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景一
编剧: 景一
主演: 叶斯力·加和斯力克 / 任紫晗 / Eramazan Sarhet / Jomajan Songhat / Nurdaolet Jalen
类型: 剧情 / 爱情 / 奇幻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哈萨克语
上映日期: 2025-02-15(柏林国际电影节)
片长: 85分钟
采写：Kevin
第五届深焦DeepFocus影评大赛冠军
采写：Kinyuan
Queer sensibilities.
在采访当中，《植物学家》的景一导演反复提及这是一部关于“和”的电影，就像影片里的哈萨克族男孩阿尔辛和汉族女孩美玉一样。《植物学家》是景一导演的长片首作，在今年柏林电影节的“新生代”单元首映。《植物学家》的故事发生在新疆北部边境的山谷村庄里，男孩阿尔辛与植物为伴，直到女孩美玉的到来，他的生活开始慢慢发生变化。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他和美玉缓缓生长，就像两株独特的植物一样。
阿尔辛在影片里制作了一册标本集，用拓印的方式记录他所见到的植物。植物学有关分类、总结、归纳，而景一导演说，人们之所以需要进行这些工作，是为了保护不同的植物，让它们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消失。但分类与总结也会转换成立场的对立，转换成对繁复的现实并不准确的归纳，而他希望《植物学家》这部电影在做的，是可以让大家思考，在立场和归纳之外，我们还可以如何去理解、记录世界的不同。
就像影片里引用的让-雅克·卢梭的话一样，“你不需要知道任何一株植物的名字，也可以成为一名植物学家”。以下是我和景一导演的采访。
深焦：这个项目是怎么开始的，为什么会想要去拍这样一个故事？
景一：
2021年还是2022年，我去了FIRST的创投。我本身就是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只是上了大学我才第一次离开新疆。疫情期间我在家里看各种植物的时候，我就在想植物是不是和我们的生活、和某种更大的宿命有联系，是不是能够呈现出一部关于植物和人的关系的影片。新疆有很多民族，其中哈萨克族作为游牧民族，与植物和自然的关系是非常近的，所以我们就花了很多时间在新疆开车做关于植物的田野调查，不管是民间故事，还是民族文化，还是日常生活等等，慢慢地形成了一个总体的感受。这个感受和我小时候的经历，和我对那个地方的感觉非常相似。所以我就试图这样去构思一部电影。中间和张献民老师也聊过几次，也有一些想法的交流。
深焦：为什么想要用植物来讲新疆？
景一：
因为新疆这个地方本身地貌和植被非常丰富，除了海洋什么地貌基本上都涵盖了。我自己小时候也和自然很亲近，我就在这样的村庄里长大，所以我感觉可以从植物的角度去跟人做一个联系。可能还是那片土地，包括我小时候生活的场景，给了我那样的感觉。二是因为疫情待到家里的那段时间，我觉得我们都有一种跟自然接触的渴望。
深焦：怎么从植物落实到一段具体的哈萨克族男孩和汉族女孩的故事上去的？
景一：
我觉得这个电影更像是一个愿望，甚至像一个今天的童话，当然也是一个祝福。我坚信不同的文化和不同民族之间有过这样的时刻，所以我希望把这样的一个时刻，用一个简单的、我认为谦虚的方式通过电影再次呼唤出来。我在想两个不同的民族是不是就像两种不同的植物，但是他们共同生长在这个地球上，可以凭借一阵风互相交流等等，这是我的一个愿望。我也希望这个影片不是那种简单的哀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缅怀。它也在回应着一些现实。我最早是把他们俩比喻成自然中的两株完全不同的植物，一些想法就慢慢产生了。其实我也是个影迷，我也看过各种更加抽象的电影，但是对我来说，我看过真正的打动我的电影，我喜欢的导演的第一部作品都是和自己的那份经历有关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拿出这部电影，我是相信它的，我相信它传递出我内心想要传递出来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思考那么多，就是希望把我自己童年的那些经历，和长大后去到大城市再回来的这些经历，以及这个年纪我对生命在广袤的新疆的一些思考放到这个里面，所以它还是从个人的生命经验出发的。等我将来更成熟的时候，我可能会再去处理这个事情，但是这个
（生命经验）
很重要，我觉得这是一个基础，就算将来有更新颖的想法。我不希望将来拍电影只是拍一个概念、拍一种立场，我不认为电影是那样，我觉得反而可能现在世界上的立场太多了。
深焦：作为一个影迷，哪些导演对你影响比较大？
景一：
我喜欢雷伊，就是《大树之歌》《大地之歌》的印度导演，他当然更加现实主义，但是我很喜欢他的真挚和质朴。同时我也很喜欢大卫·林奇，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之间的一种东西。我也很喜欢费穆导演，但可能我剧本写得没有那么规范，有人说我不是特别讲故事，或者因为片名，有人也觉得为什么影片和民族植物学的关联没那么强。但我的第一部作品我希望以更加贴近我自己的方式去呈现那些深沉且真挚的东西。
深焦：汉族女孩跳舞的伴奏曲名“茉莉花”也是一种花，是怎样构思的？
景一：
这就是整个声音系统，你能看到它里面有奶奶唱的民谣、流行的哈萨克族歌曲、汉族的歌曲，调式完全不一样，《茉莉花》是汉民族的经典大众乐曲，所以我就希望它能“和”出来不同的东西。这个片子就是想要去强调“我‘和’你”的那个“和”。并列而不是因果，它也不是特别线性的方式，你可能甚至能感觉到不同的层面并列在这里。然后你游走在其中，慢慢地感受。我生活的地方本身是这样，我就希望影片里有各种的声音，不同文化的声音，不同乐曲的声音。
