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这两本书来说,我觉得两方面都有。我们的专业以前叫“中国哲学史”,后来教育部改了专业体系,叫作“中国哲学”“外国哲学”。专业名称也好,教研室也好,以前都加“史”字。我们的前辈冯友兰先生、张岱年先生都是自觉地做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所以我也是如此。作为哲学系来说,跟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一样,哲学系也不直接培养哲学家,而是给哲学工作者提供各种专门的知识,特别是哲学史的知识。
就我自己来说,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我还有一项工作就是
对中国文化的宏观思考
,这不是中国哲学史那种学术研究。80年代我们接触到很多启蒙思潮、西化思潮,从80年代后期到整个90年代,我一直在回应这些反传统思潮。我在文化方面做的一些工作后来集中体现在《传统与现代》中,这本书很早就翻译成英文,在荷兰莱顿的博睿(Brill)出版社出版。这还不是你说的那种在哲学史之外的哲学建构。
我的哲学建构也有不期然的因素。我在2013年左右看到李泽厚的书,他提出的口号就是“该中国哲学登场了”。我想,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应该自认为是在“登场”或一直“在场”的状态中。因为我对李泽厚的东西一直都比较关心,所以他现在呼吁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呼吁很好,应该响应他的呼吁。我的一个直接的思考点是对他的“情本体”论持有怀疑态度。既然他已经“登场”或一直“在场”,并且拿出了自己的体系,尚且不为我所满意,那么我也可以顺势提出我自己的主张和体系。所以我提出
“仁学本体”论
来针对他的
“情本体”论
,花了一年的时间写了《仁学本体论》。一方面,这是响应他的号召;另一方面,在具体内容上,我也提出了跟他不一样的新的建构,当然也是以儒家思想为本。
李泽厚的“情本体”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他的理论中相当一部分内容还是从历史唯物论的基本立场发展出来的。再加上他美学家的身份,所以对情感的关注就构建出这一套体系。
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肯定是从儒家文化自身出发谋求一个新的展开,这种新的展开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冯先生所说的“接着讲”。
所以我用的也是冯先生建构体系的话语形式:他是“新原人”,我是“新原仁”;他是“新原道”,我就是“新原德”。从谋求思想的新发展来说,我这也是对冯先生的继承和“接着讲”。
但是我的体系具体来说跟冯先生的并不一样,因为还是针对李泽厚的“情本体”,所以说的还是“仁本体”“仁体论”的思想。
从这点来说,如果没有李泽厚的呼吁和对我的激发,可能就没有这本书的问世。因为这并不是我预想要写的书,它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是看了李泽厚的书之后才奋起著书的。这本书可能就属于不期然的结果。
而《儒学美德论》这本书,就是我的“新原德”论,确实酝酿已久。1989年我在东西方哲学家会议上看到麦金泰尔研究孔子的论文,讲的就是
儒家的德性伦理问题
。90年代初,我去哈佛开会,有一些学者朋友就特别强调麦金泰尔、桑德尔,这些人的思想被美国学界认为是社群主义思潮。我一直很关注这个问题,因为德性伦理或社群主义的取向很适合对儒家思想的研究。1999年我到香港中文大学讲先秦儒学、讲孔子,都是从德性伦理的角度来讲。在内地没有这么讲的,内地中国哲学史学界也没人重视这个问题,我们以前讲儒学史也不这么讲。我在香港讲,是因为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本来就有这类政治哲学、伦理学的课,本科生就已经接触过这些政治哲学的课程。后来我也写了孔子和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的比较研究。2008年左右我推动了两次东西方德性伦理和儒家伦理的讨论,一次在北大,一次在清华。这样说来,我的《儒学美德论》就不是偶然的,而是在很长的时间里有意识地做着准备。
这个工作主要针对的是美国的政治哲学和伦理学动向,因为德性伦理的理论在当代美国的政治哲学和伦理学界被视为对自由主义的重要回应,当然这个动向本身就跟儒家有亲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