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黑客
群主“坏小子”，已经十几天没“冒泡”了。
200多号人的“XHJSJY”QQ群里，有些人开始躁动不安。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坏小子肯定被抓了
多情人最无情：找不到把柄
暗影：跟他没有交易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安全第一，下班我再练练
多情人最无情：练的都是钱！
很快，这条让人不安的消息，便被群里接踵而来的“生意信息”淹没，沉入大海。似乎没有人在意“坏小子”被抓，就好像，悲剧没有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喜是悲。
这个群名为“XHJSJY”的QQ群，其实是“小号结算交易”的拼音简称。群里的200多号成员，从最初级的刷单者，到贩卖公民个人信息的二道贩子，再到提供盗号技术的黑客，早已形成了一条黑色产业链。
他们“发家致富”的故事，就从这个群开始。而从这个群开始的，还有嘉善警方抽丝剥茧的破案故事。
线头
2017年初春，嘉善县公安局姚庄派出所接到一条线索。
一名湖北女大学生被“兼职诈骗”的戏码骗走9000多元。诈骗者的账户，曾在姚庄一台手机上登录过。接到这条线索时，民警俞涛脑子里一下闪过了“徐玉玉案”，他不想再让悲剧重现。
查了一段时间，俞涛发现，这条线索就好像是露在外面的一个“线头”，后面连着一个打了结的“线团”。挖出来的，不仅有诈骗团伙，还有侵犯公民个人信息、贩卖网商账号的团伙。
嘉善县公安局网警大队立即抽调精干警力组成“6·06”专案组，重点追查“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线索。俞涛也被抽调，成为主办民警之一。
很快，在姚庄登录过账号的手机主人被锁定——卢某夫妻，90后，江西人，来嘉善打工多年，有2个年幼的孩子。卢某在嘉善一家企业做厨师，为了补贴家用，妻子在家兼职刷单赚钱。
在刷单过程中，夫妻俩发现，很多商家、个人有获取第三方支付平台用户信息的需求，从2016年8月开始，他们作为二道贩子，开始从黑客手里购买个人信息再贩卖。
发现这个“商机”后，卢某夫妻投入更多精力“钻研”。他们发现，如果能够掌握盗取公民个人信息的黑客技术，他们能够赚得更多。于是，两人加入各种QQ群，四处学习经验。
7月18日，专案组对卢某夫妻展开抓捕。
被抓获的卢某
在卢某家中，警方在对电脑里的证据进行固定时，发现了一个活跃的QQ群——“XHJSJY”，卢某的网名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在这个群里，俞涛发现，卢某居然还拜了一个“师傅”学习黑客技术，对方网名为“多情人最无情”。
“捞”人
“多情人最无情”究竟是谁？
从一个虚拟网名，去寻找现实世界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警方在大数据的支撑下，还真“捞”到了。
7月23日，辽宁葫芦岛，嘉善警方找到了这个“多情人最无情”——31岁的郑某。他是个单身汉，也是个“瘾君子”，和母亲居住在一起。因为贩毒，郑某在牢里待过几年，出狱后他“改行”开始当黑客，不仅盗号，还贩卖起了公民个人信息。
尽管如此，郑某仍然没有戒毒。每当遇到黑客难题时，他便会吸上两口，来寻找灵感。他确实也有些本事——各大平台的漏洞，他都能循线而去。
公民信息、网络商家的账号，郑某都能搞到手，卢某曾向他购买了不少信息。在卢某的眼里，“多情人最无情”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技术“大牛”。
今年2月份，卢某试探着提出，能否拜郑某为师，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这个贩毒出身的大哥，还真有些江湖义气。确认师徒关系之后，郑某便再也没有收过卢某的钱，经常免费给他信息，有时还会教他一些简单的黑客技术。
