才放缓了脚步,抬头望望天,对自己笑了笑。
我说老赵,这是带我们去哪啊?
赵逍伸手朝前指,说到了你们就知道了。他闷头继续走,我俩就只能继续跟。
这半天兜兜转转,赵逍终于停下了脚步。
面前巍巍峨峨,宝相庄严,巨大的佛像跟深深的院落里散发着幽幽檀香,叫人心神平静,宛如听到了阵阵梵音。
我一抬头,发现这庙宇的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名曰佛光寺。
我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又不知是哪里听过。
赵逍当先走进佛光寺,他一进佛光寺,好像就有股力量重新注入他体内,他振奋道:“王义,咱们从邢州一路走来,你也该知道这世上藏污纳垢,尽是尘埃,这么多年过来,我每每来到这次,才能得片刻安宁。”
我说你要是不再助纣为虐,我想你很快就能……
赵逍猛地回头,打断我道:“很快就能怎么样?很快就能成为小人吗?拿天下大义来劝自己,拿无可奈何做挡箭牌,我就真能挡得住夜夜穿心的拷问吗?我邢州被问了十几年,我只是想做点小事,去少挨几把穿心的刀,却落得那般下场,是圆净大师救了我,我若是再背弃他,我做什么都挡不住刀了!”
赵逍的声音很大,佛光寺里很多人都来看他,我跟他在厚厚的云层下对峙,没有半点风,他的衣衫却在动。
我叹了口气,说别试了,你想走,过不了我的刀……你现在都未必敌得过彭老三。
赵逍的衣衫又一点点平复下去,他看看我,又看看彭老三,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笑,他说也罢,且来游寺!
意外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这一刻出现之前,我都想得很清楚,很明白,我想我不能再当一个小丑,自己丢人也就罢了,洛阳城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再坏了洛归舟的大事,那可就难以弥补了。
圆净谁都拦不住,那能阻止洛阳大火,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还有洛归舟的笑在我眼前晃,我想真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洛归舟肯定还会这么笑,就算日后还有圆净来追债,那也是日后的事情了。
多好。
可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我拐过佛光寺侧门的时候撞进我的眼帘。
我也忽然想起了“佛光寺”这三个字到底是在哪听过。
我在南高庄的时候听马三说过,他的兄弟们活不下去,便纷纷把自己卖了,光岳寺收人,只可惜兄弟们面黄肌瘦,没法再光岳寺里练武,全都被指派去佛光寺修庙。
佛光寺的偏殿显然还没修完,这里人来人往的,有很大的场地很多的人,佛像那么高,好像永远都修不完,偏殿没有大雄宝殿这四个字,却还是大得没边。
我见到马三背着巨大的石头,脚下的鞋子早就裂开了,他咬着牙,牙里渗出血,还在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眼皮跳了跳,我喉咙有点堵,我朝他轻声喊,我说马三!
马三没听见。
我大声了些,我说马三!
这次马三听到了,我分明见他耳朵动了动,但他的脑袋却像是扭不过来一般,他被固定在既有的轨道上,只能一步一步先把石头卸到修建了一半的偏殿旁。
我没忍住,跟彭老三说,你费心,把赵逍给盯死了。
接着纵身而出,帮马三把石头扶了下去。
近距离看了几眼,我才发现马三身边这些搬石头的人,拿锤子凿子的人,全跟马三没什么区别,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脸颊凹陷,行尸走肉四个字,无比贴切。
我见过这样的人。
只要你给这样的人一个饼吃,他就能把命卖给你。
遍天下的反贼,都是这样的百姓。
我深吸口气,压住太阳穴乱跳的青筋,我说马三,吕留守王判官他们没给你做主吗,你怎么又来了这里!
马三呆呆望着我,两天前我们分别时,他的喜笑颜开犹在眼前,我心里越发闷了,我说马三,马三你还记得我吧!
马三眨了眨眼,泪水就突兀流下来,可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用手指擦去泪水就像是擦去什么沾到了身上的灰尘,他说是王大侠啊,我记得你。
我说你记得我,那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三又停了很久,仿佛这两天发生的事需要他想很久很久,他想了很久,仍旧没想明白。
马三歪着头问我,他说王大侠,是我做错什么事,惹恼过佛祖吗?
