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纪尧姆·卡约 / 本·拉塞尔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德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2024-02-21(柏林电影节) / 2024-11-20(法国)
片长: 216分钟
原文链接:
https://www.filmcomment.com/blog/interview-guillaume-cailleau-and-ben-russell-on-direct-action/
作者:Jordan Cronk
在纪尧姆·卡约和本·拉塞尔的纪录片长片《直接行动》中,观众被带入法国最具争议的“捍卫区”(Zone à Défendre,简称ZAD)之一——圣母院德朗德(Notre-Dame-des-Landes)公社。这片超过4000英亩的土地曾在2010年代成为一个由150多人组成的生态活动家集体的自治地带,以抵抗法国政府的多次暴力驱逐行动。这些活动家的努力尤为瞩目的是,他们成功阻止了一项酝酿多年的机场扩建计划,该项目最终于2018年宣告终止。
尽管经历了多次创伤性的事件,公社的日常生活却平静而富有韵味,与媒体对其的负面描绘形成鲜明对比。在长达212分钟(含中场休息)的影片中,拉塞尔和卡约通过41个静态镜头,细致地记录了ZAD居民的日常生活。无论是烹饪、耕种、建造还是养育子女,这些人始终展现出他们对环境的敏锐感知,以及脱离传统资本主义结构而建立的自给自足经济体系。尽管居民的身份保持匿名(没有全名,且少有面部特写),影片采用Super 16mm胶片拍摄,以观察式的镜头语言呈现其悠闲的生活节奏,同时致敬真实电影(vérité cinema)的传统。导演在此基础上,通过严谨的形式手法,突显了自身的视角和存在感,使影片不仅是叙事的呈现,更是一种对影像语言的深度思考。
随着影片的推进,其标题《直接行动》的含义逐渐明晰。通过零散的叙事片段,观众得知一场抗议活动正在筹备中,目的是反对附近水库的建设。然而,这看似平和的行动却最终以暴力收场,被称为“圣索林之战”的冲突中,数千名抗议者遭遇了大量警察的强力镇压,催泪瓦斯充斥了整片抗议现场。在一系列扣人心弦的场景中,拉塞尔和卡约详细记录了集会的整个过程以及暴力冲突的升级;随着影片逐渐进入尾声,环境的粗犷之美被渐浓的烟雾与惨烈的灰色画面所取代,投掷的物体和碰撞的身体构成了令人震撼的远景画面。这些场景揭示了国家暴力的残酷现实,以及政府为保护私利所采取的极端手段。与任何近期的纪录片甚至虚构战争电影相比,《直接行动》更深刻地呈现了这一主题。作为对一个地方的记录,影片生动而细腻;而作为一场运动和一个关键时刻的见证,它更显得强大且意义非凡。
在《直接行动》获得2024年柏林电影节“相遇单元”最佳影片奖的几天前,我与拉塞尔和卡约见面,探讨了他们在ZAD的经历,以及这些经历如何塑造了影片激进的叙事结构。
纪尧姆·卡约和本·拉塞尔凭借《直接行动》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奇遇单元最佳影片
能否谈谈《直接行动》的起源,以及你们是如何决定共同合作这部影片的?
本·拉塞尔: 《直接行动》最初是由我执导、纪尧姆担任制片的一部电影。由于这部影片的资金来源于全州电影计划(Jeonju Cinema Project),项目要求影片必须在一年内完成,因此我们最初计划快速完成制作。然而,最终的资金比预期要少,我们意识到需要更多时间来应对经济和后勤上的挑战。于是,我们大约每两个月前往ZAD一次,每次停留十天左右,团队只有我、纪尧姆和我们的声音录制师布鲁诺·奥泽特(Bruno Auzet)。我们总共在ZAD度过了大约100天。
随着拍摄的进行,我们逐渐意识到,ZAD独特的环境和无政府主义空间中的权力流动(或停滞)使得我们的合作关系逐渐从简单的分工转变为深入的共同创作。尽管我负责镜头和拍摄安排,但与纪尧姆的协作越来越频繁,这种互动最终使这部影片成为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是什么最初吸引你们前往ZAD?在到达那里之前,你们对它的历史了解有多少?
