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祝一接到电话,便知道情况不妙。
钱一多那居高临下的强硬口吻,便是足量的接近于班主任叫家长的语气。
吃饭又约在小馆子。
这次是吃饺子。
老板娘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织毛衣,灯影斜落着,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油腻的昏黄。
钱一多先到先吃了,林祝一站在门口看到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年兽故事。
钱一多抬眼睨他,不说话,眼皮垂下来,筷子夹着饺子蘸了醋。
林祝一静静在他对面坐下,等他吃完一盘饺子,面无表情道: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
「有,你吃饭像是龙卷风过境。
」
「你认识温长年吗?
你在周三,也就是王勉死的那天打电话去找过他。
现在温长年出车祸成为植物人,被认为是蓄意谋杀。
经检验,他的高血压药和安眠药被调换了,是蓄意抹杀。
」 钱一多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咽下嘴里的肉,筷子搁在盘子上做轻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林祝一问道:
「你准备逮捕我吗?
」
「那要看你是不是问心有愧。
」
林祝一倦怠地摇摇头,「只要不是蠢货和疯子,都会问心有愧。
只是我不是在这件事上。
」
「那是什么事?
」 钱一多眯着眼审视他,「你以前还做过什么事?
」
林祝一回望过去,说道:
「等你吃完了我们出去说,可以在附近散步。
」
钱一多对这番戒备了然于心,笑道:
「怎么,你还担心我在旁边找便衣旁听啊?
我没那么闲,我要搞你早就走正式流程批捕你了。
就你这小模小样的,一审二审的哪里绷得住啊。
」
「这倒是。
」
钱一多笑道:
「难得看你说句像样的话。
你小子知道吗?
现在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
起诉之前,光是在侦查阶段,你有嫌疑就能把你关上 15 个月。
你还不一定能保外就医,要是你死在在看守所,那就属于畏罪自杀。
」
「那你想我怎么样?
」 林祝一试探着的举起筷子,但在盘子上绕了一圈,手还是落下了。
他完全没胃口。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要怎么样。
你肯定没说实话。
你说你这么简单一事,干嘛搞这么复杂,这不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 钱一多见他不动筷,皱着眉,近于独断地往他盘子里夹饺子,「好了,你现在就实话对我说实话,你那天晚上去小区到底是做什么?
打电话给温长年又是做什么?
」
林祝一不答反问道: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是凶手?
」
「第一是动机,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动机去杀王勉。
甚至我也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动机杀王勉,为钱吧,这小子完全没什么钱,为仇吧,他也不是本地的,刚工作几年也不像是会得罪什么人。
为情就更不象话了,他连女朋友都没有。
而且这还明显是预谋杀人,不是什么意气用事。
第二是现场的痕迹,现场几乎完全痕迹,指纹和鞋印全弄干净了。
除了那个草莓,一个打扫现场这么仔细的凶手不应该犯这种错。
我怀疑这个草莓是故意留下来的。
还有就是证据链太弱,都是周边证据指向你。
还不够有说服力。
」
「哦。
」
林祝一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一下。
钱一多斥责道:
「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别总一副全天下都欠你的样子。
」
「没觉得什么欠不欠的,只是觉得我和你,不熟。
」
「你和我不熟,我倒是和你挺熟的。
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王蔚然?
」
「是的。
」 林祝一的心缓缓下沉,果然钱一多已经知道了。
他淡淡道:
「既然你这样问我,肯定是觉得我认识。
」
「王蔚然是你的初中同学,她的手机里有保存你的电话号码。
」
「是嘛。
」
「她爸死了,是吃多了硝酸甘油死的。
虽然暂定是自杀,但是我觉得不像。
问话的人是我,王蔚然看起来慌慌张张的,一些细节的事却说得很仔细。
」
「是嘛。
」
「我知道就是她干的。
她老子虽然是吃冠心病的药死的,可是尸检下来没有得这个病。
硝酸甘油药又确实是他配的。
我觉得是她找了一个长相相似的人用她老子的医保卡买了药。
可是光她一个人想不出这种计划。
我觉得是有人教她。
」
「是嘛。
」 林祝一咬了口饺子,醋蘸多了,有些酸了。
「还别说,这个计划其实很好的,差一点就查不出来了,一开始看现场完全是自杀的情况,家属只要放弃尸检,立刻火化,就是天衣无缝。
你知道是坚持要尸检吗?
是王蔚然的妈。
」
「是嘛。」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王蔚然的妈要尸检?
她心里知道是女儿杀的人。
」
「是嘛。
」 林祝一的手抖了一下,馅从皮子里落出来。
他头也不抬,重新夹回去吃了。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教王蔚然这些办法的。
然后我发现她通讯录,你拍在第一位。
你应该知道吧,通讯录就是按拼音排序的,为了让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她特意在你名字前加了个 a。
」
「是嘛。
」
「说实话我也挺同情她的,年纪轻轻的,搞成这样又有什么错呢?