我说没有,你没有。
马三说,那为什么我只是来接我哥哥弟弟回家,留守跟通判都答应我了,地还是我们的,人也可以回去了,南高庄的乡亲还都用石头砸我们,说我们不给佛祖修庙宇,逃回来是给他们招灾的。
我脸上的肉抽了抽,我说那是他们不懂道理,天日昭昭,总会有分明那天的。
马三慢慢向后靠过去,屁股快要沾到地上的时候才噗得一声完全坐下,听着像一个破口袋掉了。
马三说,我们没等到那天啊。
“光岳寺里下来两个和尚,说我们家的地已经给了佛祖,现在他们去向朝廷讨,又不给佛祖当差,佛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然后骂声就更凶了,也不知道是谁先丢的石头,那石头丢得好准,一下就砸到了我大哥头上,血从我大哥头上流下来,我也不知道为啥,王远道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怕,我大哥流血了,我就被吓跌到地上。”
“见了血,那些人停了停,可光岳寺的和尚却走过来,说一呼百应,除魔卫道,便是朝廷也没法定谁的罪。”
“更多的石头扔过来,我看见里边好像还有从铁剑门里跑出来的弟子,他们叫着,喊着,我在那哭,谁也听不见。我哥哥想护着我和弟弟,他第一个倒下了,我弟弟说他不回来了,他再去给佛祖当差,再去给佛祖当差,他喊了三十多声佛祖,再也喊不出来了……”
马三忽然笑了一下,一双眼睛动也不动,笑得有些渗人,他说王大侠,我弟弟都要死了,我还能数出他喊了几声佛祖,光岳寺的大师说的没错,我才是南高庄的罪人,我是恶魔,我才该死。
我身上的衣衫也如风过,在那咔咔抖个不停,从昨夜到如今一直翻涌不停的心绪再次变成一团乱麻,我说你不该死,那群假和尚才该死。
马三什么情绪都没有,他说可能吧,但也是那些和尚指着我,说我没给佛祖当过差,不算逃兵,我再来佛光寺修庙,能弥补之前的罪孽。
“那些人一个个说阿弥陀佛,说善莫大焉,我想这可能真是善莫大焉,我不敢多看我哥哥弟弟的尸体一眼,我跑了两个时辰,吐了跑,跑了摔,我就这么到佛光寺赎罪了。”
我说你他妈赎什么罪,你能有什么罪?
我觉得我声音很正常,可我耳边嗡嗡的,四周尘埃飞溅,所有木支支的人都扭过头来看我,所有空洞昏黄的目光跟凹陷的脸颊都对着我,我才意识到我的声音可能又变大了。
但无论我声音多大,马三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就坐那念叨着,说我来赎罪了,我来赎罪了……
然后眼泪又从他眼眶里掉出来,像是树叶落下枯枝,小河流过荒地,枯枝荒地没有变化,马三也没有变化。
只有我心里更沉,更闷了,无边的阴云都堆在我胸口,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里边奔走,冲突,却偏偏落不下一场大雨。
我起身四望,提着刀到处乱走,终于在偏殿里找到一个面色红润的和尚,我问他为什么这些人都成了这样,是他们的家人个个都被你们逼死了吗?
我冲那和尚走过去,我什么都没干,甚至都没走近他,那和尚就吓得手脚乱抖,尿了一裤裆。
后来彭老三告诉我,我身上一股子杀气,几步路走得特别艰难,像是每一步都杀了很多人才踏出下一脚一样。
那和尚一句话都说不出,还是赵逍在我身后答我的。
赵逍说,没那么卑劣,修庙只是幌子,钱是给圆净大师办大事的。没有钱,就没有吃的喝的,人一旦吃得少,喝得少,自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缓缓回头,盯着赵逍,说你也知道此事?
赵逍哂笑道:“当年我被吊在城头,邢州城里的愚夫愚妇,也没少在我面前骂,这些人最为可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偏偏什么都爱掺和,我同情他们,是我当年犯贱。”
我没说话,提刀朝他走过去,赵逍脸上笑意不改,直至我跟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向佛光寺大门,赵逍脸上的笑才一点点消失了。
他说,王一般,你不杀我,你白练这么多年刀!
这话把我钉在佛光寺门前,我忽然明白,今日赵逍带我来佛光寺,就是想让我杀了他。
杀了他,他就此解脱,杀了他,还会打草惊蛇,让圆净放弃短时间内火烧洛阳的计划。
我深吸口气,说赵逍,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的死期不在今天。
赵逍猛地回身,气喘如牛,他说王一般,你不杀我,你也是个废物,你为了阻止圆净的大事,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这些人迟早都会死,他们都会变成厉鬼,夜夜去找你索命!
我抬头望望天,雨今天应该是下不起来了。
我说赵逍,他们不会来找我索命的。
赵逍眉头一皱,说你要干什么?
沉闷的雨前夏日,忽然吹起一股清凉的风,我心底那股左冲右突,始终徘徊不去的血气终于杀出了我的肺腑。
“去嵩山,我替他们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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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 我想,我来,我拔刀

风渐渐刮起来了,今日无雨,明日也该下了。
圆净要火烧洛阳城,大概就是在这个夜里,或者明朝凌晨,我相信洛归舟一定能阻止他,我也知道自己这会儿去嵩山除了送死还容易被圆净诈出破绽。
所以我没有上山,我停在凉水村,要了一碗酒,洒水磨刀。
等磨完了刀,我就能胜过圆净吗?
