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五环外的回龙观住宅区,建设之初曾是“全城最大经济适用房小区”,十年前以“飞地”和“睡城”著称,当下则成为“城市治理的试验田”。20年来,这里铭刻了无数“北漂”的生活轨迹,交织着很多人的命运和人生;一个阶段性规划政策的产物,如何在演化中不断校正“坐标”,才能融入城市未来发展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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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解 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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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开始的地方
1998-2007
1998年一天,公交车从德胜门向北,开出15公里,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片旷野中,把老吴和他老伴放下。一阵大风卷起漫天黄沙,公交车绝尘而去。老吴眼前,大片大片的农田平展广阔,其间只有几排青砖平房,最高一处三层红砖楼,看起来像是农场的机关小楼。
并没有什么“经济适用房”小区。
在路边的规划公示牌上,老吴才找到了他们要寻访的“回龙观文化住宅区”的模样:
新区规划建设用地9.8 平方公里,东西长约5 公里, 南北宽约2 公里,规划总建筑面积约800万平方米,规划居住人口约20万人。
老吴和老伴都是北京变压器厂的退休员工,住在西直门玉桃园一带的公租房。在不足50平米的小两居里,三个孩子相继诞生长大。人口多了,房子小了,上水下水电线,也和老两口一样,老了,时不时闹毛病。
门窗墙壁多少年没翻新,掉着灰皮漆皮,摇摇欲坠;门口路面坑坑洼洼,没人管;昏暗的楼道里要小心翼翼摸摸索索,各家有用没用的老物件堆着,没躲开就绊了脚。好在街里街坊都算和睦,老两口常安慰自己:家家户户不都这样嘛,日子总能过下去。
1998年,玉桃园公租房片区,传来了整体搬迁的消息;举家迁往北五环以外的经济适用房小区“回龙观”,还要拿出自己多年积蓄来买?老吴很是想不通:每平米2000多元,这辈子都没买过这么贵的东西。在北京城里工作生活了大半辈,搬到十几公里以外的“城乡结合部”?
但街坊们讨论着不少“经济适用房”的好处:
“福利分房一去不复返了,要想住大房子、新房子,从今以后只能自己掏腰包。”
“回龙观是一水儿的多层小区,都是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花同样的钱,得两倍的空间。这好事儿,哪儿找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下个店了!”
老吴终于有点心动,拉着老伴一大早辗转向北,一探究竟。
传说中的“经济适用房”还是一片农田,“眼见为实”的考证落了空。可是回城路上,老吴的头脑中,规划效果图上成排的新房和宽阔的柏油马路,已挥之不去。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老吴和老伴决定,为自己的养老生活赌一把,搬!
此时的北京城里,还有很多个“老吴”,在等待观望或做出选择。
1982年到1990年,大批知识青年返城,给北京带来新增人口45万
;19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程度的不断加大,全国人口的流动性增加,一线大城市的人口聚集效应也初步显现出来。
尽管此时已开始兴建大量住宅,城市中心区快速向三环外扩展,仍难以缓解日渐增加的城中心人口压力。市政设施长年欠账,缺乏资金只能维持修修补补。建国以来高污染、高能耗的工厂努力向郊区迁移,但城市财政严重依赖重工业,第三产业短期内无法挑起经济发展的大梁;此时的通州、亦庄、房山这些卫星城,尚在萌芽,对城市人口几乎没有吸引力;
各种现实让北京负担沉重,整个城市面临发展的瓶颈。中央城区像一个体积越变越大变大,内部压力也越来越大气球,急需有效的疏解通道。
“经济适用房”在此时应运而生。
为了安置危旧房改造和老城更新腾退出的市区人口,北京在四环和五环周边规划了10个经济适用房组团,每个组团规划居住人口30—50万人,规划建设用地面积达到200平方公里。1998年北京公布了19个经适房居住区,其中,回龙观是规模最大的一个。
北京城乡结合部空间范围示意图 橙色部分为90年代规划的十大组团 来源:王吉力等大城市外围环带的圈层演变脉络与空间治理路径探讨一一以北京五环-六环地区为例。
(图片来源:AC建筑创作 自绘)
这些政策性居住区,由政府委托大型开发公司在划拨的国有土地进行开发,免除土地出让金或减半征收11项税费后进行建设。售价由政府统一制定:四环路4000元/平米,五环路3000元/平米,五环路以外3000元以下。巨大的价格优势,对老吴这样的工薪家庭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
肩负着疏解人口,推动城市更新的重任,回龙观居住区成为了经济适用房的代表,开始迎接第一批居民。一个超级社区就此拉开了高速成长的帷幕。
2000年前后的回龙观,一道马路分隔开绵延的六层板楼小区和外围农田
2000年,“麒麟马”研究生毕业了。
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留京”是首选。然而,偌大的北京,哪里才是“一穷二白”的职场新人可以着落的家?