纪尧姆·卡约:我在那个地区长大,并且曾在南特学习,那里距离机场项目的选址很近。我儿子的教父与一些ZAD的成员住在一个集体中,他为我们打开了许多门,还让我们直接接触到了当地的人。
本·拉塞尔:我长期以来对集体和公社非常感兴趣,也对与一群人共同生活的理念充满好奇。拍电影是我探索这种生活方式的一种方式,但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模式。后来,在疫情第二年,我住在马赛,同时在法国北部的一所电影学校教书。当时学校委托我制作一部作品。然而,当时旅行极其困难,与大团队合作拍摄也几乎不可能,所以我开始在本地寻找合适的题材。某一天,我听说有一群无政府主义者成功对抗了国家,这让我觉得非常有吸引力。这片区域被描述为一种乡村公社,这听起来非常有趣。
但后来我看了一部关于ZAD的纪录片,里面一个留着脏辫的白人正在玩杂耍棒,我心想:“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拍电影。”(笑)不过,我继续看了下去,也和更多人聊了聊,渐渐地,那个“胜利”的概念开始吸引我。毕竟,在当下的左翼运动中,很少有类似的成功案例。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个长达六年的自治地带!这太疯狂了。所以我们提出了拍摄提案,并觉得这个项目是可以实现的。
你们为什么选择以主要观察的方式展现这个社区?为什么整部影片几乎没有包含背景信息?
卡约:最初的想法之一是对ZAD发生的一切进行一个全面的描绘,但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涉及的人和事太多了。
拉塞尔:从一开始,我们就更倾向于制作一部聚焦当下的电影,去思考现在和未来,而不是花太多时间回顾过去……这部电影将观众置于一个特定的空间,与一个特定的社区在一起,我们的任务是通过影像为观众提供线索,让他们理解这里意味着什么,以及待在这里的感受。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如果政府的计划成功了,那么影片中看到的所有景象都会被变成一座机场——没有奶牛,没有面包,没有铁匠铺。ZAD的成员们必须占据这片土地,才能防止它被改造成一座国际机场。而这个机场项目的实施会使南特市迅速扩张。通过抵制机场,他们阻止了城市规划者改变这座城市的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法国政府如此强烈地反对这一自治项目。这不仅仅关乎一座机场,而是涉及权力、土地利用、商业利益以及其他种种问题。
你们和社区成员的对话是怎样的?是否向他们解释了这部影片的观察性质,以及与其他以往关于他们的纪录片有何不同?
卡约:我们进行了很多对话。我们早早决定要参与社区活动,这样既能更好地理解这些活动,也能更接近社区成员。比如,当你在影片中看到那些桶时,那是因为我们整整一个早晨都在徒手收集土豆甲虫,并将它们淹死在这些桶中,以避免使用杀虫剂。我们边工作边拍电影。
拉塞尔:许多集体都有接待访客的空间,所以我们会直接住在ZAD里,每天一起吃两顿集体餐。我们会负责清洁、做饭、洗碗。每周三是集体种植日,我们会去田地里工作,把收获的蔬菜带回我们所在的集体。即便是访客,也被视为社区的一部分。这种实践帮助我们理解ZAD的运作方式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毕竟这里的面积几乎与一座机场相当,常住人口超过150人。有的人以群体形式生活,有的人独居,比如有个男子在树林里和他的猫住了十年。还有一些区域禁止汽车和机械进入,这使得ZAD内部的参与层次非常多样。
你们在拍摄中是否注意到社区内部的政治多样性?
拉塞尔:虽然每个人都属于极左派,但他们的理念却各有不同。比如,有无政府主义者,还有那些住在森林里的……叫什么来着?
卡约:无政府传统主义者(Paleo-anarchists)。
(译者注:更符合拉塞尔描述的应该是anarcho-primitivism,译作无政府原始主义)
拉塞尔:对,还有一些人认为通过售卖产品可以为组织建立支持;也有人坚信不应该靠自己生产的东西赚钱,而是更倾向于将其作为互助资源免费提供。有的人坚持“有权不工作”的观念,也有的人主张集体需要清晰而明确的组织结构。但总体而言,这里的核心特点是每个人都属于极左派,他们都在参与这场更大的社会实验。选择待在这里并不容易,但他们仍然坚持自己的理念。
卡约:就像电影结尾时一位女性提到的,“多样化的行动”是这里的特质。她在谈论示威活动,但这同样适用于整个社区——多种方式的结合让每个人在一起时变得更强大。
关于无人机镜头,你们是否认为需要通过它为观众打开空间视角?
拉塞尔:那是一片平坦的土地,所以在地面上很难全面展示这片区域。我们并不想将无人机工具化,但在拍摄时,我们尝试从各个层面去思考人们参与的行动与活动。我们发现了很多不同的工种与创意工作,比如我们早期遇到的一个人,他就在ZAD里制作无人机。一旦你了解到ZAD的激进历史,就会意识到这些无人机的建造曾经有着不同的用途。实际上,这里的所有活动都不是单一功能的。比如,没人只是单纯地在做面包。他们每周三早上为所有ZAD的居民烘焙面包,这种面包不是免费发放,而是“随心付费”。同样,种植蔬菜的人是为了供给集体;另一个人每周五制作600份可丽饼,用来为相关活动筹集资金。所有的活动都带有多重意义。
卡约:在原本应该成为机场的地方拍摄一个航拍镜头,这本身就带来一种有趣的反讽。(笑)
你们是否试图在影片中为每项活动分配特定的拍摄时间?