我见过圆净出手,我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我能做的无非补完洛归舟的计划,等他们洛阳城失败之后,提刀杀上光岳寺,拦住即将撤走的圆净和尚。
当然,也可能拦不住。
井水洒在磨刀石上,我叼刀的嘴一松,接着磨出一道刀鸣。
洛归舟说得对,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我们没法子既解救洛阳,又捉拿圆净,我去补完这个计划,也无非是螳臂当车,定不了什么风波。
我还答应了洛归舟,让人家,说我绝对不再当小丑,我只会盯着赵逍。
我食言了。
我把刀翻过来,对着云端详,刀身上映出我胡茬丛生的脸,我又想起马三,想起在我走后,立刻有一个绷断了弦的苦力倒在地上,停了呼吸,再也没能站起来。
佛光寺下,不知埋了多少这样的枯骨。
我又洒了一捧水,继续磨刀。
我想起韩愈,如果他当时在赵逍身边,听到赵逍说此处能躲开浊世,得一夕平静,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天底下就是因为有这些东西,才变成浊世的。
其实我倒觉得大家见性成佛也不坏,江湖里洒脱慈悲的和尚也不少,只可惜这世道好像容不下真佛,也容不下真和尚。
我得把刀挥出去,叫这世道见见螳螂奋臂的微光。
天大的风云我定不了,我没那本事,可人间行路难呐,马三他们的风云便不是风云吗,我心底的风云便不是风云吗?
江湖从我心底长出来,我得让它在世间扎根。
再小的坎坷,也该有公道。
只可惜我确实差点本事,这份公道或许也给不了他们。
那一夜我磨好第六把刀的时候,远远看见洛阳城墙上的火把剧烈移动起来,我知道,这是洛归舟他们出手了。
六把刀别再腰间,我对洛阳城笑了笑,说洛归舟,对不住了,这次算我欠你的。
风急云重,古木萧萧,我一身麻衣,提酒负刀,再上光岳寺。
门前两个和尚见了我就笑,说怎么着,这次又有什么事找我们方丈?
我喝了口酒,说南高庄马三一家,是谁去煽动百姓,把他们砸死的?
那两个和尚对视一眼,诡异的笑容慢慢从他们脸上绽开,接着他们一起冲我看过来,他们说:“谁是马三?没有马三,南高庄已是地上佛国,所有田地都是光岳寺的庙田,从此不必交赋税了。不信你就去问问,那些泥腿子都在地上拜呢,感恩戴德,觉得佛祖显灵,你就为这点事,方丈可不会见你。”
我又喝了口酒,说你们平时练武,吃吃喝喝,开销都从庙田里来?
两个和尚还在笑,眼神却有点不耐烦了,他们说你到底有事没事?泥腿子非要供奉,我们总不能拦着,天下寺庙多了去了,无非是谁家慈悲点,收的香火钱少,咱们要做大事,收的香火钱多些。
我点点头,说我本来还奇怪,光岳寺要这么多钱,到底去了何处。
“原来都在你们肚子里。”
光岳寺跟佛光寺的大门有些相像,都是巍巍峨峨,富丽堂皇,又处在深山之中,别有一股清幽在身上。
可我这会儿夜里端详,只见到一张择人而噬的野兽大嘴。
我喝光了酒,把酒壶朝天一抛,说没有天日昭昭,江湖人只有一刀。
两个门前的和尚还没反应过来,我已从他们身边走过,风中忽然多了一抹别的声音,木叶瑟瑟作响,又两股风在林间相撞。
我跨进光岳寺大门,身后的两个和尚头颅坠地,溅起丈高的血。
院子里的几个和尚脸色一变,纷纷提棍冲过来,我反手提刀,脚步一错,空中划出刀鸣,撞开袭来的长棍,眨眼间与群僧近身。
这些和尚再次发力,从棍中又抽出长剑,剑光如星似雨,点向我的额头。
一声龙吟,顿开枷锁,我此刀最快。
那三五把剑没落到我身上,我的刀已割过了他们咽喉。
我直起身,甩掉刀上的血,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洛阳城里的人也都在走,吕元膺王茂元在走,彭老三赵逍也在走,吕元膺跟王茂元已经收到传讯,带兵去堵淄青留后院的大门,赵逍被彭老三死死盯着,没法做什么动作,只好也去淄青留后院。
彭老三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反正就是盯着。
彭老三可记得很清楚,就是面前这个人设计掳走了王淮叶,要不是洛归舟又大事要办,自己早把他砍死了。
没想到自己不动,赵逍还敢先出手了!