无意中他听说了“回龙观”,几经辗转来到了这里。此时回龙观刚刚建成两个小区:一个是在北郊化工厂原厂址兴建的龙华园小区,另一个是农场家属院西面的慧华苑。除此之外,放眼望去是绵延的农田和坑洼的道路。但低廉的房价还是让“麒麟马”迅速做出决定:从父母那里凑来的十几万元,买下一套60平方米的小房子。
从此,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每天早上,“麒麟马”和进城上班的人们一起,坐着行驶缓慢的公交车,晃悠悠睡到城里去。
第二年,中关村软件园在“东北旺”落地,距“回龙观”仅七公里。通勤近,房子新,价格低,一大批高学历、高收入、年轻的北漂们,将“回龙观”作为落脚北京的最佳选择。2002年,地铁13号线开通,回龙观一下子跟市中心、软件园有了更直接的交通联系,来这里买房的人更多了。拿出几年的积蓄,就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扎根北京的头等大事就能解决。
十几年之后,软件园发展成了世界级的科技园区,集聚了一大批科创企业总部,联想、百度、腾讯、新浪
……
仅在岗的软件工程师就有近8万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有一段“回龙观记忆”。
围墙内的土地,很可能一年之后,就会在军营般的经适房阵列里,再填一个番号。
崭新的小区外彩旗飘扬,还没有施画斑马线的空旷马路上“三蹦子”一度是回龙观客运的重要力量
2001年底,龙泽苑三居室的租金为1600元/月,是城里的一半。创业者吴刚来到回龙观租房办公,低廉的租金,让他在大城市中的小梦想,有了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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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风呼啸的寒冬夜晚,吴刚在小区外路边铁板摆的菜摊上买菜,给创业团队当兼职厨师。
“那会就是个大农村,是真的村儿:农用三轮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出小区以外的其他地方黑灯瞎火
……
但作为一个租不起城里房子的北漂,回到回龙观,你会突然觉得你可以在北京生存下去,这里可以有个角落让你去实现梦想,它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
有无奈,有期待,有辛劳,有希望。
落脚回龙观,是无数“北漂”的生活起点。“回龙观记忆”,铭刻着初到大城市打拼的陌生、彷徨与荒凉,也珍藏着被容纳、被接受的烛火般的温暖和繁荣发达的希望。
无数普通人的命运与这个超级社区交织在一起,融入城市巨变的洪流。
横屏观看,回龙观居住区的建设时间路线图
(图片来源:AC建筑创作 自绘)
回龙观居住区鸟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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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变、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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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睡城”
2008-2015
2009年,刘殿成从老家来北京打工,在回龙观龙锦苑东四区的物业公司工作,之后成了小区的物业经理。到2019年,在回龙观工作10年的老刘即将退休。
初来回龙观,老刘乘车经京藏高速右拐,见到祥云图案的地标“回龙观”,路边的六层小楼,让他感觉恍惚间到了某个干净的河北小镇。整片经济适用房小区刚刚建设完毕,夕阳西下时,晚霞低垂,远山青黛,走在回龙观大街的人行道上,真是一种享受。小区内部的环境干净体面,井然有序:居民楼之间有30多米的楼间距,新栽植的梧桐树长势喜人。老刘对工作环境非常满意。
祥云图案的地标“回龙观”
龙锦东四区像一个汇集各地家庭的“大杂院”。每天清晨,年轻人们蜂拥出门上班,小区里的主角,就成了推着婴儿车,操着各地方言的中老年人,他们共同的使命,是给在北京打拼的儿女们看娃管家,打造稳定的“大后方”。时间长了,很多邻居都经常和老刘攀谈,从他们那里,老刘听到了家长里短,也了解了小区外面的世界。
“咱小区东门新开了一家路边烤冷面的小摊,味道还不错,有空去尝尝呗。”
"最近严打挂着外地牌亮小红灯的黑车,这下孩子下班回家就不方便了,每天出地铁站都得等半小时才能挤上公交。您去过早高峰的地铁站吗?没有十分钟根本进不了站!都说在北京上班收入高,先得受得了这份罪呦。”
“坐地铁是麻烦点,但你以为开车就轻松吗?我们家孩子开车上班,每天都得在北郊农场桥挪1个小时,别看他出门早,迟到是常事。”
“好久没看到老李了,他最近怎么样?”