深焦：影片引用了一段卢梭，大意是其实你不需要知道每一个植物的名字，也可以做一个植物学家。是怎么想到的？
景一：
新疆这个地方，对我最大的一个影响就是一直以来各种文明——小到不同民族，大到中西方——的交融。我觉得在这个地方可以发生很多的事情，如果你去新疆，你会发现石窟里面的佛像居然有些会受到希腊的造型影响，再加上中原的影响、印度的影响，是非常特别的一个地方，所以我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有可能他的叔叔真的见到过这样一个人吧。二是我觉得这句话也印证了今天我们特别容易分类、特别喜欢总结、特别喜欢为了传达自己的完整的想法而建立一些壁垒。
如果有一种渴望，有一种愿望的话，可能就是那些都不重要。通过命名来强调差异是没有问题，可是然后呢？有时候命名差异是为了保存，这是好的。但是过度地强调我和你的差异可能就导致了今天整个世界的样子。所以我说这部影片表达了一个我的愿望，我们可以互相看见彼此的差异，在同一片土地上更好地相处。影片更多传递出来是他叔叔对小男孩的类似于精神导师的一个慰藉，告诉他其实你只要专注，你只要认真地对待这个事情，你就可以度过属于自己的时间。当然了，这个小孩本身也跟我的童年有很多交叉的地方。《植物学家》是一部关于并列之“和”电影，我一直不强调它是一个少数民族电影。而我是一个汉族，我无法回避的是我跟他们不太一样。但是我要用什么方式呈现？这个影片是我做的一个尝试吧。
深焦：为什么会想要去讲从大城市回来的哥哥这条故事线？
景一：
其实这个电影不仅仅是关于一个儿童的内心，它通过这几个角色也勾勒出当代新疆的一些现状，不同年龄的几代人可能面对不同的情况。只是说我没有把重点特别放在某一个阶段，我反而希望的是看完以后大家去畅想，这几个人之间有可能也在彼此昭示着，比如说哥哥可能预演着小男孩的未来。
深焦：山村里信号不好，哥哥总是到山顶上找手机信号。关于交流的主题在影片中重复出现。
景一：
整个戏里哥哥想做的就是不断地渴望与人交流，因为他去过城市，然后他回来，又想再度离开，他渴望交流。阿尔辛和美玉也渴望交流，就像我电影里面的那个太阳和月亮的故事一样。我想展示的就是孤独的人渴望交流的情形。对于哥哥这样一个去过城市的人，自然他要继续跟世界去交流。所以他们的经历不同，面对的现实可能不在一个层面。这也是植物给我的一些启示，所以我说这部电影不是那样地去讲什么植物学、什么哲学。反而就是这些细微的，最后落到一个很基本的人类的渴望里面，那植物它就是不断渴望阳光，然后还能生长，还能成长。
深焦：儿童非职业演员的选角过程是怎样的？
景一：
我们很早就开始寻找小男孩。演员副导演开着车，我们俩去村里的、镇上的、城市里的各种学校找，后来我去了现场筹备，他就继续找，给我发视频照片。对我来说就像在找另外一个自己，我一眼就知道哪个像我自己，我就会让他带到村子里，我跟他生活两天，我就基本上能确定是他。全凭感觉，因为我小时候也是那种比较喜欢自己待着，喜欢到房顶上眺望的那种小朋友。
深焦：影片中有很多特别美的新疆地貌的镜头，请讲讲影片的摄影和勘景。
景一：
很幸运的是这个地方是我妈妈给我发的定位，因为我们找了好久，我妈给我转发了朋友发给她的视频，然后我们就找到了。那个村庄跟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非常像，而且它正好也在一个临界点，也没有多少人，但是还是有人在那住，同时还有一些时光的旧痕在里面，这是比较关键的部分。我一直在思考“景观”到底是什么。因为一般说到新疆，大家脑子里都是宣传片的画面。我不是反对这个，但是我觉得可能有的时候大家也忘了，景观也是人情感和记忆的一个容器。我们如何看待这个景观，有的时候决定我们如何讲一个故事。这是我在新疆独有的空间里接收到的东西。
有些人说新疆就是山、大景、马、河什么的。我说不好意思，这可能是一种文化中心主义的想象，因为这些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东西，他们自古以来就是择水而居、靠马行进，他们就是很大程度上要靠这些东西来感受自然、来适应自然。关于景观的事情我从来不回避，甚至是有意地在影片里面让大家看到，人在环境中、人在风景中，共同构成了这样一个电影的风貌，人和景观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最后一切都是也是很自发的，我得遵循我自己内心。我家就在村头，我从小坐到山顶上，一望无际，感到有一种有个东西牵着我，我也是那样子，喜欢在山头走一走，爬个树。看你怎么样去理解它，然后是否诚实。
深焦：请讲讲影片结尾那组夜间植物明暗变化的镜头。
景一：
都是实拍的，夜晚我们跑到很深的森林里面去找各种植物。我其实还是想讲，植物和人一样，在呼吸，你也能听到它在张开。植物在我心里面也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在这个影片的最后我也想完全呈现植物真实的样貌，让大家去把自己的情感最后放在这里面一块去感受。
深焦：今后的故事还会继续在新疆发生吗？
景一：
可能会涉及到。我慢慢地觉得可能我就想找到我生活的那个地方，包括我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的时差。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重新感受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可能也会涉及到家乡给我带来的感受。我在那儿生长，自身可能会带有一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