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马车在名为 “东亚洋行”的宾馆前停了下来。据说金玉均[3]就是在此被暗杀的。先下车的村田给了车夫几文车钱,可车夫嫌少,依旧伸手赖着不肯走,不仅如此,还口沫横飞地嚷着什么。村田则佯装不懂,快步走进宾馆大门。琼斯先生与友住二位似乎也不打算理会车夫的雄辩,我竟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中国人有些可怜。但我又转念一想,说不定上海就时兴如此,于是我也跟着大家进了宾馆。进门后我回头一瞧,那个车夫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正恬然地坐在驾车位上休息。既然如此,刚才何必吵闹呢。
我们马上被带入一个昏暗的接待室。虽然昏暗,但装饰却又浮夸得近乎刺眼。我算是明白了,别说金玉均,就算是普通人住在这里,也不知何时有子弹从某扇窗户飞进来,把自己给……就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穿着西服的宾馆老板踢踏着拖鞋,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这个精悍的老板说不定正思忖着,若让芥川龙之介住这儿,万一他被杀了真是得不偿失之类的事。反正他告诉我们,除了靠门的这间房,其他已经客满。而到房间一看,里面不知为何有两张床,墙壁已被煤熏黑,窗框也旧了,就连椅子也没有一把能坐的。总之,除了金玉均的鬼魂,没人能在这里住得安稳。据村田说,是大阪每日新闻社总社的泽村建议让我泊宿于此的。我们商量后决定辜负泽村的一番好意,搬到离此处不远的万岁馆去。
注释
[1]村田:村田孜郎,大阪每日新闻社记者,当时上海分社的社长。(译注)
[2]琼斯:托马斯·琼斯,英国人,1915年赴日,后为国际通信社上海特派员。(译注)
[3]金玉均:(1851年-1894年)朝鲜李朝时代后期的开明派政治家。在日本的协助下发动甲申事变失败流亡日本,后渡上海。(译注)
第一瞥(中)
晚上,我和琼斯先生一起,在一家名为“牧羊人”的餐馆吃饭。这地方,无论是墙面还是餐桌都叫人舒心。虽然侍者都是中国人,客人中却不见一张东方面孔,菜品也比船上的美味许多。和琼斯先生一起用餐,不时用简单的英语聊上几句,我的心情也更加愉悦。
琼斯先生不紧不慢地吃着咖喱盖饭,讲了一些上次分别后的事。其中一件让我印象颇深。一天晚上,琼斯先生在一个酒吧里喝酒。(我总觉得在名字后面加“先生”显得很不够朋友。他是英国人,曾在日本待过五年。虽然其间吵过一次架,但我跟他关系一直很好。我们一起站着看过歌舞伎,在镰仓[1]的海里游过泳,还大半夜里在上野[2]的小馆子大吃大喝。那时他穿着久米正雄[3]唯一一条能穿的裤子,突然跑到池塘边就跳了进去。对这样的他用“先生”来称呼,实在觉得有些生分。顺便说一句,我和琼斯先生亲密是因为他的日语水平超群,绝非因我擅长英语。)言归正传,琼斯先生某晚在酒吧喝酒,有个日本女服务员坐在椅子上发呆。琼斯先生平日里总说“中国是他的兴趣,日本是他的热情”,而那时他又刚搬到上海,想必格外思念日本,就马上用日语跟她搭了话。
“什么时候来上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