“呦,你还不知道呀。老李跟着儿子搬城里去啦!他那宝贝孙子两年后要上小学,小两口咬牙大房换蜗居,在城里买了学区房,面积连这的一半不到。老李也舍不得走,但有啥办法呢?他家住六楼,他那老胳膊老腿下楼都不方便,还有高血压的老毛病,为了孙子上学,为了看病方便,早晚得走。老的老,小的小,一直住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您说是不是?”
寒来暑往,刘殿成觉得小区里的面孔越来越陌生,环境和设施在逐渐衰退,一点一点模糊着老刘心中那个清朗体面的回龙观。老街坊陆续离开,一茬茬年轻的面孔,拉着简陋行李入住小区,伴随着穿梭在楼宇间身穿职业装的房产中介。很多一层住户圈起了私家菜地、楼道门口堆砌着的被褥杂物,院子角落里有好些长到半人高的杂草。很多业主都念叨:回龙观是北京的近郊,昌平的远郊,是被两边都遗忘的地方。
也许唯一没有变的,是社区物业费收费标准,十年来一直按照“经济适用房”的标准,维持在0.65元/平米。这给老刘的工作带来了越来越多的烦恼:物业公司没有足够的人手,没有经费更新设备,小区住户却越来越多,需求也越来越繁重。老刘苦苦维持,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大家满意:大门年久失修;建筑垃圾随处堆放;更要命的,住在顶层的居民必须忍受水管里的涓滴细流,但地下泵房的加压设备已经马力全开,加无可加
……
经济适用房小区的微妙细节
雨天里的霍营地铁站
当年,那些心中洋溢喜悦的“观里人”,为什么会逐渐被层层麻烦包裹束缚,被闷在了“罐子”里?
“回龙观”建设在短时间内供应大量廉价住房,把市区稀缺的低层板楼和整洁环境,提供给北京中下层收入的市民。同时,为大量新市民提供生活和事业的起点。
然而,城外飞地住宅、城市功能的单一、职住分离的模式,在之后的城市发展中渐渐暴露出问题。
整个回龙观区域,几乎全被棋盘网格式的居住小区覆盖。零星的公园绿地和商业设施,在数量、质量和丰富性上都不尽如人意。如果说日常需要还可用“消费降级”来应付,医院和教育资源的匮乏则是安居的致命伤。直到2013年,这座30多万人口的小镇才迎来第一座三甲医院:积水潭医院回龙观院区。中小学加起来不超过十所,没有一家图书馆。
回龙观居民有70%年龄分布在18-45岁之间,有上学和医疗需求的人群数量则呈断崖式下跌。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但凡手里有些积蓄,就不得不考虑外迁。
13号线回龙观站桥下,是无数上班族下班顺手采购的场所
曾经的北郊农场桥 自行车道被马路市场占据
居住区内的地摊 常年理直气壮占道经营
沿街大排档外拓场地,曾经占据回龙观的大街小巷
回天地区七个街道居民年龄占比的全市百分位排名
到2018年底,每天有超过20万的回龙观居民在家和上班地点之间做钟摆式通勤;周末要享受到有品质的商品和服务,也要走出去。2014年北京市早高峰客流量最大的11座车站中,有四座在回龙观区域。
直到2017年,回龙观地区的城市道路系统还未形成,躺在市政规划图纸上的六条穿越13号线的道路,迟迟没能开工。即便去中关村软件园上班,7公里的距离仍然极其难以翻越。
穿越回龙观地区的地铁13号线,是数十万上班族的“生命线”。被压缩到极限的发车间隔,仍然赶不上乘客进站的速度,如果站台广播“本次开往西直门的车辆通过不停车”,就意味着下一趟车内会更拥挤。
回龙观地区拟建道路(红色)
2005年后,北京城火箭般起飞的房价,让回龙观逐渐成为了房产投资者逐利的战场。经济适用房中有相当一部分以二手倒卖或出租等方式成为投资品。
为了遏制投资炒房的现象,2004年到2007年,政府出台了若干政策,直至2007年 “个人购买的经济适用住房在取得完全产权以前不得用于出租经营”,并且“购买经济适用住房不满5 年,不得直接上市交易”。
即使依据新规,回龙观的大部分住房都已成功豁免,经济适用房住宅区已经成为了“二手商品房”存量区。
回龙观总共60多个小区,房屋中介就有40多家,可见投资、租赁,供需两旺。
