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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朝想讨口饭吃,需要多全能?

凤凰网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25-02-19 08:3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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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嵩是南宋人,画家。他年少时曾经做过木工,但并不喜欢这份职业,后来被宫廷画家李从训收为养子,继承了养父宫廷画家的事业。

“货郎图”系列是李嵩最好的作品,画中的货郎担子上,有百来件物品,从医药、日用品到玩具,应有尽有,且 刻画精微,仿佛行走的百货商店,展示了那个时代的日常生活风貌。

学者黄小峰在《货郎图:小商贩肩挑大历史》一书中,如手抚卷宗般细致地讲解着画中这些物品的意义,下文选取画中与行医相关的部分。没错,背着一堆货物的货郎,也兼任着医生的角色,从眼科到牙科到儿科到牲畜,啥都能看啥都能治。看似不起眼的货郎,放在今天,那也是全能型的“斜杠中年”。

本文摘选自《货郎图 》,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南宋·李嵩《货郎图》 故宫博物院藏


01

治哪科的病,就把什么挂在身上

如果把《货郎图》视为一个藏宝与寻宝的互动小游戏,作为游戏设计者的李嵩,非常明白一点,那就是在挖空心思的设计中,不能只给游戏玩家设置难度,还要适度地露出破绽,引导大家兴致高涨地破解画家设置的一道道关卡,最终获得极致的视觉与智力体验。
清晰易辨的文字在这个时候就成了最重要的引导物。李嵩在货郎担各处藏着不少文字。这些文字既是对卖货招牌、货物广告的模拟,也在暗中提示了一头雾水的观者,帮助他们在货物迷宫中找到方向。
北京本中,货郎的腹部坠着一个“病”字圆牌。这显然不是在说 :“我病了,请离我远点儿!”而是在表示,“我能治病,大家来吧!”货郎为什么能治病?他的医术如何?

北京本中项圈上缀着的“眼眉”圆牌和“病”字圆牌
李嵩的货郎对医生的行头拿捏得很准。为了表明郎中身份,货郎特意在脖子上挂了一个项圈,上面缀着好几个画着眼眉的圆牌,靠右肩膀的是右眼,左肩膀的是左眼,还追求对称的美感。这眼睛圆牌不是别的, 正是中国古代医生的核心标志,一直使用到晚清民国时代。
明清时代的例子比较多。传为明代仇英的《清明上河图》中,闹市中的一所儿童医院——小儿内外方脉药室的屋檐下,就悬挂着有圆形眼睛图案的标识。
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仇英《清明上河图》中的儿童诊所开在繁华街市。屋檐下的吊屏,第一个就是眼睛圆牌,显示出这是诊所的通行标识。
山西右玉宝宁寺水陆画(佛教水陆法会中使用的宗教绘画)《九流百家诸士艺术众》中,游方医生的胸前和头巾上都挂着眼睛圆牌。甚至连民间的一位女神“眼光娘娘”(也称“眼光圣母惠照明目元君”),也手捧一个眼睛圆牌,以示她能为人驱走眼疾。 以眼睛圆牌作为医生标志,可能就是自南宋时代开始的。
除了《货郎图》,一幅被学者称为《杂剧卖眼药图》(有专家认为图中所画当是官本杂剧中的《眼药酸》)的小幅绘画,也描绘了和眼科郎中有关的杂剧表演场面。画中有一位夸张的医生形象,全身披挂了几十个眼睛圆牌,正在向人推销眼药。以眼睛圆牌为标识,可能最早是眼科郎中的做法,逐渐被推广成医生的标志。古代医生的四种基本诊法“望闻问切”,以“望”为首,也契合眼睛圆牌的图像含义。

