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风
在西安车站我和南轻声说了再见,便径直走向安检,一步也没有回头。我知道这基本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但我已不忍回头看她好记清她的样子。过去和人分别时,我总是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会是最后一面,所以我总是拼命回头好多看她几眼。但我的直觉却总是惊人的准:再见到她们的样子时,只有在噩梦里。
在医院做了治疗后,我变得记忆衰退起来。我已经想不清她们的样子,她们也不会再在记忆和噩梦中折磨我,只有在某个相似情形重现的时候,某些记忆的碎片才会冷不防的窜出来提醒我:是不是和谁在另一个地方做过。比如和南吃海底捞时,我想起来我钱包里还有一张海底捞的赠品卡,翻到卡片的背面却写着“银川四店”,我才想起来,这是一个多月前,我和蕾在银川吃海底捞时留下来的。
这可能是银川唯一留给我的东西,离开银川后不久我和蕾就分开了。蕾说厌倦了,我也清楚的知道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未来,和蕾刚认识的时候,我正在玩switch上的《巫师3》,我给她看了巫师上的一句台词:”我们生活在一个残酷的世界,几乎没有未来,更别说对未来有什么期望,即使我们再怎么奢望也没用“。过去我总是期待,总是奢望,总是为了渺茫的希望去拼命努力。然而结果是我的期望从来就没有实现过,我的努力也基本没有改变过什么。
唯一的改变是我终于不需要爱了。石医生告诉我,每个人都是需要爱的。然而我已经没那么需要了。如果有爱,那固然很好,但没有爱,我也能在药物的扶助下勉力活着。经历这么多之后我终于明白,药比人可靠的多。在孤独痛苦绝望的时候,与其寄希望于她们会向我伸出不存在的手,倒不如吞下一粒冰冷的药物。
南问我,可不可以不吃药,我说,你替代不了它们。南便沉默了。在去西安之前,南说希望她可以替代药的作用,可以抱着我让我安睡。我说嗯,但还是带了两板药,我必须要做最糟的打算。无数事实告诉我,今天很糟,但明天也许就不像这么糟,明天会更糟。
从银川回北京后,我写了篇文章纪念银川之行,顺便写给蕾。出于让她开心的目的,涉及她的部分我进行了尽可能的美化,虽然我知道她不爱我,但庆幸的是我也不爱她。我已经很难再爱上谁了,甚至爱情是那么的不牢靠,以致于显得虚假。人们把新鲜感激发的多巴胺定义为爱情,把渴望得到的过程定义为吸引,但一旦得到,一旦新鲜感褪去,那一切立刻显得索然无味,还是下一个更能激发短暂热情。
那篇文章没有发出来,因为快写完保存的时候电脑坏了,拿去苹果直营店也没法修复原稿,而我已不记得写出来的3000字写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写了句腰乐队的歌词:
“世界简直不算可爱 宝贝
但还是那样开心 你也要来
有过你的滋味真的感觉不错
除了你的笑没能看够”
我改了几个词送给了蕾,作为新年祝语。我犹豫要不要把”宝贝“两个字删掉,毕竟认识没几天,还是除夕夜叫人家宝贝不太合适,但想到是蕾先这么叫我的,我便发了过去。
蕾很少问我过去的事,我也很少问她,甚至我们之间都没有说过“我爱你”,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句话的廉价虚伪。虽然走在银川的街头,蕾总是让我牵住她的手,显得我们是很恩爱的情侣,我也尽力配合扮演一个好的贴心男友角色,但我感觉不到她有多喜欢我。可某些瞬间我又能感觉到她的心动,比如她喜欢钻到我怀里跟我看电影,虽然看到一半她就睡着了,尽管是恐怖片,她却睡的很香。
那天看的电影是《异度空间》,张国荣的最后一部电影。片中他饰演一位医术高超的心理医生,救得了他人却救不了自己。在天台边缘,他留着泪说: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开心过”。
这也许是张国荣的心里话,电影上映一年后,他跳楼自杀。
蕾说和我在一起是为了自己开心,但不会在乎我是否开心。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开心过,尽管某些短暂的瞬间是开心的,但这种开心更像是膝跳反应:碰到了外力,会弹起来,但很快又会归于僵硬。
我更像是一直走在冰面上的人,冻久麻木了,甚至就不会觉得那么冷,所以我反而要警惕短暂的火苗。我不能熟悉这种温暖的感觉,一旦我习惯了离不开了,火苗就会迅速抽走,再骤然跌回冰面就会觉得是如此锥心刺骨。
南把我的手拉在她的脖子上,说多抱会儿,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抱我了,你要记住这种感觉。我把手抽开了,说我不想记住这种感觉。我能敏锐的感觉到南没那么喜欢我,但我们还能牵着手去大唐不夜城,看人流如梭,华灯交相辉映,划开夜空,把街道编织成缤纷画卷。卖土耳其冰淇淋的外国小哥变着法子逗弄南,把冰淇淋晃来晃去就是不给她,最后还是递到了我手里。冰淇淋是三色,用了上好牛奶,蛋筒是草莓味,我们一起吃完,还是很甜。
一路上有乐师身着唐仕女装,拨弄琵琶,嘈嘈切切,依稀还能听见李白的《短歌行》: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我想把这句背给南听,但她显然没兴趣,我便打住了。我们并不完全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一首歌把我们都吸引住了,南攥着我的手停了下来。一个声音很清澈温暖的歌手在唱一首很甜的歌,旋律欢快动听。底下的观众也跟着挥动手掌。
我用网易云识别到了歌名,竟然是花儿乐队的《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我们能不能不分手,亲爱的别走
全世界都让你要爱我,难道你就不会心动”
我把歌词拿给南看,南笑了笑,说知道了。这一瞬间也许她是心动的,但这份心动无法维持我们的未来。
回酒店我买了第二天回北京的车票,南说要送我,我同意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相顾也是无言,甚至都不忍去看对方。南一直低头看手机,我戴上耳机听歌。
说再见的时候,耳畔响起的是王菲的《人间》:
“但愿你的眼睛 只看得到笑容
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 都让人感动
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 不会一场空
天上人间 如果真值得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