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似乎有种论调:
酒,尤其是红酒,必须喝纯粹的。调饮加料,都是土鳖。红酒调雪碧,尤其土得不行。
果真如此么?
且说欧美。
葡萄酒+水果切片+白兰地+蜜糖……这玩意听来,不比葡萄酒+雪碧高雅吧?那是西班牙的国民饮料,Sangria。
伏特加+橙汁搅一搅,听来像个乡巴佬所为吧?这是经典的螺丝起子/螺丝刀鸡尾酒,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里贯彻头尾的饮料。
这段时间圣诞,法国人入了冬,要喝vin chaud热葡萄酒:葡萄酒里加砂糖、肉桂、姜甚或其他香料,都有。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法国人喝得欢着呢。
饮料里调味道,古已有之。江南人黄酒里加姜丝甚至枸杞。北方人白酒里泡药材。这都不是事儿。英国人红茶里加糖与奶,伯爵茶用香柠檬油佛手柑油调味。王婆和西门庆时代喝茶,茶里加果仁松子。
类似的混杂喝法古已有之,世界各地人民都喜欢得很。
我们喝东西为了什么?摄入水分来解渴,吃药来保持健康。不喝水不吃药时喝饮料,还不是为了好喝?
哪位会说了:哎呀葡萄酒是糖分转化为酒精,还特意加糖改味是不对哒;伏特加就是清澈无味,威士忌就是有泥炭麦芽香,加了别的就没有啦……
这类论调也是,想得左了。
欧洲人酿酒,都装橡木桶。问:橡木桶拿来何用呢?
加味道。比如威士忌,欧洲橡木桶让威士忌陈化,主要就是加味道——你以为是酒香,其实是桶香。
装过雪莉酒的桶,有木头、香草、水果、坚果香和甜味。
装过波本的桶,有花香和香草味。
至于伏特加特意蒸馏到纯,既是为了提升酒精度(酿造酒普遍不够烈),也是为了让伏特加做基酒,用来调其他鸡尾酒。
至于说,酒不能甜,也是想得左了。
稍微懂点酒的都知道:加强酒,比如波特、雪莉、马德拉,又或者是贵腐酒,那就是甜的。
酒的干与甜,那是私人口味,这里没有高低之分。
老酒鬼,比如喜欢波尔多酒的,是会喜欢Cabernet Sauvignon那种结构的酒,还会有人嫌Merlot掺多的太甜太顺——但那是老酒鬼们的口味了。
有许多初喝酒的,不太理解何谓结构,何谓强度,会很奇怪有些老酒鬼为什么觉得沉涩的反而棒,却又不好意思说——那是因为,老酒鬼着意的,很多是酒的结构与潜力,也有些人是喝多了,口味变重了。
绝大多数的好酒,到最后判断的标准,依然得是:平衡。
酒到最后,毕竟是让人喝的。如果味道气味不让人愉悦,再有年份的、结构再好、再有潜力的酒,都不能算好。
我几个朋友,跟我说过类似的经历:在国内时,饮宴交际,喝酒。主人吹得天花乱坠,他们被热情融化得不敢说话,怯生生地喝酒;觉得并不好喝,却又不敢说。以至于有了以下观感:
“大概葡萄酒本来就不太好喝吧。”“是我不习惯好东西吧?”“葡萄酒是不是有益于健康的呀?”“大概是没有配对菜……”
其实没那么复杂。
我对朋友的法子是:喝不惯红酒的,先喝白酒(并不是每个人都习惯红酒的单宁酸,也没必要特意去习惯);有些酒,居朗松产区的甜白啦,苏玳啦,夏多内沙比利啦,是随意一喝,都能有感觉的。喝多了,稍微找到点感觉,再慢慢来。当然也有人一辈子喝不惯红酒的,爱喝甜的,有。别说中国人,欧洲人这类也多,葡萄牙和西班牙尤其多。
——就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刚入嘴就喝惯熟普洱茶,哪何妨喝一点奶茶试试看?如果真不喜欢普洱,喝一辈子奶茶也很好啊。
酒与茶,毕竟都是让人喝的,以人为本。
此事的根源,说来也简单:仪式感。
在国内,葡萄酒算舶来品,有规矩,有流程,我许多长辈都战战兢兢——喝黄酒喝白酒,他们就不会了。
在欧洲,葡萄酒是日常饮品、做菜料酒,譬如江浙的黄酒、西安的黄稠桂酒。但物离乡贵,格外高雅起来。国内亲友有时也垂涎状问我:在巴黎,是不是可以经常喝红酒吃牛排吃布朗尼吃马卡龙?——殊不知在巴黎,自己烤一份牛排,买瓶普通村名酒,半斤布朗尼(对,可以论斤买……),可能还不如贝尔提埃街某拉面馆子的一碗鳝丝面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