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博 | 洛阳：一代名都，何以沦落至此？

河南的城市，从经济总量上看，郑州、洛阳、南阳位居前三；知名度上，郑州、洛阳、开封位居前三。

反正不管怎么说，洛阳都是河南的老二。这个老二，最近刚刚被河南省确定为“中原城市群副中心”。这是去年年底郑州被确定为“国家中心城市”之后，河南城市发展中的又一重大举措。

这意味着，未来河南将采取双城驱动模式，郑州是老大，洛阳从“老二”变成了被重视、重点发展的“老二”。

自 1954 年省会从开封迁到郑州，郑州在过去 60 多年里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由于地处陇海、京广两大铁路干线的交汇点，郑州都是仅次于北京、上海的中国第三大陆路交通枢纽。近年来，随着高铁的建设，郑州成为高铁“米字型”交汇点，其在全国的地位再次复兴。

而洛阳，自五代之后地位不断下滑。 由于是夏朝立国和早期活动的中心， 在夏朝、西周早期人们的观念中，洛阳就是中国，中国就是洛阳。 随后，洛阳跟西安并列，成为衡量一个王朝是否合法的标尺。也就是说，你必须建都西安或者洛阳，才能证明自己的王朝是真正受命于天的。

从“中国”，到“正统王朝必选的首都”，到“首都”，到区域中心，再到一个普通的地级市，洛阳就这样一步步沦落至今。

在中国，每个省里都有老大、老二。但同样是老二，命运却又完全不同。比如在山东，青岛太强势了，成为了享受省级经济管理权的“计划单列市”，济南变成了老二；在江苏，南京甚至一度是老三，后来是老二；在辽宁，沈阳一度是老二。

如果老二是省会城市，那么问题不大。 因为省委省政府设在省会城市，会给省会城市很多照顾，于是随着时间的变迁，老二慢慢赶上来，甚至可以超过老大。比如济南、南京汇聚的资金总量已经分别超过青岛和苏州，而沈阳也正在全面赶超大连。

但如果反过来，情况就完全不同。 比如洛阳、宜昌这类老二，不是计划单列市，不是经济特区，不是省会城市。当他们面对的老大是省会城市的时候，他们将完全生活在老大的阴影里，越追越远，差距越来越大。 以至于在中国很多省份，比如四川、湖南，你已经想不起老二是谁。

好了，下面让我们通过四个指标，看看过去 6 年里（ 2010 年到 2016 年），河南各城市的增长情况。其中资金，是指金融机构本外币存款余额；人口是用小学生人数替代的，我们认为这更能准确反映人口的变迁；财政是地方政府一般预算内收入； GDP 不用解释了。

河南省18市经济与人口变化情况（2010~2016年）

地区	资金	人口	财政	GDP
郑州	138%	36%	161%	100%
南阳	135%	12%	142%	40%
许昌	141%	-2%	129%	79%
新乡	103%	5%	110%	81%
济源	124%	2%	64%	55%
安阳*	94%	-6%	65%	38%
洛阳	138%	-8%	113%	63%
漯河*	101%	-11%	162%	58%
开封*	113%	-11%	193%	88%
三门峡	83%	-17%	101%	54%
濮阳	127%	-18%	139%	86%
焦作*	118%	-19%	96%	67%
鹤壁	108%	-20%	138%	80%
信阳	155%	-23%	178%	86%
商丘	154%	-32%	173%	72%
驻马店	161%	-33%	188%	70%
周口	157%	-36%	171%	84%
平顶山*	77%	—	21%	39%
河南	133%	-10%	128%	75%
全国	112%	-0.03%	93%	87%

数据来源于各地区统计局，其中焦作2016年小学生人数未公布，增幅是2010~2015时间段的，安阳小学生增幅是2009~2015年，平顶山、漯河2016年统计公报均未公布，其中的资金总量、人口和财政的增幅都是2010~2015年时间段的统计结果。

相信你看了上述表格里的人口数据，会感到非常震惊。其实，在中国中西部很多省份，都已经是这幅模样。河南只有郑州、南阳、新乡、济源没有出现人口流失。真正有显著人口增长的，只有郑州和南阳。至于周口、驻马店、商丘、信阳等，都出现了严重人口流失。