彭老三赶到淄青留后院的时候,王茂元正带人跟云门高手对峙,他手底下那群巡防兵果然犹豫不前,不太敢冲。
院子深处,洛归舟正被一群人围了,他们咬牙切齿,说放火之事泄密,是不是洛主事派人做的?
洛归舟冷笑几声,反问他们是不是行事不慎,把他们这段时间做事的纰漏一一点出来,这群人的气势就肉眼可见地弱了下去,乃至开始怀疑自己。
就这么短期对峙的局面,再过片刻,洛归舟便能彻底掌控下来。
赵逍没给她这个机会。
赵逍一到淄青留后院,就冲王茂元身边的一个留守将官打了招呼,那将官不苟言笑,手上的刀却不慢。
这将官一刀刺向吕元膺!
王茂元瞳孔一缩,横身拦住,赵逍却像是早猜出了王茂元的步法,甩手一击飞刀,便要打入王茂元眉心!
风中响起临风曲。
彭老三悍然拔刀,刀风影响了赵逍的飞刀,只扎中了王茂元的臂膀。彭老三停都没停,变招决云切玉之声,刀光在空中宛如一抹云,飘然又落到赵逍身前。
赵逍像是没料到彭老三会反应这么快,也像是故意要在此刻寻思。
赵逍抽身慢了,彭老三一刀划破了他的胸膛。
赵逍踉跄向后退去,他望着彭老三,脸上笑意不改,他说换了五年前,你在我手下走不过三十招。
他最终还是没能站住,彻底倒在了地上。
这人一死,云门那些精神紧绷的刺客便开始有些骚乱。洛归舟正要出去掌控局面,那逼问她的几个云门高层里,又有一人眼珠微转,倏而窜出窗去,翻墙出剑,干脆果决,逃出一条血路。
洛归舟不急了,她叹出口气,赵逍一死引发的连锁反应太大,云门这群刺客必然抓不全了。
洛归舟微微皱眉,她想不应该啊,王一般呢?王一般要是在,赵逍想死也不会死啊。
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想我一定逃不过洛归舟的痛骂。
但活着回去这事,眼看就机会不大了。
我杀进光岳寺第一个院落,斩了四五个和尚之后,禅房里,山林中,就涌出几十个高手,这些人用的武功还各不相同,有江南的花,也有塞北的沙,还有人一盏铜灯为武器,铜绿罩在我头顶,便有苍茫茫的剑意从万里之外洞彻而来。
我转身掀起刀气长河,纷纷尘网暂且隔断这些层出不穷的武功,一刀刀龙吟劈出来,鲜血渐满嵩山。
只是刀气长河一过,圆净教出来的弟子还没死绝,他们还是悍不畏死,还是出手如电如雷。
我第一把刀断掉,是挨了远处的流星锤一击,那一击还伤到了我的肋骨,不过没关系,断刀当时就飞出去把他杀了。
我第二把刀断掉,是接了一记重剑,我故意震断这把剑,飞出去的断刃杀了他,剩下的半截刚好扎死一个试图用匕首偷袭的。
这么打下去,我的气息渐渐已有些紊乱,我杀出这个院落时,身后横了三四十具尸体,大雨冲刷下来,我宛如站在血海里。
我吐出口血水,第三把刀也歪歪扭扭了,我随手丢掉,溅起一地的雨。我拔着刀走进第二个院子,第二个院子里早早有人摆好了阵势,十几个和尚手拿铁棍,等着我过去。
我嗤笑一声,说这么明显的阵法,谁进啊?
隔着这十几个和尚,圆净坐在最后一重院落里饮酒,他道:“你不是要为马三讨公道吗,你不入阵他们就跑,你入不入?”
我笑道:“老和尚你果然了解我。”
圆净摇头道:“我也没料到,你会一刀一刀杀上来,你杀上来有什么意义,你就没告诉自己,真杀到我面前,也无非就是一死吗?”
我点头,贼敷衍,我说是啊,不仅会死,还死的特愚蠢,特没意义。
圆净终于抬眉看了我一眼,说原来你也知道。
我笑得很放松,我说但那都跟我没关系,我是前边十几年蹉跎久了,总爱想这些有的没的,蠢不蠢啊,能力够不够啊,风不风云啊,有没有意义啊,其实这玩意都不重要。
圆净道:“那什么重要?”