南宋·佚名《杂剧卖眼药图》故宫博物院藏
李嵩《货郎图》的后代传承者,也从没有忘记赋予货郎医生的身份。传为任康民仿《货郎图》团扇中,把圆形眼睛变成了腰牌,和小药葫芦挂在一处。托名元代画家钱选的一件《货郎图》,是从李嵩名下的纽约本《货郎图》而来,项圈上的眼睛圆牌也清晰可辨。
作为郎中的货郎,不敢说包治百病,但也是诸科兼擅。他的货篮上挂着一个斗笠,上面贴着一圈字条,可看到“医牛马小儿”(北京本)、“攻医牛马小儿”(台北本)、“妙医牛马小儿”(克利夫兰本)、“专医牛马小儿”(纽约本)等字样,表示自己人畜皆治。
斗笠另一边也有字条,但仅能看到“善”(北京本)、“得”(台北本)等零星文字。应该是“攻医牛马小儿,善得□□□□”的六字对仗句式。任康民的《货郎图》中,简化了李嵩画中的很多货物,斗笠也没了,而是直接把字条贴在担子上,写着“妙医牛马大人小(儿)”。
在现代医学中,把儿科和兽医放在一起,是很难想象的,它们属于不同的类别,哪怕在宋代也是如此。在中国古代的医药学中,二者并不是截然两分的,尤其是许多本草类药书,都会同时讲到治疗人和牲畜的情况。许多古代方书,也会列出同时适用于人和牲畜的药方。
虽然如此,但人兽毕竟有别,《周礼》中已经明确出现对“兽医”的界定,人医与兽医已经有明确分野。无疑,“专医牛马小儿”绝非普遍情形,而是一种特殊情况。如果说儿科是全社会的普遍关注点,牛马则主要是乡村生活关注的重点。 走街串巷的乡村医生,所要面对的恐怕不仅是人,还有牲畜。
中国古代的兽医学,以大牲畜马和牛为核心。不过《货郎图》中并未出现大型牲畜,而是巧妙地用小型动物来展现人与动物的类比关系。在北京本的横卷中,除比其他版本增加了一位带着儿童的女性之外,还增加了一只狗妈妈和三只乳犬。母犬的一排乳头也画得十分清晰。子母犬与儿童母亲之间形成了类比关系,与货郎医生兼善的“牛马小儿”相呼应。

北京本中的子母犬。狗妈妈非常欢快,小狗仔非常贪吃
兽医”分动物,“人医”分科。医学在宋代开始细分为“科”。北宋的官方医学分科中,影响较大的是元丰年间确定的“九科” ,另一种分类是崇宁年间的“三科通十三事”。元代以后逐渐确立的医学“十三科”,大致上在宋代已经完备,只是元代分得更细。
宋代十分注重小儿科,与大方脉是最基本的医科设置,这可以从北宋末年地方州级行政单位的医官配置上看出来。在大的州尚有产科和眼科医官,而自规模中等的“中州”开始,则只有大、小方脉。按照崇宁医学的三大科,能治疗小方脉,便也通晓大方脉和产科。如果以医学分科的方式去看《货郎图》,便会发现有趣的对应关系。货郎身上的这串项圈,悬挂的东西不少。
