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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囚徒、亡国者……这个中国人却是乱世的终结者

首席商业评论  · 公众号  · 财经  · 2017-06-08 12:26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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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战国就快结束了,转眼就要进入大秦帝国了。今天我们来给战国收个尾,写一个战国终结者的故事。


大家都知道统一中国的是秦始皇,不过他不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角。


看了那么长时间的连载,细心的朋友可能会发现,战国七雄基本上都专门写过,个别牛逼的国家,比如秦国、赵国,还写过不止一次。唯独一个国家,之前从来没专题写过,这个国家就是韩国。


在《通鉴》前五卷的记述里,韩国的形象始终非常统一,就是个被欺负的小媳妇,今天被打,丢了几座城,明天被打,丢了几座城,真心没什么特别杰出的;好不容易来个特别一点的,还是作为刺客聂政故事里的被害国出现的,“盗杀韩相侠累”……


而韩国王族呢,也一直很差劲,没出过什么牛人。战国四公子里头,孟尝君是齐国人,平原君是赵国人,信陵君是魏国人,春申君是楚国人,就没有韩国的;整个战国期间,韩国也没出过堪比吴起、乐毅这种级别的名将……


不过,到了战国末年,韩国出了一个特别牛逼的人。牛逼到什么地步?这个人的出现,真正终结了战国时代。


这个人叫韩非。


韩非其人和他的死亡谜案



韩非的生平特别简单。


哥们是韩国的宗室公子,从小有口吃的毛病。小时候曾经跟后来的秦国丞相李斯共同在儒学大师荀卿门下学习,而且据说当时李斯认为自己不如韩非。


学成以后回到韩国,韩非一直想将自己的治国思想和理念灌输给韩王,写了很多文章,著名的包括《孤愤》、《五蠹》、《说难》等,但是他的这些观点却从未得到韩王的采信。不过这些文章却被秦王嬴政看到了,嬴政特别欣赏韩非,非常想跟他见面聊一聊。


刚好,那一年,韩王觉得自己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与其被灭,不如主动投降,运气好的话还能留一条性命。于是,韩王向秦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派出了韩非作为使者。


这时候的韩非已经看到了历史的趋势,预见到了秦国即将统一天下。他就趁着出使的机会,写信给秦王,说愿意向他呈献统一天下、确立霸权的战略。


秦王很高兴。但这个时候,韩非昔日同学李斯出现了。他对秦王说,韩非是韩国公子,肯定以韩国利益至上,所以不能用。但这个人又非常聪明,不为秦所用肯定会是个祸害,不如找个由头杀了他。


秦王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让官吏先将韩非关起来。李斯就派人送毒药给韩非,让他自杀。韩非不甘心啊,这莫名奇妙的,就让我去死,秦国人都什么毛病啊!拼死也要见秦王一面。但由于有李斯从中作梗,韩非始终无法见到秦王。


没多久,秦王回过味来,觉得不应该关押韩非,就派人去赦免他,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使者到的时候,韩非已经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里。


这个故事很蹊跷,有很多疑点。



第一个疑点是李斯的理由。


李斯说,韩非是韩国公子,所以凡事肯定以韩国利益为先。在战国时代,用一个人的出身来质疑他的立场,确实是个很有效的方法,很多人都在这上面吃过大亏,包括吴起、孟尝君等。但,这个理由谁都可以用,唯独李斯不能用。


为什么?


因为在四年前,就是李斯本人(他自己是楚国人),向秦王上书驳斥“逐客令”——反对秦国禁止其他国家人士在秦国做官的诏令。现在他拿这个理由来陷害韩非,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第二个蹊跷之处是李斯的动机。


史书记载,李斯认为自己的才能不如韩非。很多人就把这作为了李斯陷害韩非的主要动机,出于“妒忌”。我觉得这么解释很牵强。


李斯在某些地方的才能确实不如韩非,而在另一些地方的才能远比韩非要高。韩非是一个理论家,而李斯则是一个实践者。他俩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竞争者,而是好搭档。而在搞政治这件事上,从二人之前的经历来看,李斯从布衣之身混到秦国客卿的高位,而韩非作为王室宗亲却一直得不到重用,即可见一斑。韩非很难在政治上成为李斯的强劲对手。即便李斯自己亲口说他不如韩非,也很有可能是自谦之词。


相反,作为同学,如果同朝为臣,在强人林立的秦国朝堂上,俩人还能相互支援一下,何乐不为呢?为什么要下毒手去致人于死地呢?