我不笑了,我浑身是血,大雨打湿我的长发,我指着这些提棍的和尚,又向上一抬,点了点圆净。
“我想杀了你们这群王八蛋,我特别想,这很重要。”
我抛掉从前生活的一切惯性,也抛掉无边世俗里的种种定义,我纵身跃入棍阵之中。
我想,我来,我出刀。
刀法就这么简单,刀光也可以因为简单而变得辉煌,可洛阳城里的诸多杂事,却没法这么简单。
淄青留后院的人一顿乱冲,跟巡防兵交战过后,还是跑了几十号人,从长夏门冲出,朝着嵩山方向奔去。
洛归舟倒还冷静,她迅速做出安排,让人把城中各处的点火引火材料销毁,又跟王淮叶一通分析,从账簿跟人事安排推断还留在城中的细作到底有谁。
吕元膺大手一挥,全权让洛归舟做主——自从那两个告密的刺客表现出对洛归舟的尊敬过后,吕元膺便知道这姑娘才是拯救洛阳最大的功臣。
只有王茂元还有点懵。
不是,前几天这人还在耍我,怎么今天我就要听她安排做事了?
洛归舟皱眉看他,说王判官还有什么疑问吗?
王茂元打了个哆嗦,说没有,本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这些事情都收拾完,洛阳城彻底安全下来之后,洛归舟这才穿过兵荒马乱的留后院,走到彭老三跟王淮叶面前。
洛归舟闭了闭眼,说王一般到底去哪了?
彭老三提着他那把破刀,跃跃欲试的,说王一般去嵩山了,咱也赶紧去吧!
洛归舟眼皮直跳,她说去什么去?去了送死吗?你留着有用之身,圆净都八十岁了,你再练十年就算打不过他还熬不死他吗?现在去嵩山去你妈啊!
彭老三被吓了一跳,扭头去看王淮叶,说这不是冲我吧?
王淮叶说,不冲你,但你觉得有道理吗?
彭老三嘿然一笑,说当然有道理,但王一般都快死了,我不去就更没道理了。
洛归舟更烦,莫名其妙得烦,她懒得跟彭老三再说,望着王淮叶道:“你总不至于跟他去死吧?”
王淮叶叹了口气,说跟他们去死当然不至于,可也不能眼睁睁等他们死了呀,这世上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很少,他们两个傻子的命,应该也能买吧?
洛归舟说,那你要把自己搭进去,才能买回他们两个。
王淮叶眨眨眼,一笑道:“是啊,可是我乐意。”
洛归舟没话说了,那些道理,那些筹谋,那些那么清晰的方向与目的,都在一句我乐意里烟消云散。
洛归舟看彭老三跟王淮叶手牵着手,真往嵩山方向去了,想骂又骂不出口。
她只能恨恨道:“这狗日的老天爷怎么还不下雨!”
话音未落,忽然暴雨倾盆。
洛归舟无言望天,大雨冲得她天灵发麻,之前的情绪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哭笑不得。
我没她这种好兴致,这个狗阵法是真有点东西。
这光岳寺的棍阵不着痕迹,又铺天盖地,任何方位都会有棍梢点过来,就算你防得住这个,还有棍里藏的剑,不知何时就从刁钻的角度冒出来,给你留下一道血泉。
大雨还下个不停,我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我甚至还在想,圆净是不是脑子有病,挑这么个大雨天来放火。
后来一想我又明白了,他们只要半夜烧起来,光岳寺里这些高手趁乱入城,就可以直奔粮仓而去。
这年头粮仓都防潮,你下大雨也一样能烧,烧光了粮草,破坏了渡口,剩下的大火即使被大雨扑灭,东西也都毁得七七八八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身边的棍子却越来越少了。
我每溅起一道血泉,就能杀一个棍僧,只可惜十几个棍僧,我添了七八个伤口过后,就不太能扛得住了。
连刀都抗不太住了。
六把刀只剩最后一把,我自己都忘了数,再次断刀飞刃,杀掉两个棍僧过后,我才忽然发现自己没刀了。
还活着的八个棍僧不由一喜,手上的节奏稍微顿了那么片刻。
我低头一笑,大家修为不同,我能分心,诸位可分心不得,那么多民脂民膏,此刻也该吐出来了。
天地之间响起一串绵长的拔刀声,八个棍僧面色一变,还想加力出棍,天边宛如跳出一道月光,眨眼间月照千山,映出我满怀冰雪。
我空手拔刀,一刀斩掉了最后八个棍僧。
圆净也喝完了酒,从亭子里站起来,说这就是你击退魏同尘的那一刀?
我抹掉额前的雨水跟血水,从地上翻了翻,随便找了把断刀,抬头笑说:“别废话了,打吧!”
三息之后,我就笑不出来了。
我还是太特么低估圆净的身手了,内功画虚是个什么境界,我根本不够了解,圆净踏水冲过来,所有雨丝都为他让步,一拳百岁如流,刚猛无俦,我以龙吟对轰,人家顷刻间又变成轻描淡写的一掌。
这一掌轻描淡写,可圆净的气势又宛如尸山血海里的悍将,所有的血与悲都烙进我心里。
我只能闭眼拔刀明月,然后就发现我所向无敌的一刀刚出就丢了。
我察觉不到我出了这一刀。
圆净一手百岁如流,用绵密画虚的内功模拟岁月之威,把我二十余年的拔刀声从心底抹掉了。
我一怔神,圆净的拳头便映在了我的瞳孔里。
接着风雨大作,我的左脸贼尼玛疼,圆净的拳头贴着我脸颊擦过,我被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拉走了!