渐渐地,回龙观在几条相互交织的惯性力量中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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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工作地,没有充足的日常服务设施,居民通勤、消费都需要前往城市其他片区,交通压力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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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区已经转化为商品房住区,搬离的居民,部分是为了获得房产溢价,部分是由于当地不完善的教育医疗资源而被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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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漂”们是回龙观房屋租赁市场的巨大客户群体,但他们却很难像十几年前的年轻人那样迅速买房安定下来,大量的流动人口引发相当规模的群租现象,让整个区域变得更加拥挤,资源的获取更加困难
……
2018年,回龙观居民人数达到47万,大大超出了规划的预期。
在这些互为因果的轮回里,回龙观被贴上了睡城、堵城、房产之城的标签。2014年2月底,原住建部部长仇保兴直接把回龙观定义为“失败的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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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 破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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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即参与”的城市大数据
2016-2018
2014年7月24日,北京停止了经济适用房供应,这个北京城市发展的重要推手,曾经为北京内城疏散400万人口的阶段性住房政策,就此告别了历史舞台。
也恰恰是这一年,被称为“移动互联”时代元年。智能手机成为每个人身体延伸出的不可或缺的新“器官”;微信使用人数在这一年的第二季度突破4亿。
互联网在真实的城市社区之外,提供了另一个虚拟“城区”,一个高效交互、迅速传播的巨大的“场”。它不但真实地投射出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喜怒哀乐,而且爆发式地、层出不穷地提供了改变现实的新思维、新方式。
2016年7月28日,一首《感觉身体被掏空》在网上爆红。彩虹合唱团 以幽默的歌词调侃繁重压力下的生活。如果说 “月抛带了两年半、十八天都没有卸妆” 有些过于夸张,那么“早起征战北五环,我家住在回龙观” 则立刻让很多人对“疲惫劳累”感同身受。
“回龙观”成了大都市病的代名词,脍炙人口。
彩虹合唱团《感觉身体被掏空》
没过多久,“回龙观”又再一次成为“网红”。
2017年3月19日晚上,广州天河正佳演艺剧院,"一席" 线下演讲活动的观众们,等待当晚的压轴嘉宾。休息室里,茅明睿摩挲着双手深吸一口气,准备登台 。
虽然腹稿早已烂熟于胸,但茅明睿仍然有一丝忧虑,他今天要讲的,其实是一个复杂的longstory。这位在北京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工作了十五年的资深规划师,在国家高速城市化过程中,曾亲身释放“规划”这一专业开疆拓土的威力,也目睹着这一粗放过程留下一笔笔欠账。
《经过三十年的努力,中国终于把城市建设得人嫌鬼厌》,每次读到这样的网络吐槽文,他总是如鲠在喉、五味杂陈。作为一个基层规划师,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他的职业生涯中同样充满了各种艰辛与无奈;但他不能只作为一个吐槽者“作壁上观”。
2015年11月,《回龙观地区功能优化规划研究》在北规院立项,北规院规划师张帆、茅明睿等人组建了课题研究小组,开始了这场没人委托付费的自发研究。
