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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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不问过路鱼
1
大大的城市,小小的我们,缓缓地脚步,慢慢地走……
城南街角有一所小小的房子,横亘在齐整街头的拐角。
颓圮的泥墙,屋顶残破的青瓦经年太久,表层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屋顶的檐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去的几株墙头草,在早秋的微风里不时的摇曳。
小屋的烟囱里冒着缕缕炊烟,落日的余晖洒在小屋的窗子上、屋顶上,在晚霞的映衬下本来很破败的小房子竟显得别有一番韵致。
不一会儿,小屋里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腰,头发满是花白的老奶奶,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枯槁的手里拎着一只半旧墨绿色的折叠木制小板凳,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老式扣套衣,小小的人像是被整个包在大外套里面。
一双小三寸金莲的脚上套着一双似乎不太合脚的自制手工布鞋,步履蹒跚的沿着台阶一步一步的缓缓往下移动,迈着小小的步子终于慢慢的走到台阶下,心满意足的打开小凳子,靠着下面一面撒着满满阳光的颓圮的泥巴墙,放下小板凳,缓缓地靠墙坐着。
她微盍着眼,嘴巴里面默念着什么,干燥的嘴唇不时的颤动一下,时而微微紧闭着眼睛,像是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手里拿着一串禅棕色的佛珠,加快的拨动着珠子。
羸弱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夕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去,墙上的阳光也越来越少,等到最后一点阳光沉沉的跌落下去,老人又缓缓地拿起小凳子,慢慢的折回小屋里面。
很久以来,老人总会在这个时候搬着小凳子在台阶下的墙边坐半小时,等太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再回去。
2
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都可以看到她孤零零的在门口,要么就是在夕阳半昏未昏之际静静地坐着,要么就是在冷风中裹着厚厚的衣服,蹒跚的走回小屋里。
有时候一个人回家会觉得老奶奶这样坐着一定很好玩,就凑到她旁边,奶奶总是用一双慈爱的眼睛看看我,然后用空闲出来的粗糙的手掌摸摸我的手,对我微微点点头,说:“来,丫头,坐这儿,向阳着呢”,然后又慢慢阖上眼,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我在旁边偷偷的窥测着她绷直的脸时,总觉得老奶奶似乎显得很痛苦。不过自己坐着坐着,觉得很无聊就溜溜的跑回家。
我不理解这个奶奶为什么要每天都要这样去外面坐半个小时,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啊,跑去问妈妈的时候,她总是意味深长的对我说,“这都是命,是她欠的”。
小时候不懂什么叫“是她欠的命”,不过我知道很多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奶奶,因为有次我在奶奶家附近的玩的时候听到过“这么多年了,她的罪也应该够了”,另一个说“活生生的两个人啊,就那么没了,就她这个老东西还这么活着”。
我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她们似乎在说那个老奶奶,回过头看的时候,老奶奶在夕阳下的身影好像皱缩成小小的一团,咬紧的牙关似乎整个人都在颤栗。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老奶奶在那一瞬间很无助,就像是老屋墙上随着微风飘摇的小草,只能在凛冽的风中无助的摇曳。
3
后来的后来,我知道了这个故事: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过于强势的女子,个性十分强硬,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泼辣,十里八村都晓得她是个厉害婆娘。
她嫁过来不多几年,丈夫便撒手人寰,除了欠的一屁股债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丈夫几乎什么也没留下。大抵也是因为此,孤儿寡母,她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还被债主追的连家门都不敢开,经年历月才使得她变成这种强硬的性格吧。
也是亏得她这种性格,在饥荒、病灾那么严重的年代,她还是妥妥的将两个孩子抚育长大。并都分别成了家,老大名唤月实,老二名唤月平,老太太不愿意两个儿子像其他家一样,长大以后弟兄分开来过,觉得长大后反倒断了兄弟情义,便要让他们安家在一处,同吃同住,她这个老太太也能继续照管着两个儿子。
通常会说“儿大了不由娘”,这句话倒在老太太这里不顶用。
她的俩个儿子,老大个性偏耿直,为人实诚些,虽是不着家的主儿,但对母亲的话那绝对是百依百顺,母亲说东一般不敢说西;二儿子偏机滑些,但对母亲的话还是相当畏惧的服从。
老大娶得是山里人的媳妇,是老大有次上山背粮食的时候,看上了山里老王家的四丫头,那时姑娘女娃不值钱,是用一袋子白面换来的媳妇。
山里人不是什么大家大户,女儿却也养得乖乖巧巧的,性格文文弱弱的,唯有一点就是口吃,说话支支吾吾的老是说不明白,所以一直是寡言少语,几乎不怎么说话。
老太太虽说是很嫌弃这一点,怕影响到她将来的孙子,刚开始不同意,但无奈那个时候以他们那种小门小户的家室,也没得挑三拣四,况且,儿子已经把那大袋白面留下做定金了,再去要回来也说不过去,一来二去就也成了,老太太虽说心里不同意,但事已至此,也就生米煮成熟饭,便也就答应给他娶这家的女儿。
老二娶得媳妇是上队段队长家的女儿,就家境来说,也算是很不错的。老太太最高兴的一点是“队长家的女儿看上的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也不用掏太多彩礼钱。
队长家本是不愿意的,奈何惜疼自己的宝贝女儿,女儿执意要嫁,家里拗不过,便同意了这桩婚事,而且怕自己女儿嫁过来受苦,补贴了一大笔嫁妆,风风光光的把女儿嫁了过来。
4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亲生儿子本就难说公平,不过儿子也就罢了,疼了偏了的,自己打着骂着也就没啥事,可再外加两个媳妇,毕竟都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打了骂了,偏了重了,都是说不清的理。
可这老太太强强硬硬风风火火的活了大半辈子,偏不信这个理,总是凭着自己以前遵奉的老理“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
对于儿子的媳妇,行的就是自己管儿子的那套作风,风风火火,一言不合就泼辣的数落自己的媳妇,说当年自己怎样怎样,现在的这些个小媳妇们越来越不像样,没有一点为人妻的样子……
老大的媳妇本就是不怎么说话,每次被她没来由的数落,总是涨红了脸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被她骂得厉害就豆大的泪珠生生的挂在脸上。
老太太这么看来,愈发骂的凶了,说“你是我们家一大袋面换来的媳妇,说说你还委屈了,才说你几句就哭,让外人瞧见还以为我这老太太一把年纪,倚老卖老的欺负你们做媳妇的呢,你叫叫大队的邻居评评理,我做婆婆的管教管教媳妇有啥错的”。
那时候邻里之间隔着小门矮墙的,邻居对门的就站在门口朝里面望,在门外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却是谁也不敢走进去劝劝,老太太的泼辣劲村里人有目共睹,你进去劝架没准扯着你一起骂,老大媳妇又羞愧又难过,却也只能在院子里默默听婆婆数落。
至于老二的媳妇,当年要嫁之前就知道自己虽说是真心喜欢他们家的老二这个人才嫁的,但这个婆婆的确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因此结婚之前就商量好,不要他们家出多少彩礼钱,多少意思意思就可以,但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跟老大分开过活,且老太太养在老大家里,赡养老人的费用老二定时定月的给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