踏水无痕,萍踪渺渺,能从圆净手下救人的轻功高手,当然只有洛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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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 圆净之死

其实大雨落下的时候,我还在第一个院子里厮杀,洛归舟站在留后院门前,被淋了一个痛快。
大雨这么痛快,洛归舟却很焦灼,她想自己烦什么呢,王一般这么蠢,自己跟他也没那么熟,死就死了,难不成自己还要豁出命去救他吗,老娘刚成了拯救洛阳的大功臣,我跟他找什么死啊?
这不是很简单,很明白的一件事吗?
那为什么还烦?
洛归舟总觉得自己想了很久,后来王淮叶告诉她,你嗖一下就想明白啦,你一下就甩开了风,甩开了雨,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快,你不是履水踏风,你像是踏着虚空,能飞到嵩山上。
洛归舟就笑,说我那么急吗?
王淮叶摇摇头,说不是急,你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很开心,你很兴奋,你忍不住越跑越快。
洛归舟抬头笑笑,说是啊,还真让王一般这个狗东西说对了一次。
那天大雨如注,洛归舟又一次成了英雄,她想我的前程已经到手了,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呢?
王淮叶说她乐意,那我乐意的事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乐意什么,我只知道我在烦什么,我在烦王一般是个蠢货,彭老三比他还蠢,王淮叶这么聪明的姑娘竟然非要跟两个蠢货混在一起,我绝不会去救他的。
洛归舟向来习惯了化繁为简,做事筹谋,都是直指要害,她脑海中一个电光闪过,就冒出来一个答案。
我在烦什么?
我在烦我不会去救王一般。
洛归舟在雨中笑起来,她像是在笑自己,她说原来我还真想救他吗?他凭什么啊?
可人们就是这样啊,你焦灼,你烦躁,往往只是因为你想做一件事,却要骗自己我不想做,我不能做,又或者被外界的什么东西困缚,说你不能做,你甚至都不该想。
缠在洛归舟身上的来自过往的惯性,于此刻被洛归舟发现了。
洛归舟开始跑,她跑过风,跑过雨,丢下洛阳城里的荣耀,丢下千辛万苦谋来的前程,她忽然发现自己越跑越快,越来越开心,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冲破雨幕,冲破过往,她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自由。
我想去救王一般,也不是因为王一般凭什么。
只是因为我想。
于是洛归舟就到了光岳寺,伸手一拉,便救下了我这个不凭什么的王一般的小命。
圆净的拳太重,我从地上滚了两圈才起来,一起来就看到洛归舟风霜尽退,眼底是止不住的笑,全身都仿佛在发光。
我说洛姐,你可太好看了。
洛归舟现在听什么都想笑,她说王一般,要是咱俩还能活下去,我怎么也要把你吊起来打。
我也笑,我说吊起来打多没意思,还不如让我为你挖蚯蚓,挖九百九十九条,一天找不到就一天都听你吩咐。
洛归舟说,哟,我还能吩咐得了您呐?
我哈哈大笑,说下次一定!
雨又大了一点,圆净站我俩不远处看着,白须在雨中飘摇,他说洛主事,没想到你也会来,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呐。
洛归舟说,没办法,我来就是想问问这狗东西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得让他告诉我,他不能死。
圆净盯着我,说可王施主却想杀了老衲啊。
我说是啊,我现在还想。
洛归舟说,不,你不想。
我说我就想想,差距这么大,我也没必要自取……
这话说到一半我就骤然出手,拔刀会被吞,那就用最短促,最快的一声龙吟,再去突袭圆净!
能拼一把还是得拼,不然放他走了,不知世上有多少马三又会家破人亡,不知多少南高庄,又会变成扭曲的佛国。
可惜我忘了,圆净不仅境界比我高,能抹掉我写意的刀术,人家内力也比我强,我一刀龙吟突袭过去,圆净简简单单一拳砸回来,当即把我砸得吐血而飞。
圆净这次再不容情,纵身追来,抬手便要再给一掌。
洛归舟伸手一抓,扯着我的衣领斜斜飘开,又躲过了圆净一掌,圆净像是早有预料,由掌变指,剑指一点便有一道剑光!