从北京本和台北本来看,项链的标配是眼睛、牙齿、小罐子,台北本另加了一个小葫芦。克利夫兰本和纽约本则都加上了小鼻子和小脚。和眼睛圆牌一样,这些人体器官其实都是小模型。北京本和台北本中的小耳朵、小鼻子和小脚模型虽然不在项圈上,但依然可以看到挂在货郎的腰外侧,或是挂在货郎担上。
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江兆申最早注意到这串项圈的广告含义,认为“悬齿目标识,是为牙科与眼科医生”。眼睛圆牌虽然在元明时代以后成为医生的共同标识,但在南宋最早出现的时候很可能是作为眼科的标识。
所以它们在货郎项圈上首先是对眼科的暗示。项圈上的牙齿画得也比较特别,有3个牙根。人的牙齿牙根数量不一,但一般只有上磨牙有3个牙根,其中也包括智齿。项圈上的牙齿模型,的确是磨牙的宽厚形状,用粗大的牙齿作为标识,在今天依然是口腔诊所通行的标志。
耳朵和鼻子,是今天“五官科”或称“耳鼻咽喉科”的主要治疗对象,在宋代也叫“咽喉科”。它们和口腔科合起来,就是元丰九科中的“口齿兼咽喉科”。李嵩设计的这个鼻子非常特别,它其实附着在一个小口的罐子上面,仿佛是以罐子作为头部,抹去了眼睛和嘴巴,凸显出高耸的鼻梁。
项圈上的小葫芦,是药葫芦,象征“悬壶济世”的医生。而迷你小罐可能也有类似的含义。细看小罐子口部都蒙着布,然后扎紧,或许是暗示密封的药材容器。
相对而言,小脚的含义不好确定。这只脚看起来胖乎乎的,有人猜测是婴儿的脚。不过,如果对比一下画中儿童结构分明的脚部,就会发现差别不小。仔细看的话,这只小脚的脚脖子上明显有好几道不规则的线条,尤其以北京、台北和克利夫兰三本最为突出。
这或许是表示受伤肿胀的脚,对应的是“元丰九科”中的“疮肿兼折疡”一科,或元代“十三科”中的“正骨科”与“金疮肿科”两科,类似今天所说的骨科。但凡外伤,就会涉及外科。针灸中的“针科”就是古代的外科,“针”就是手术刀。手术用针具,自古有“九针”一说。在北宋治疗“痈疽”(yōngjū,毒疮)的外科著作《卫济宝书》中,就提到了用于手术和针灸的各种针具,有阳针、阴针、雷锋针、取脓针等。
北宋墓葬中也曾出土过铜针,长 10 厘米。货郎所戴的幞头上,插着几个簪子状的东西,但又完全素面,没有任何簪头装饰。在克利夫兰本和纽约本的两件《货郎图》中,除了浅色的簪子状物,还各插着一支暗色的尖状物,颇有点像传为李唐的《炙艾图》(也称《村医图》)中赤脚医生为农人医背上恶疮时使用的手术刀,不但手里拿着,还在头上插着。货郎头上粗细渐变的物品,如果真的是一枚针具,在形状和大小上都是合适的。