拉塞尔:我们试图做到每天只拍摄一个镜头。这种方式有点雄心勃勃,因为即使我们没有使用灯光布置,从到达拍摄地点到完成拍摄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几乎没有例外,我们从未在相同的位置拍摄过两个镜头。
在什么情况下你们意识到这个团体要组织示威行动?
拉塞尔:我们到达之前,“大地起义”(Soulèvements de la Terre)运动已经开始,并参与了圣索林(Sainte-Soline)另一个水库的行动,所以我们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
卡约:我们曾被邀请参加另一次行动,但当时并不了解相关情况,所以没有参与。然而,这些行动一直在积累。最初,我们认为只需聚焦于ZAD本身,但后来我们意识到,ZAD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它还包括那些曾经到访、在此组织活动、并在ZAD外参与行动的人。正因如此,我们决定加入这场示威活动。
拉塞尔: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参与这场运动的人。对于我们来说,了解这种经历以及身临其境的感受也变得非常重要。
卡约:有人对我说,这部电影像是在展示它自己如何被制作出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接受示威邀请的原因,因为这也是我们在做的事——跟随正在发生的事件。
能否谈谈拍摄示威和最终与警方对抗的经历?在某些镜头中可以看到你们使用了变焦镜头,但现场的紧张感一定很强烈。
拉塞尔:我们知道一些参与示威的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和活动安排有了大致了解。然而,我并不为拍摄感到兴奋。你觉得呢,纪尧姆?
卡约:不,完全没有。
你们是否预料到这场冲突的规模?
卡约:没有人预料到这种规模的冲突。
拉塞尔:当我们告诉人们要带上摄像机时,他们会回应:“希望你能带着它跑得动。”拿一台Super 16mm摄影机去这种场合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虽然它不算特别重,但携带起来非常麻烦。而且我们决定使用固定长镜头的拍摄结构,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提前知道要拍摄什么,以便赶在事件发生前到达指定地点。在示威中,我们决定跟随一个木制结构,它象征了一只鸟。
卡约:那是一只小鸨(Outarde canepetière),一种在当地筑巢的濒危鸟类,已成为反对大型水库项目的象征。在示威拍摄中,我们依然专注于当下,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同的是,我们同时还要担心催泪瓦斯炸弹会不会在我们身边爆炸,甚至毁坏我们的摄像机。
拉塞尔:我愚蠢地没怎么担心自己,反而更担心将我们的声音录制师带入这种环境。这部电影是纪尧姆和我共同构思的,我们想要完成它,而布鲁诺曾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似乎对此并不介意,但依然很难不对合作伙伴感到责任感。
最终的结果如何?
拉塞尔:类似的抗议行动此前曾在圣索林发生过。抗议者进入一个蓄水区,破坏了水库的部分设施,如切断塑料电缆、损坏管道等,但这些破坏并不严重。在运动的语境中,他们称此类行为为“解除武装”(disarmament),这是一个很好的术语。正因为第一次行动的成功,第二次才有了如此多的警察。而警察的强烈反应令所有人感到意外。这种程度的警察暴力,即便在经历了“黄背心运动”后,也令法国公众震惊,尤其是发生在一片乡村,对象是多样化的抗议群体。尽管警察成功阻止了抗议者进入水库,但此次行动并未被视为失败,因为它成功引起了对“超级蓄水池”项目的广泛关注。此后,法国政府取消了12个类似项目,这正是抗议者想要的结果。
卡约:但与此同时,政府仍在对被认为是这次行动组织者的个人提起诉讼,甚至称这些抗议者为“生态恐怖分子”。
导演: 安妮西亚·乌兹曼 / 索尔·威廉姆斯
编剧: 索尔·威廉姆斯
主演: Cheryl Isheja / Elvis Ngabo / Diogène Ntarindwa / Bertrand Ninteretse
类型: 科幻 / 歌舞
制片国家/地区: 卢旺达 / 法国 / 加拿大 / 美国
语言: 卢旺达语 / 基隆迪语 / 斯瓦希里语 / 法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2021-07(戛纳电影节)
片长: 105分钟
216分钟片长非常劝退,其实是零期待去看,影片开头也很劝退,大概中场休息之前140分钟都是法国农村生活日常固定长镜头,诸如10分钟锯木头,15分钟和面团,10分钟放牛,8分钟耕地这样的《工作与时日》式的影像,声音也做得很细致(声景设计)。但是影片下半段风云突变,群众运动一铺开真的就风云激荡,群众集结和与警察对峙的几个长镜头是年度甚至五年十年级别的名场面,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杨索最好那几部作品级别的群众场面吧……影片正是通过极度人类学式的观察纪录揭示出了法国农民抗议活动(跟早上看的《外语》正好完美相关)的群众基础,而也正是前面的极度延宕才烘托出了群众运动的极度激烈。这才是电影和电影人介入社会的典范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