城市建成区的修补,比城市扩张时期“一张白纸好画图”要难的多。后者是,基本模式通吃,资金大水漫灌,效果立竿见影;前者却是“家家各有各的难”,必须找到“痛点”,将有限的资金精准“滴灌”,滋养一个缓慢改善的“生态”。
切准问题是第一步。除了传统方式的“调查”和文献研究外,茅明睿和他的小伙伴对移动互联时代产生的大数据(公交IC卡刷卡、手机APP定位数据等)进行了大量的采集和分析,并通过最直观的图表进行表达。这“城市大数据”的新手段,将回龙观的问题,从大家“感性”的情绪,拉回到“理性”的真实数据;不同人群中的不同问题,其枝节要害在哪儿、程度轻重如何,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回龙观和望京居民消费数据对比
回龙观 望京 天通苑三地居民生活时常测度
回龙观居民休闲活动外溢分布图
更重要的是,茅明睿和同事们深刻地感到,狂飙式的城市扩张中,“规划”是土地指标,是宏观数据,是规划图纸,是上帝视角的“指点江山”;但
当这高速阶段进入尾声,对建成区的改造提升,如果不把“人”的生活作为工作对象,没有公众意见的普遍参与,就做不好规划解决不了问题。
移动互联时代产生的城市大数据,恰逢其时。这样的数据,再不是固化、静态、粗略、传统的宏观统计,而是带着人群情绪和体温的、城市生命律动的即时反应。这让城市使用者的感受反馈变得真实、充沛而灵敏。
从“大数据”中感知到公众的行为和情绪,并将其中的趋势与问题融入到城市优化方案中——基于移动互联,“公众参与”找到了一种“便捷”的实现途径。
切中“交通拥堵”、“职住分离”、“公共设施短缺”等症结所在,找出对策就不是难事。2016年7月,北规院领导率领研究组,把解决三大难题的“一揽子”对策方案,向昌平区委区政府汇报了研究成果。
成果中,“自行车专用路”的理念,作为解决交通问题的措施之一,尤为引人瞩目:封闭式,与机动车道立交、没有红绿灯;中途设置骑行驿站,用于休息和维护——这个想法乍看起来实在过于“浪漫”。但仔细分析过回龙观在10公里内的通勤人数占比、现有道路基础设施条件等因素,这似乎又是一个最为“量身定做”的实用方案。2017年1月,北规院的市人大代表杜立群提交了建设自行车专用路的提案,回龙观的交通改造进入了决策层的视野。
人大代表提案
(图片来源:北京日报移动客户端)
借助媒体的力量,去推动规划的实施,研究组也尝试着去做。《北京日报》跟踪研究达半年之久,并在2016年7月连发三篇报道,此后北京晚报、新京报、新华社、北京电视台相继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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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席”,是茅明睿作为城市规划师第一次登上互联网平台,与大众面对面地讲述“城市规划”。
城市存量时代与互联网时代的同时到来,让他相信,“规划”这个”庙堂”之上的专业学科,终将走到百姓中间;通过与大众的互动,学科本身也将获得更丰满的定义。
讲台上的茅明睿风趣自信,娓娓道来。他把研究组的成果用最通俗的语言描述出来:解放太太,拯救老公。一方面,在社区内部提供更多的高品质生活服务设施,为整个地区的女性提供更多就业岗位和消费场所,减少回龙观的交通压力。另一方面,连接回龙观和上地软件园的自行车高速公路,将让广大“征战北五环”的码农们告别上不去的地铁和堵在路上的煎熬
……
茅明睿一席演讲现场
大幕落下,热烈的气氛仍然弥漫在空气中,网上围绕演讲内容的热烈讨论已经展开:
“说的都是老百姓的生活,详细又诚恳”
“可是抓取舆情的分析方法是否会威胁公众隐私?”
“对城市规划这个专业有了颠覆性的认知”
“如果这些数据真的能合理分析并转化为设计依据,规划师就不会被叫做‘鬼画师’了”
由于“网络舆情”过于汹涌,报道茅明睿演讲的帖子《回龙观居民身体为何被掏空》,只在“一席”的微信公众号上生存了48小时。但这48小时,就已“破壁”。总计超过百万次的视频转发和35万条评论留言,引爆了公众对“睡城”问题的关注,也触动了城市规划管理者的神经。
2017年7月23日,新履职不久的蔡奇书记来到回龙观实地考察,作出解决具体问题的计划指示。据说,那段时间,蔡书记时不时拿出视频,不断追问相关干部:城市大数据你们学习了么?学懂了么?