南宋·李唐《炙艾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医学科目中,较少为人谈及的是“书禁”与“祝由”。这类医术,大多并非通过药物,而是通过符咒等形式来驱除病邪鬼怪,带有巫术的性质。《货郎图》中其实也有对这一医科的暗示。在货郎的项圈上,挂着一个有“仙经”字样的装饰物,其中北京本画得最完整。
装饰物的上部写着“诵仙经”三个字,底部有覆莲形装饰,下面就悬挂着“病”字圆牌。仙经是道教的经文,“诵仙经”就是“念诵仙经,消灾祛病”之意,属于祝由书禁的范围。


02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

看来古今都是如此

货郎既然标榜自己擅治小儿,那么画中哪里能够显示出他的小儿科医术呢?
除克利夫兰本之外,画中的儿童都是在母亲的带领下与货郎相遇的,而且都有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婴儿。最特别的是台北本,母亲已经解开衣带,正在给怀中婴儿哺乳。年轻的妈妈胸脯结实,乳房丰满。不过她在哺乳时敞开胸膛直面货郎,也让观者不禁感到好奇。

台北本中正在哺乳的母亲
宋代绘画中描绘女性露出胸膛给婴儿哺乳的场面并不罕见,不过如此近距离地展现给陌生男性的却不多。北京本虽没有对哺乳的直接描写,但也有明确暗示。抱着婴儿向货郎担走去的母亲,衣襟披散在两边,把抹胸完全显露出来。肩头的婴儿吮吸着手指,正是饿了的表示。
有学者提出,这些不避讳当众哺乳的女性,应该都是“乳母”。她们是被雇用的产后女子,通常身体健壮,乳汁充盈,为雇主哺育幼婴,兼具保姆之责。在传任康民的《货郎图》中,把台北本的哺乳形象进一步强化,正在哺乳的年轻女性的身材十分惹眼。
乳母在宋代成为流行的职业,也成为一种社会风尚。 在没有奶粉的时代,不只是富裕人家请乳母,普通人家也需要她们。她们在婴儿健康成长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无论生母还是乳母,都是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她们在《货郎图》中哺乳出镜,与宋代儿科的理念有密切的关系。
婴儿健康成长最重要的保证是什么?是充足的乳汁。南宋后期的著名医学家陈自明在妇科著作《妇人大 全良方》中,明言婴儿缺少母乳喂养的危险。 乳汁也是母亲身体健康的重要指标。 “妇人乳汁乃气血所化”,乳汁少,意味着元气虚弱。 乳汁与奇经八脉中的冲、任二脉有关。 冲、任二脉与生殖有密切关系。
对于女性而言,“冲”主月事,“任”主妊娠。所以“若妇人疾在冲任,乳少而色黄者,生子则怯弱而多疾”。乳汁把女性与儿童的健康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李嵩画中的乳婴,正在健壮母亲充足乳汁的哺育下茁壮成长。哺乳是如此重要,所以宋人会对如何挑选乳母有专门论述,并且对乳母喂养婴儿也有指导。南宋太医局刊刻的儿科著作《小儿卫生总微论方》中,在《乳母论》中对乳母进行了细致的指导。李嵩画中的哺乳母亲,全侧面站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左臂抬起,恰好用前臂扶起婴儿头部,使其头部与乳房平齐。这正是标准的哺乳姿势。
哺乳之外,正确的养护知识也很重要。《小儿卫生总微论方·慎护论》中所列关键的一点是不要捂着,要多晒太阳,适应户外环境。婴儿适当晒太阳,可以加快维生素D的合成,促进钙元素的吸收。李嵩画中的母亲,正在春光沐浴下怀抱婴儿来到户外与货郎互动。《慎护论》中还提到,儿童穿衣不宜过多,要用“薄衣之法”。
《货郎图》中的婴儿与儿童确实穿得不多,尤其是吃奶的婴儿,全身只有个小肚兜。在克利夫兰本中,更是有儿童光着全身,只在腰间围个屁帘。即便在江南的早春时节,这也绝对是很抗冻的。这既体现了儿童良好的身体素质,也可反映出“薄衣之法”护理原则的成效。

克利夫兰本中围着屁帘的儿童

无论是“薄衣之法”还是“数见风日”学说,都是宋代儿科传承自前人的经验总结。在隋代医官巢元方所编《诸病源候论》中的《小儿杂病诸候》中就已经提出了。书中总论养护之法的《养小儿候》中对于“薄衣之法”与“数见风日”的道理有明确说明。
总之,最重要的养护之法就是养护小儿的筋骨,使其能忍耐各种天气和环境变化。正所谓“非不忍见其寒,适当佳耳。爱而暖之,适所以害也”。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看来古今都是如此!
《慎护论》还告诫说,春天不要给孩子的头上与脚底包裹太多。画中的儿童,确实不戴帽,而且有一半的孩子都不穿鞋,而是光着脚到处跑。这也与上述的护理原则相吻合。
《货郎图》通过细致的物品描绘和情节暗示,构筑出了一个“医”的寓言。在“医”的内涵之下,画中的物品也会激发出新的意义。比如货郎头上插着的牙刷,现在就可以被项圈中的牙齿模型激活。而另一把挖耳勺,还有一把带有小绒毛的耳捻子,也可以被耳朵小模型激活。口腔科与五官科的病症,及早预防非常重要。这就用得着货郎携带的牙刷和净耳工具。牙刷是现代口腔卫生的基础。
11世纪的辽代贵族就开始使用与现代很近似的牙刷。南宋时代,牙刷已经被广泛推行,当时称作“刷牙子”,南宋临安还专门有卖牙刷的店铺。无论男女老幼,要想不得齿病,好好刷牙非常重要。当时还有用类似牙膏或牙粉的预防性药物来刷牙。南宋的治牙药方中有一种“炙皂散”,简便易于操作。从生地黄、生姜中榨出汁液,加上皂角,慢慢煎熬,形成稠厚的浓汁或膏状物。南宋魏岘《魏氏家藏方》记载:“每日早辰,以牙刷刷皂角浓汁出,揩牙,旬日后更无一切齿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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