第三个疑点是秦王嬴政的反应。


嬴政是个极其精明的领导人,极少被自己手下的人牵着鼻子走。但这次,却非常简单的就被李斯骗了,用的理由还是李斯自己驳斥过的。那一年,嬴政二十七岁,正当青春,远没有到老年痴呆的年纪。


另一方面,就算一开始嬴政被李斯蒙蔽了,秀逗了一下,但当他回过味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臣下骗了,按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对胆敢欺骗他的人手软的。但这次,李斯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处。


第四个疑点是韩非的死法。


没有人说得清韩非是怎么死的。李斯送了药,但最后韩非死的时候,史料并没说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非已死矣”。


这疑点重重的经过,居然也好意思堂而皇之的放在正史里头?


真相究竟是什么?别急,我们先来说说别的话题。


战国终结者



为什么说韩非才是真正的战国终结者?为什么不是嬴政、李斯、商鞅、王翦?


很简单,因为如果没有韩非,即便今天统一了,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重新返回到战国的状态。


很多人都知道要“大一统”,但从没有人真正提出过可行的“大一统”的政治蓝图。


比如,儒家的孔子,他的政治理想就是恢复到春秋初期,周朝刚建立的时候,“礼乐征伐从天子出”,他认为那就是最美好的政治图景了。靠谱吗?如果统一了以后再分封出去,不用几年,立马继续战乱。


再比如,道家的老子传统,特别崇尚“小国寡民”的状态,百姓们纷纷结绳纪事,老死不相往来。这种状态在经济发展、人口增长的时代,也是非常不切实际的。


至于纵横家之类的人,压根就不考虑那么宏观的问题。他们只会逞一时的口舌之能,根本拿不出一整套的政治解决方案。


只有韩非可以。


有些人认为韩非是法家,说对也对;但不尽然。


前面讲过,韩非的老师是荀卿荀子,这是儒家传承;而韩非在自己的著作中,阐明过自己的思想来源是黄老,是道家传承;与此二者之外,韩非又特别爱好刑名之术,这算是法家传承。


简而言之,韩非是道、儒、法三家集大成者。他从三家中分别汲取了一部分内容:儒家(荀子)的世界观,法家的方法论,道家的价值观。


首先,是荀子的世界观。


荀子这个人,现在很少有人研究了,但是,大多数知道荀子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特别独树一帜的观点:人性本恶。荀子认为人是自私自利的,都是在追求个人利益的。这个观点,中国传统官方意识形态不是那么的认同,但是民间却很赞同,比如谚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西方的近代哲学和政治学,不论是马基雅维利还是霍布斯,都是从人性本恶这一基本假设出发的;甚至西方经济学的基石,“理性人假设”也是建立在人性自私这一基本前提之上的。


客观的讲,“人性本善”、“舍生取义”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是对理想状态的憧憬;而“人性本恶”、“自私自利”才是赤裸裸的现实,是对客观世界的描述。


韩非从荀子那没学别的,只继承了这一点。


其次,是法家的方法论。


荀子很有意思,提出了性恶论,但是仍然遵循儒家的传统方法,提出用教化的方式来革除人性中恶的部分,从而将每个人都培养成君子。这个方法十分迂腐。我同意,儒家为人处世的准则,对于个人修养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指引,人也确实可以通过接受教育而降低自利倾向;但是,对于当时的君王治理天下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方法。战国时代,不是现代,没有什么义务制教育,经济基础也很一般,年成不好的时候,大家就要挨饿。这种情况下,指望老百姓通过接受教育来成为善人是非常不现实的。


韩非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他完全摒弃了儒家的方法,转而投向法家:既然个体是自私自利的,那么,通过设置奖励和惩罚机制,来引导个体从事或不从事某个特定行为,不就可以了吗。


刑名之术,相比于儒家的教化,在那个时代,是更为有效的方法论。


最后,是道家的价值观。


老子思想在战国有两个截然迥异的批判性继承者,一个是庄周,一个是韩非。二人都本于老子,但不同的是,庄周着眼于解决个体自由问题(最高追求“逍遥”),而韩非着眼于解决人类整体性发展问题。


老子的最高政治追求是“无为而治”,韩非也同样标榜“无为”。只不过,他是在老子的理论基础上,往前进了一步,将“无为而治”的概念进一步阐述为“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也”(韩非子《解老》)、“君无为,法无不为”。


因此,号称自己是老子传承的韩非,在政治理念上却最终得出了和老子不尽相同的解决方法。黄老的精髓在于“不折腾”,而韩非的精髓在于“多折腾”。这个“多折腾”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真正的施行大一统。这个大一统不仅仅是通过军事手段统一各国的国土和人口,更关键的是意识形态上的大一统,包括政治、文化、经济等诸多方面。从秦始皇灭六国之后的种种政治举措来看,他就是在致力实践韩非的理论:政治上实行严格、强力的中央集权,文化上统一思想、统一语言、焚书坑儒,经济上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恰恰正因为如此,中国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国家,而不是在战国状态下重蹈历史覆辙。(大家可以思考一下欧洲的情况以及欧盟目前所施行的一系列政策)