2017年9月24日,北京的暑气还未散去,茅明睿再次来到回龙观社区,参加由昌平区政府主办的“回天有数”计划启动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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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他创建的“城市象限”公司自主研发的数据系统,将作为“社会治理大数据检测平台”,持续观测和分析回龙观、天通苑惠民项目的实施成效,用大数据建议政府、建议老百姓怎么干,做到“回天有数”。这是一次将“技术创新”与“工作模式创新”相结合的探索。
“回天有数”项目签约现场
仅仅五天之后,北京市政府颁布了《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2035)
》
,新总规中解决“大城市病”的相关内容格外抢眼,回龙观这块“试验田”的关注度陡然提升。
2018年6月7日,市委书记蔡奇用一整天时间在昌平区回龙观、天通苑地区调查研究;他强调回龙观、天通苑的问题“已到非下决心解决不可的地步”。8月13日,他又一次到回龙观,轻车简从、不打招呼,暗访问题,检查一年前议定的事项落实得怎么样:“断头”多年的陈家营东路已经打通;回龙观至上地自行车专用路9月开工;鑫地市场原址上将兴建回龙观体育文化公园……
2018年8月13日 蔡奇在回龙观城铁站,融入川流不息的客流,察看城铁桥排涝工程
4天后,《优化提升回龙观天通苑地区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年)》正式公布并开始实施。——“3年时间,200亿元的投资,4大板块,17项任务、97个具体项目”。
“三年行动计划”项目图解(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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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建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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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共建的城市治理试验田
2018- now
2018年11月25日,北京市民在北京卫视《向前一步》节目中,认识了刘殿成和他龙锦苑东四区的业主们。
这个刚开播不久的栏目,把诸多社区民生的矛盾问题,搬上了荧屏。在社区现场沟通的真实感,吸引了众多观众,收视率甚至超过了不少娱乐综艺。
这期节目的前半程,成了业主对老刘的“批斗会”;社区安全、卫生、基础设施老化,在业主们心中积聚了太多不满。当主持人在现场支起来的白板上,把物业公司多年的财务报表公布后,业主们才明白,十年未涨物业费,这位每个月拿3200元工资的物业经理,是在怎样“捉襟见肘”的困难条件下,顶着埋怨不理解,坚守着对业主的承诺。
物业公司和居民代表“双诉苦”
向前一步节目录制现场:物业公司公开清算账目
在城市基础设施欠账的大背景下,物业和业主长年的相互要求和相互怨怼,只是让无解的困局更加无解。《三年计划》的发布,为这个困局带来了破解的希望。
霍营街道党群工作部科长黄东宇、龙锦苑东四区的社区书记赵柱华,向现场居民讲解了“回天有我”计划:由基层党组织牵头,帮助经济适用房小区建立符合市场标准的收费框架,监督物业公司履责;另一方面,要强调咱们老百姓的主人翁精神和责任艺术,发挥社区居民自治的优势,在社区组建志愿者服务队,参与到各项治理中,让所有人凝结成一股绳,共建社区。
节目录制后不久,原先抱怨争吵的业主们,率先加入到了社区志愿者服务队,每周五的社区环境日,40多志愿者齐心合力:小区的安保开始有建制有负责,小区环境开始有变化有改善。物业水泵房设备得以更换,顶层居民终于有了“痛快水”。
“回天有我”,社区居民的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服务,初见雏形。
“回天有我”成为多方共治的起点
更大的惊喜在2019年春节前夕不期而至,《向前一步》又播出了一期“揭秘三年计划”的特别节目,出不了门、上不了学、看不了病、没有运动休闲场所等大事都得到了正面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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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区委常委副区长苏贵光表示,区政府正在实行“回天有力”计划,确保“三年计划”集中发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眼前居民最关心最闹心的问题解决;而远期将落实北京新总规对昌平区的定位,以“未来科学城”的建设为契机,解决回天地区的职住平衡问题,改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把回天地区的区域发展,作为城市治理的一个典范来推动。让回天地区成为大家羡慕的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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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2035)》昌平产业发展格局规划图
春节过后,城市象限团队又在回龙观忙碌起来,“回天有数”计划二期工作紧锣密鼓得推进;他们对前期的规划建议进行密集的系统评估,确保每一分项目资金都能最大程度地解决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