对比郑州、洛阳的四大指标，洛阳完败。其中差距最为明显的，是郑州有显著的人口增量，而洛阳是人口流失。 郑州人气之旺，足以进入全国前十，在省会城市里位居第一或者第二。这事实上是郑州去年楼市非常活跃的根本动力之所在。

增幅只是一方面，下面让我们看看主要经济数据上，郑州和洛阳占河南全省的比例（表中单位为亿元）：

地区	项目	GDP	房地产投资	存款总量	固定资产 投资
全省	总量	4 万	6199	5.4 万	3.98 万
	占比	100%	100%	100%	100%
郑州	总量	7994	2779	1.9 万	6999
	占比	20%	45%	35%	18%
洛阳	总量	3783	373	0.5 万	4083
	占比	9.5%	6%	9.3%	10%

可以看出，郑州的 GDP 占了全省的 20% ，固定资产投资占了全省的 18% ，汇聚资金占了全省的 35% ，房地产投资额则占全省的 45% 。

而洛阳， GDP 、固定资产投资额只有郑州的一半左右，资金总量是郑州的四分之一左右，房地产投资额只有郑州的不到七分之一。

资金总量（金融机构本外币存款余额），在我的分析体系里是最重要的单项经济指标。 所以我认为，洛阳的经济综合实力只有郑州的四分之一。

老二的体量，只有老大的四分之一，这个差距是不是令人非常震惊？ 事实上，郑州在河南省内“窝里横”的程度，还比不上成都之于四川，西安之于陕西，武汉之于湖北，更比不上西宁、银川。

这就是当今中国城市化的真实图景。中西部省份，其三分之二以上的地级市，人口都在快速、严重流失。在这些省份里，往往只有省会城市还有人口增长。也就是说，中国正在加速大城市化。

下面是山西各城市四项主要指标的变动情况：

山西11城经济与人口增长情况

（2010~2016年）

地区	资金	人口	财政	GDP
太原	64%	7%	104%	66%
晋中	90%	-0.17%	56%	43%
长治	54%	-4%	26%	38%
阳泉	56%	-6%	10%	45%
运城	98%	-30%	66%	48%
临汾	61%	-23%	14%	35%
朔州*	68%	-33%	-12%	37%
忻州*	70%	-36%	64%	64%
吕梁	60%	-32%	23%	18%
大同	59%	-33%	61%	48%
晋城	48%	-32%	61%	44%
山西	66%	-22%	61%	42%
全国	112%	-0.03%	93%	87%

数据来源于各地区统计局，其中朔州、忻州2016年小学生在校生未公布，采用的是2015年的数据。

下面是陕西的情况：

陕西10城经济与人口增长情况

（2010年~2016年）

地区	资金	人口	财政	GDP
西安	115%	16%	165%	93%
安康	147%	-12%	54%	160%
榆林	109%	6%	85%	58%
延安	99%	9%	23%	22%
汉中	120%	-17%	143%	127%
宝鸡	120%	-18%	94%	98%
商洛*	128%	-24%	123%	145%
咸阳	120%	-22%	87%	118%
渭南	106%	-17%	93%	86%
铜川	85%	-29%	56%	66%
陕西	115%	-7%	91%	91%
全国	112%	-0.03%	93%	87%

数据来源于各地区统计局，其中商洛2010年小学生人数未公布，以2009年数据代替，反映的是2009~2016年人口变化情况。

下面是四川的情况：

四川21城经济与人口增长情况

（2010年~2016年）

地区	资金	人口	财政	GDP
成都	106%	32%	123%	119%
自贡	172%	5%	123%	91%
广安*	160%	2%	201%	101%
凉山州	136%	6%	93%	79%
宜宾	147%	1%	126%	90%
内江*	128%	1%	163%	88%
泸州	68%	5%	191%	107%
甘孜州	144%	-8%	98%	87%
雅安	129%	-1%	106%	90%
乐山*	99%	-0.11%	86%	75%
绵阳	78%	-4%	138%	91%
德阳	68%	-1%	119%	90%
眉山	173%	-14%	266%	102%
遂宁	163%	-18%	207%	104%
达州	191%	-24%	177%	77%
广元	82%	-17%	142%	105%
阿坝州	33%	-23%	96%	112%
攀枝花	64%	-25%	46%	94%
资阳	66%	-25%	91%	43%
南充*	43%	-29%	—	99%
巴中	223%	-41%	468%	94%
四川	115%	-7%	117%	93%
全国	112%	-0.03%	93%	87%