要说错也是投胎投错了。
」 钱一多意味深长地凑近,压低声音道:
「林祝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和我坦白说吧,到底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指示她去杀人?
」
林祝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说道:
「钱警官吃饭的时候还是把一只手伸出来吧,要不然盘子扶不住。
要是有录音笔藏在口袋里,就拿出来吧。
」
钱一多愣住,转而大笑出声,「我兜里东西多,我担心录音效果不好,所以要腾一只手扶着。
」 他大大方方将口袋里录音笔摆在桌上,「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王勉家到底怎么回事?
」
林祝一犹豫片刻,终究坦白道:
「那天我拆了一个王勉的包裹。
里面有刀和纸条,暗示王勉杀过一个人。
正巧王勉回家,我来不及复原包裹,就带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就是把包裹送回去。
」
「这个包裹是不是温长年寄的?
所以你打电话过去。
」
「是。
」
「这样的话反倒说得通了。
温长年和王勉合作杀人,现在要事发,他们内讧互相下手。
」
「我一开始也这样想,但仔细考虑,其中有很多疑点。
第一,温比王年长五岁,交际圈也不重叠,没有线索可以表明他们之前认识过。
杀人是大事。
这么多年守口如瓶必然需要很亲密的关系。
第二,怎么下手。
如果是温长年要杀王勉,他该怎么在监控中消失的,你们查案发当天的监控,他并不存在。
而王勉要杀温长年又是怎么下手的。
第三,那个死的人到底是谁?
现在可以证明他们共同犯案的只有一把刀和一张纸条。
」
「那把刀还在你这里吧。
只要能检验出血迹,就可以在数据库用 DNA 分析身份。
」 钱一多道:
「不过你小子还没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藏起来?
」
「一开始怕惹麻烦,所以不想让你知道这个快递的事情。
后来麻烦惹上我了,我就想从中分析线索,而且我觉得这个证据太有误导性了。
」
「这是什么意思?
」
「有了这个包裹,就给人一种温长年和王勉和谋杀人,现在事情败露。
他们两个窝里反的感觉。
」
「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
「得出这样的结论不是依靠推理,而是依靠经验推断,但经验往往带来错觉。
就像是天空中飞过一只白色的鸟,你依靠经验觉得是只鸽子,但它可能是只海鸥,甚至是只白化的乌鸦。
你要凑近看,看到这只鸟有着鸽子的脑袋和鸽子的脚,这才能证实了先前的推断。
」
「是要说需要直接证据?
」
林祝一说道:
「是的。
如果真的是他们互斗,那这个案子就存在太多巧合了。
如果温长年还活着,我倒是会相信这种说法。
可是现在温长年遭遇意外了,而且几乎和王勉的谋杀案同时发生。
也就说前脚温长年刚解决了王勉,一回家睡了一觉就遭到了不测。
他们不至于弄死对方的时候,还像高中女生上厕所一样,约个时间结伴行动。
还有温长年的药物被换了,考虑到他要定期服药,凶手应该是在这一两天做的这件事。
如果这一两天温长年和王勉见过面,那么温长年为什么要兴师动众给王勉寄快递说事。
如果没见面,王勉又该怎么换药。
」
他继续道:
「现有的证据可以推导出四种可能。
一,温和王确实杀人,他们的死也和这件案子有关。
是他们互害或者有第三人参与。
二,温和王有杀人,但他们的死与这案子无关,一切只是巧合。
三,温和王没有杀人,但他们的死与这案子有关,是真正的凶手故意诱导的调查向这个方向偏离。
四,温和王没有杀人了,他们是死也是另外的案子。
是有两批人在捣鬼。
现在这四种可能都是 25% 的几率。
我的建议是除非找到确实有这样的一个死者,否则不要太早下结论,以免后期调查时有偏见。
」
「你说得倒也有点道理。
如果那把刀上的血能检验出 dna,而且数据库里有存档。
就能找到死者,那死者和王勉和温长年的交际圈求一个交集,就能找到可能的嫌疑人。
」
林祝一道: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
「你小子对这案子不感兴趣吗?
怎么就在有监控的情况下,凶手就能躲开监控进出?
」
「破案是警察的事。
」
「你要是这么规矩做人,那王蔚然怎么回事?
」
「如果你没有证据,那件事就与我无关。
」
隐忍的怒气翻涌,钱一多干笑了两声,「好好,王蔚然的案子与你无关,王勉的事也和你没关系,都没关系。
那从你家里拿到那个包裹,就算到此为止了。
」
「好的,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我觉得这家的饺子不太好吃。
」 林祝一小心翼翼得扭头去看老板娘,被她莫名瞪了一眼。
一缩肩膀,悻悻回头,「还不如我自己包的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