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能算是一个胖姑娘,严格地说,我是属于微胖界的。勤能补拙,胖能添勇,“一个勤劳的微胖子对别人的信任有一种类似万有引力般的吸纳感”,所以,在校庆木构节的时候,成为小组负责人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
年级两个班分成三个组,计划在仙林校区做三座木结构的房子,而我们组要做的则是食堂前面那个。我协调所有的工作,忙东忙西。傍晚,我们走出地下室备料间,在入口边休息一会。旁边是运动场,空旷的风穿过高高的铁丝网,金黄的阳光落在喧闹的跑道上。
江昊推着一车木料从地下室的坡道上来,他是教学楼前那一组的。他的头发大概是新剪的,头顶卷卷的,烫过。因为这发型很郑重其事,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或者调侃一句。坡道很长,我一直看着他,他于是显得很不自在。我上去帮忙推了一把,又接着回去坐着。
是什么时候开始熟起来的呢?要说交集,做木构房子之前,大约只有那么零星的一点吧——众人一起去郊区看某个房子,上课时偶尔会坐在附近的座位。唯一微妙的时刻,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场电影公映,我在网上给要去的人一起买了票。看电影那天,有女同学耽搁在了半路,估计离电影开场要迟到个十分钟。
电影票在我手里,快开演时,我对众人说:“你们都进去吧,我一个人等她就好!”别人都起身了,只有江昊还坐在我隔壁的椅子上玩手机。
“你不进去啊?”
“一起等吧,留你一个人也不好。”
就这样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地各自坐在椅子上。后来女同学来,我们一起猫着腰进场,随便找了三个座位坐下来,江昊坐在我身边。屏幕的微光亮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瘦削而大只的手搁在椅子的扶手上。“真瘦啊。”内心忍不住这样说了一遍。
唯一微妙的时刻,说起来,就是这里了。
四月初,木构设计开始进入施工图阶段,江昊负责他们组的屋顶与结构,而我负责我们组的。为了看图和探讨方便,在专业教室,我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他对面,就这样渐渐熟悉了起来,然而,这份熟悉,好像也仅仅是保存在专业教室里,像是在冰箱里保存着一样。
时间很快地过去,我们的房子一点一点地立了起来,在荡漾的春风里,风姿绰约。主体结构施工完毕,组里的女生们都住在了仙林校区。天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去食堂买了西瓜、冰饮与烧烤,招呼大家在小木屋集合。男生带了吉他,“昨天在梦里,我又看见你……”于是大家都唱了起来。
这天晚上的天空是一种沉沉的黑蓝色,昏黄的云朵飘浮着,有几颗星星出现了,不真实地闪耀着。过了一会儿江昊出现在了屋顶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是在发呆,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你说江昊在想什么?那么安静?那么反常?”我凑到室友花明耳边问。
“如果不是想引起某个女生注意的话,应该只是想不受打扰地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说完,我们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深夜时分,众人散去。女生们一起回我的宿舍,开起了卧谈会。
“一琦!有没有觉得江昊对你有意思?”张培忽然开了这个头。
“啊?真的假的啊?你能看出来?”我吓了一跳。
“有啊,他不是会绕路过来我们屋子转转嘛,而且你们经常讨论结构问题啊。”海芹说,“不是来看你的?来看花明的?来看张培的?”
“要不要表白啊,我们帮你去探口风啊?”春野开始露出怂恿的坏笑。
“一琦没恋爱过吧?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这个嘛……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可是好像没有人把我当真正的女孩子看。大概还是因为胖,当然是微胖!但还是长得很结实,穿着啊行为啊也像男生那样的。”
话虽这样说,隔天中午,我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江昊他们组房子那里走去了。我们两个的房子南辕北辙,无法顺路。到了他们那里,几个男生还在乒乒乓乓地干活,江昊也在其中。我于是只好装作脚步匆匆另有目的地的样子,边走边回头,并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怎么那么努力,大中午还在干活啊”,就急急忙忙消失了。
屋顶与太阳能板都已经搭好,只剩下一件事情,将木平台上过道的顶部装上。一天半的时间,我们三四个人合力将麻绳缠了上去。中午,大家都在地下室里坐着休息。想到麻绳并不令人满意的效果,我从地下室的木板堆里爬起来,跑到地面上去。中午的阳光很热,脚手架有点高,我爬到屋顶上面,从头开始一根一根试图将麻绳抽得再紧一些。
“你还真把自己当男生啊?”忽然听到下面传来这么一句,往下一看,是江昊。
“唉……效果没想象的好,还想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下!怎么,要来帮我?”
“只是经过而已。”
“快滚。”
江昊却顺着脚手架爬了上来。“这种慢工粗活,我们处女座干起来却很合适呢!但是只能帮你一会儿啊,我们组下午活也挺多。”
傍晚下起了大雨,隔天早晨,还在洗漱的时候,忽然接到张培的电话。
“啊!一琦你快来!我们的房子歪了!”
“唔……噗!房子?那么大的房子怎么会歪?”
“不知道,很可怕!你快来啊!”
“好,马上就到。”
慌忙把嘴里的泡泡吐掉,我赶紧出门了。
房子歪得很厉害,两个独立的小屋各自向中间的连廊倾斜,拉动着这强硬的倾斜的走向的,正是昨天才缠上去的麻绳。而在连廊顶部缠上麻绳,是我的主意。看到这一幕景象,我被自责击中,长久以来,作为一名被人信任的稳重的微胖子,我大概没有机会在这时候崩溃大哭了。严师傅指挥我们对建筑重新校位,我们十几个人一字排开,每个人拽着几束麻绳,努力地将梁柱拉回原位。终于,房子再次被定位垂直了。
天渐渐黑下来,忙碌了一天终于直起腰,却发现几乎已经动弹不得。初夏的晚风很温柔,带着潮湿的水汽与身后食堂里人群的喧闹。大家相互招呼着收拾工具去吃饭,我大踏步走下平台。
“姚一琦!”是江昊在叫我。他穿过人群,递给我一张小纸片,“给!”
难道是表白的情书?人群喧闹。晚风里有花香。对面男生瘦削的手。递过来的白色纸条。这不是梦。我自少女时代起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喜欢的人表白”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多出来的两张餐券,拿去买烧烤吃吧!晚上多吃点,你们今天辛苦了!”
“餐券……谢谢。”
校庆的日子近了,快完工的那天下午,我提前了一些,独自到房子这里,爬到屋顶上,调整上午已经缠好的麻绳。很神奇地,江昊又出现在了脚手架上。
“我们组的房子建好了,基本没事了。”他在我对面坐下。
“啊,真好。我们这里估计要到明天。”
“下午我来帮你们做吧。”
“真的?那我晚上请你吃西瓜,烧烤也行。”
“不用。”
江昊一直在认真地干活,我有时候看看他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很轻盈,就像这一天五月透明的阳光。当我们一鼓作气把所有的麻绳都缠好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收工去吃饭吧!”
“好!”
我最后一个下屋顶,江昊在我前面。忽然他回头和我说:“站稳。”
“很稳啊!我是熟练工!”
“你需要男朋友吗?需要的话看我可以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