但圆净似乎也不知道洛归舟的轻功境界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姐姐直接半空踏雨,硬是游龙般折身变向,扯着我继续朝山中翻去。
圆净轻咦一声,负手追了上来。
以洛归舟自己的轻功,当然是能跑的,可加上一个我,那就很难甩开圆净了。
我说要不你先撤吧,别到最后咱俩都死了,不值当。
洛归舟说,闭嘴,老娘就是想救你,你想死我都不让你死。
只是我跟洛归舟毕竟对嵩山不熟,圆净又时不时发几招劈空掌或者指风,又或者丢几块大石头过来,我们逃了半天多,还是被逼进了死路。
一片密林穿过后,乃是一个突兀的断崖。
崖下百丈高,我说洛姐,你能从这跳下去还活着吗?
洛归舟说,我还能左脚踩右脚从底下上来呢。
我说卧槽,真的吗?
洛归舟说,当然假的啊,这还用想吗!你是不是小时候发热没好全啊!
我:……
那片密林里又传来一阵动静,我俩回过头就见到圆净从里面走出来,圆净双手合十,语气还是挺诚恳,他说洛施主,你若是把王施主放下,此时还真的能走,否则你也凶多吉少了。
洛归舟道:“大师也处境堪忧吧,这半日过去,恐怕大军已经进山了,再跟小女子兜兜转转,若被大军围住,凶多吉少的就是大师你了。”
圆净摇头道:“深山老林,他们找不过来的,洛施主当真不走?”
洛归舟还没说话,我就在旁边轻轻撞她,我说你走呗,你不想要自由吗,死在这也谈不上自由。
洛归舟说,你给我闭嘴,我他妈这辈子就这会儿最自由。
我哈哈大笑,觉得洛归舟真好。
只可惜我笑了一会儿,便笑不下去了,刚才被圆净打的一拳还在我体内乱窜,叫我忍不住吐出血来。
断崖前的风大,吹起洛归舟的长发,缭乱在我苍白的脸上,我说这场景,咱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洛归舟说,你要是跟长安城里救裴度一样,临场悟出一刀,那还有机会。
我说什么机会?
洛归舟看了眼圆净,圆净还在那不动,洛归舟叹道:“晚死几息的机会。”
我眨眨眼,指着圆净,说老和尚怎么不动了,你还玩了什么阴的?
洛归舟拍了我脑袋一巴掌,嘴角却勾出笑来,“怎么叫阴的呢,我猜应该是圆净大师内功深厚,听到了密林外传来了一大片脚步声,大军是真的到了。”
我:!!!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握刀的手都有劲儿了,我说真拖到大军来啦?确实深山老林,大军不该找这么快啊!
圆净踏前一步,须发皆张,那股子慈悲善目的气质彻底消失不见,他沉声道:“既然二位施主好手段,那老衲先杀了你们,照样能从大军合围里冲出去!”
“老子是大燕皇帝亲军统领,什么阵仗没冲过!”
天边的云似乎抖了几抖,雨更大了,随圆净扑面而来的雨水滴滴都能洞穿巨木,洛归舟身法再好,轻功再高,也躲不过圆净掀起的漫天雨水。
退无可退,我们只能拔剑出刀!
洛归舟渡尽长河得自由,一剑脱出尘网,赫然也是写意的剑术,从漫天雨丝里杀出缺口,整个人纵声一跃,便突兀消失在我跟圆净的视线里。
圆净也不管她,一双铁拳又冲我砸过来。
密林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我隐约都能听到彭老三跟王淮叶……还有个耳熟的谁谁,我没精力分辩了,圆净的拳已经落下,我挥刀刀碎,拳意凛冽,直接砸在我胸前,砸得我筋断骨折,侧飞出去。
圆净脚下生风,舌绽春雷,一声断喝就要我死!
我倒在地上,屏住呼吸,学着我第一次拔出写意刀术的时候,迎着圆净挥出一记掌刀。
既然二十余年的坚持在百岁如流的时光面前不值一提,我心底还有一座江湖,一座什么小人物的一生风云,都会得到公道的江湖,一座意气能买马,生死皆在身后的江湖。
这世上本没有这种江湖,正如这世上也没有天日昭昭。
只有我胸中一口气,凝成一把刀,我就是这座江湖。
百岁如流,富贵冷灰,而这座江湖亘古不灭。
所有的内力在这一刹那被抽空,我感觉我命都快被这一刀抽干了,可我总算见到一刀意气吞江湖,硬是斩在了圆净身上,把圆净斩得不进反退!
圆净刚退三步,天外又有一剑归来!
没人知道洛归舟在林梢云外接了什么力,兜了什么圈子,反正这道剑光一落下,就绽出层层叠叠的内劲如海。
圆净猛地停住,任自己体内气血沸腾,还是不退不让,左掌擎天而上。
洛归舟剑气洒出,根本不与圆净硬碰,又飘飘然在圆净掌风未至时折身落在了我的身边。
圆净一掌击空,阴云里传来阵阵闷雷,仿佛是他打上去的一般。
片刻的功夫,密林里的大军终于到了,是洛归舟让彭老三跟王淮叶去寻了一个人,找到这个人,大军就能找到道路!