其二,君主的管理艺术。因为要实现君权的绝对集权,不能给底下人任何篡位的机会(这也是来源于战国时期无数血淋淋的教训),君主要特别重视统治的“术”,同时要确立君权的“势”。说得直白一点,君主管人,要玩权术,要耍阴谋诡计;而且要拉开君主和臣下的距离,让所有人都拜服于君主的权威。马基雅维利在这件事上,提出的看法跟韩非几乎一模一样,他建议君主要学“狮子”和“狐狸”,因为狮子有威严(势),而狐狸很狡猾(术)。所以,在韩非的诉求下,一个好的领导人,应该是行为无常、阴晴不定、和底下人维持一定距离的。


我们姑且将这一整套方案称之为“韩非主义”。


韩非死后一千七百多年,西方有个叫马基雅维利的人,写了一本《君主论》,其中阐述了他对政治问题的看法,后世称之为“马基雅维利主义”。


事实上,马基雅维利和韩非,二人的主张在很多方面都十分类似。比如,都以人性本恶作为整套理论的基础;都十分推崇集权专制;都教育君主要运用各种权术、阴谋……造成的结果也差不多,大一统或者区域性的统一。


但时下很多中国人都知道甚至推崇马基雅维利主义,却对韩非思想知之甚少,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但无论如何,韩非主义对中国后世影响很深远。



在政治实践上,韩非主义最初的践行者秦始皇,就依靠这一整套政治解决方案成功统一了中国,并建立了真正的大一统的国家。我们看后世,可以发现,凡是比较混乱的历史时期,例如两晋、五代,都是韩非主义推行不好的时候;而国力相对强盛的时代,例如汉、唐、明清,也正好都是韩非主义大行其道的时候。


而即便是在当代,韩非主义也有很多践行者,最为成功的就是本朝太祖(请大家自行脑补,在此就不展开了)。


政治之外,韩非主义也有很多应用。比如在企业管理领域,通过制度、奖惩、绩效考核来管理员工,这些很常见、而且被事实证明的有效方法,都与韩非的治国方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做一把手的研究一下韩非,可以明白很多道理;为一把手服务的研究一下韩非,同样也可以明白很多道理。


真相只有一个


说完韩非主义之后,我们还是回来继续八卦韩非的死亡谜案。


韩非之死,应该算是自杀。


自杀最重要的问题是动机。韩非自杀有很多动机。


第一个动机,是在于他的理想和他的身份是一对无解的矛盾。


作为一个韩非主义者,他相信强权和强力,而且他预料到了秦国在不久的将来就能真正实现军事上的统一。他非常希望能在这件事上做一些帮助,实现天下大一统。但是,这就意味着,他要与自己的家族和国家为敌。韩非虽然是个提倡集权、严刑的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宗族观念,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数典忘祖的人。如果实现理想需要踩着自己的家族和祖先的尸体,这份负担就太过沉重了。(大家想想明末清初的洪承畴……)


第二个动机,是他在《孤愤》里面阐释过的,像他这样的人,下场一定十分悲惨。这不是没有先例的,战国之前有吴起、商鞅,战国之后有李斯。这几个人,不是五马分尸就是腰斩。韩非跟他们不同,他是个口吃者,是个即将战败的国家的王族,身份极其尴尬,即便他能凭自己的才华得到君王一时的赏识,但这种恩宠恐怕不会延续很久。如果预料到这种结果了,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加容易点的方式呢?


既然抱定了这样的信心,韩非在死之前来到秦国,把自己的学说和政治理想亲手托付给了嬴政和李斯,由他们二人来实现,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去了。


秦王跟李斯商量,韩非的理论太精妙了,我要重用他,辅佐我来实现统一天下的大业。


李斯却对秦王说,韩非是韩国公子。



秦王懂了,韩非不想做“韩奸”。


但秦王依然下不了决心杀他。


韩非怕秦王反悔,就问李斯要了毒药,自杀而死。


秦王知道了,很痛心,但他很尊重韩非的选择,也没有在这件事上为难李斯。


太史令在《史记》里面评价说,韩非写《说难》(文章的主要内容是写做游说工作的难处,得出的结论是在游说过程中需要考虑受众的需求和偏好)写得非常详细,但他自己最后却因为做说客而死在了秦国,这颇有点反讽的意思。我倒是觉得,按韩非自己在《孤愤》里所说的,像他这样的“明法术而逆主上者”,“不戮于吏诛,必死于私剑”——恰恰是用自己生命的结局来给自己学说做了一个注脚。


而光哥呢,他在《通鉴》里这样评价韩非,哥们作为一个韩国人,而跑去秦国为秦王出谋划策,想要通过灭亡他的祖国来证实他的主张,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算过啊!


呵呵。


当历史拐点出现的时候,你可以选择顺着历史的趋势,也可以选择抗争历史洪流,这只是个个人选择问题。而韩非的结局,恰恰是一个天才在历史拐点时刻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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