可有些江湖习气，也会让人堕入深渊，比如，赌博。郑某这些年赚的钱，全都“贡献”给了网络赌场，这也让他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寻找更多赚钱的路子。
2016年，在“XHJSJY”群里，郑某发现了一个更厉害的人，网名“暗影”。这个人，是个编程高手，不仅可以快速盗取网络商家的账号，甚至还能篡改支付的密码。
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呢？打个比方，郑某是那个可以找到财富“后门”的人，但却没有钥匙开门；而“暗影”，则能根据不同的“后门”，打造出匹配的“钥匙”。两人一联手后，资源、数据共享，成千上万的公民信息源源不断地流向市面。
“这两人，不仅在线上交流，甚至还见面切磋。”俞涛说，他们查到，在2016年下半年时，“暗影”曾受邀来到葫芦岛玩，郑某不仅承包了“暗影”的来回车票，连食宿都一同包了。那段时间，两人鲜少出门，大多在家交流、研究黑客技术，突破技术上的难题。
“暗影”的真实身份，也因为这趟旅行开始清晰起来。
进山
这个“线团”，似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结。
四川达州，山地占幅员面积的七成。“暗影”的家，就在其中一座大山深处。他们家是贫困户，父亲是残疾人士，母亲智力有障碍，家里还有两位老人，全靠低保生存。
中专毕业后，生活的重担压在了这个1995年出生的小伙子身上。“暗影”企图改变自己的生活，他走出大山打工，同时开始在网上自学编程，颇有天赋的他，很快就学会了怎么写代码。原本该是一个励志向上的故事，却因为他的错误选择，偏离了轨道。他一脚踩进了盗取公民个人信息的黑色产业链中。
2017年过年前，“暗影”得知父母身体不好。那时，他在网上的“黑色收入”已经足够支撑一家人的生活了，于是，他带着两台手机、一台破旧的组装电脑，回到了大山。
“暗影”大山里的家
原本就寡言的他更沉默了。每天，他就窝在脏乱的木结构小屋里，一天吃不上一顿饭，只是埋头研究代码。大山里无法拉网线，他便将一台手机作为wifi热点，用来支撑电脑上网，另一台手机做联络用。
“我们最初发现，他从来不用固定宽带上网，还以为是他黑客技术厉害，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条件艰苦。”俞涛说。直到8月初，他们才追查到“暗影”的真实身份为任某，家在四川达州。
这一次的追捕，由嘉善县公安局网警大队教导员沈宏带队。一路辗转到达州后，他们租了辆车。清晨出发，4小时的车程，来到“暗影”所在的属地派出所，已是中午12点。在派出所对面的小店里吃了一碗面后，沈宏和当地同行商量，决定直奔他们锁定的村子。
进山路况不好，派出所换了一辆底盘高的车。3小时的翻山越岭，就在沈宏以为到达目的地时，一个跟悬崖似得45度大土坡，出现在他面前。土坡下面，零星分布着几座土房子。
进山的山路
沈宏刚要下车准备徒步，就被开车的当地派出所民警叫停，“别怕，一直这么开。”惊愕之下，沈宏关上了车门，拉紧了上方的把手。等几分钟后到达平地，他们几人早已捏出了满手心的汗。
然而，这里并不是“暗影”的家。经过紧急商讨，根据当地民警的经验，大伙判断他的家很可能在这座大山的另一面。他们再次出发，大半小时后终于到达。
“暗影”的家，在半山腰的竹林间，孤零零的两座土木结构房子。山林间一片静谧，只有蝉鸣鸟叫，还有脚踩落叶发出的沙沙声。
沈宏进到“暗影”的屋子，里面很昏暗，同样也很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角落的单人床上，“暗影”正在睡觉，沈宏叫醒他，“暗影”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很快承认自己的黑客行为，随后反问了一句沈宏，“我怎么了？没偷没抢……”
手镯
22岁的任某被带回嘉善后，一直表现得很无所谓，审讯过程中，常常是哼着小曲、晃着腿，一问一答，情绪没有太大波动。直到10月份的一次审讯，俞涛在和任某聊天时，他突然坐得端正，语气诚恳，“过几天我奶奶要生日了，我答应送她一个手镯，能不能转告我爸爸，让他给奶奶买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