数据来源于各地区统计局，其中广安、内江小学生人口未公布，退而求其次采用常住人口数据；乐山2016年统计公报未公布，四个指标都是2010~2015年时间段的变化结果。

下面是甘肃的情况：

甘肃14城经济与人口增长情况

（2010年~2016年）

地区	资金	人口	财政	GDP
兰州	169%	7%	196%	106%
定西	147%	-28%	246%	112%
武威	156%	-34%	384%	102%
嘉峪关	85%	2%	93%	-17%
张掖	118%	-16%	258%	88%
甘南州	132%	-24%	157%	101%
平凉	125%	-24%	104%	58%
天水*	123%	-26%	155%	84%
陇南	100%	-27%	160%	101%
金昌	90%	-22%	103%	-1%
白银	96%	-31%	143%	42%
酒泉*	91%	—	—	43%
庆阳*	148%	—	42%	67%
临夏州*	—	—	—	—
甘肃	145%	-23%	123%	74%
全国	112%	-0.03%	93%	87%

数据来源于各地区统计局，其中天水2016年统计公报未公布，以2015年数据代替；酒泉2010年财政、小学生数据缺失；庆阳小学生数据缺失；临夏2016与2010年公布均为公布。

好了，不展示数据了。其实，这种城镇化的失衡没有什么不好，更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最初希望的大中小城市均衡发展，其实只是一个乌托邦。 由于发展机遇不能均衡分配，公共资源不能均衡分配，大家一定是越来越往中心城市集中。

在美国、在日本，城镇化早已经完成，但人口向中心城市的汇聚仍然在继续。这说明，大城市化、大城市圈化，是人类城市化的共同方向。 而且大城市化、城市圈化更能节约土地资源，只要辅之以好的规划，完全可以克服大城市病。

比如深圳，目前人口实际的密度大概是上海、北京的 2 到 3 倍，人口不比北京、上海少多少。但深圳的交通、空气都远比北京、上海好。为什么？因为深圳的人口相对均衡分布，原特区外的龙岗、宝安、龙华等区域，人口反而比原特区内多。

回到洛阳。目前洛阳有明显的被郑州抽血的迹象，城市经济的层级也偏低，比如对投资的依赖度目前已经上升为 108% ，远远超过郑州的 88% 。 从资金上的巨大差距可以看出，洛阳对高端企业、高净值人群的吸引力非常弱。

如果从资金总量角度考察洛阳，它事实上已经沦为一个非常普通的地级市。河南经济总量比河北高很多，但洛阳汇聚的资金总量如果到河北参加排行，都不能进入前四名，不仅落后于石家庄、唐山，也落后于后起之秀廊坊、保定。

洛阳之所以一步步沦落到一个普通的三线小城，跟战乱、交通的变迁有很大关系。 唐代之后，经济中心转移到南方，北方政治中心往往需要漕运从南方补给粮食才能维持庞大的公务员队伍和军队。西安和洛阳比较偏西，运输不便，在大运河几次改道之后，这两大都城逐步被边缘化。到了近代，铁路的兴盛提升了石家庄、郑州、武汉的地位，让洛阳进一步边缘化。

过去60多年，郑州作为省会城市，已经慢慢地把各种资源（比如机场、高速公路、高铁、高校、科研院所等）加载到自己身上，形成了强大的路径依赖，洛阳想翻身变得异常困难。

那么，成为河南副中心之后，洛阳能迅速拉近跟郑州的差距吗？我的看法比较悲观。 由于两个城市的中心区相聚超过 100 公里，超出了郑州能辐射的范围（郑州总量不算大）， 所以在郑州和洛阳之间，仍然存在着事实上的竞争。洛阳被郑州抽血出必然的。

2016 年郑州房地产投资额高达 2779 亿元，洛阳只有可怜的 373 亿元，差距巨大。 这说明，郑州热钱流动性非常好，非常充裕，而洛阳仍然是个“宁静的小城”。

但愿河南省政府能多给洛阳一些机遇，力争让洛阳和郑州的差距不再扩大。事实上， 随着郑州获得“国家中心城市”的头衔，以及跟开封一体化的推进，郑州的优势将更加明显，汇聚省内资源的能力将变得更大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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