这人的声音我很耳熟,正是洛阳西市酒坊里的那个店小二。
店小二咧着一嘴大白牙,还在那冲我笑呢。
我笑不出来,我一刀江湖斩出去,圆净又接了洛归舟的剑,自己还打空了一掌,按理说怎么也会有点内伤,吐点血吧?
你被我斩破点皮也算是有战损啊,结果圆净除了多喘几口气平复内息之外,硬是没有半点伤痕!
成,那就接着来,我怎么还能再出一刀,洛归舟也死不掉,大军就在身后,强弩拉起来,我特么不信你不死。
圆净环顾四周,声音粗豪起来,他说好,好,好,老子河北燕人,随大燕皇帝杀到过洛阳,该当死于此处!是大唐对不起我们,可不是老子对不起大唐!大唐如尘,天不除,我除!
圆净又一次扑过来,洛归舟也看出我状态不对,拉着我就跑,圆净一次次失之交臂,再想振雨,林中已有流星锤砸了过来。
流星锤砸腿,圆净硬是没有反应,一层层围上来的兵马里也有长枪,也有陌刀,乃至还有彭老三偷偷混在其中,结果全被圆净回头一掌尽数扫开。
洛归舟又带着我掠回来,我趁机又给了圆净一式削弱版的江湖。
微弱的内力几不可查,却偏偏在碰上圆净双手的一瞬间炸成万千意象,烟火人间,圆净稍稍失神一瞬间,强弩便贯穿了他的臂膀。
圆净反倒大笑起来,回身荡起内力,前面几十上百人一时恍惚,甚至还有吓破胆晕厥过去的。
圆净大步走向大军,竟像是不管我们了,他要从大军处突围。
我和洛归舟上前掠阵,又被猛回头的圆净探出双掌,光阴一寸寸变慢,洛归舟的轻功施展不开,我一念拔刀,把洛归舟当刀鞘甩了出去。
砰然一响,圆净如击败革,我眼前阵阵发黑,摔在地上都感觉不到疼。
圆净撞雨冲来,厉喝道:“小子焉敢杀我?”
我倒在地上,扭扭身子都困难,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我并掌如刀,颤颤巍巍对准了他。
我说,人人得而诛之。
圆净一拳落下,我也挥出毫无力道的一掌,耳边又有缥缈的云,呼啸的风。
洛归舟再次赶到,一把将我拽了出去。
大军之中用牛皮包裹的强弩再次露面,一箭钉在了圆净背上。
圆净身上热气腾腾,显然刚才回身那一掌对他而言也负担不小,他向我和洛归舟看了一眼,决绝地冲向林外军阵。
那天我掏空内力性命吞江湖,洛归舟脚踏剑光织地网,彭老三的临风曲断断续续,人挨了一指,腿就被打了个洞穿,更别说死掉的军中袍泽。
围捕圆净一人,死了足有四五百人。
圆净浑身是血,杀得状若疯魔,一直在那喊,说史将军,史将军我回来了,咱们杀回来了!
直到又有一个力士用大锤砸到了他的小腿。
圆净身子晃了晃,忽然觉得体内空空荡荡,他的内力也已用光了。
圆净慢慢扭头,冲那使大锤的小将咧嘴一笑,说小子,折人手脚都不会,也敢称健儿?
这话说完,圆净吐着气慢慢坐到地上,双手用力,但闻咔嚓一声,圆净把自己的小腿腿骨掰断了。
圆净扬声大笑,说时无英雄,老子送尔等成名!
我伤累交加趴在地上,洛归舟的内力也所剩无几,彭老三更是疼得小脸煞白,不仅是我们,带兵的王茂元,始终跟圆净交战的大唐儿郎,此刻都听着圆净的大笑,看着这个老头的退场。
我倒是听明白了,这货是史思明的部将啊,还参与过安史之乱。
我看他笑得这么豪情冲天,可躺在他身边血泊里的,都是原本要跟淮西叛军交战的好儿郎,他们无名无姓,就这样永远沉没在洛阳城外了。
我深吸口气,在圆净的笑声里大喊,我说朝廷对不起你,你倒是去砍朝廷里的权贵世家啊,你鱼肉的都是百姓,你他妈就是那个对不起河北人的败类!
圆净的笑声突兀停了,大雨越来越小,他转头冷冷看着我。
我说怎么着,佛法没学过这段吗?
圆净的目光又从我身上溜走了,定在洛归舟身上。
圆净伸手指着洛归舟道:“误我事,不得使洛阳流血,诚可憾哉!”
言罢,圆净一掌拍向天灵,血色冲上苍穹,云顶之上出现了一抹霞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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