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碎碎念的谭校长
韩寒的《后会无期》上映已经好几年了，都快被人忘了。不过下面这句台词却还常被人提起。
“听过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话想必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何解？
这话似乎不合理呀。
其实很合理。
1
猎豹的傅盛，在他的“认知升级三部曲”中，曾经描述了这样一个认知模型。
他认为人的认知分为四种状态，最低的一层叫做“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往上一层叫做“知道自己不知道”，再往上一层，叫做“知道自己知道”，最高的一层叫做“不知道自己知道”。越往上走，能够达到的人数就急剧减少。这四层的人数比例分别是95%，4%，0.9%和0.1%。
借用一下傅盛的这个模型，我们来看一下，“听过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是处在认知状态的哪一层？
毫无疑问，是在最低的一层，也就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我来解释一下，
这种状态就是：以为自己知道了（就是听过了很多道理），但是自己其实并不知道（不知道的的东西叫做模型，后文详述）。
但问题的要害在于，自己还处于以为自己知道的假象中。
这种状态，很危险。
但是现实很残酷，的确绝大部分人的认知就停留在这一层，而且是长期处于这一层。
2
举一个投资方面的例子，2018年股市很惨，这个就不用强调了，这两天流传一个隔壁老王的段子。
隔壁老王，前几年在股市赚了些钱，但是对自己很不满意，认为那都是靠运气而不是实力赚的。于是，他从2018年开始学习价值投资，到了年底别人一问，今年怎么样？他哭着说，前几年靠运气赚的钱，今年靠实力都赔光了。
这当然是个段子，当不得真。但是也折射出了某种残酷的现实——很多人在学习价值投资，但是并没有赚到钱。
这就奇怪了，问题出在哪呢？
是价值投资的理念不对吗？
彼得明奇的量化团队做过成百上千次的，各种价值投资方法的数据测试，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结论：价值投资的理念没有问题，而且它是极少数能够持续有效的底层规律之一。
是价值投资很难吗？但是价值投资的旗手，众人景仰的股神巴菲特老爷子说，做好价值投资很容易啊，你只需要小学的数学水平就够了。
既然价值投资的理念没有问题，既然学习价值投资也不需要太高的智商，那为什么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学习价值投资，却都掉到坑里了？
答案是：因为你学的东西太表面了。就像一杯水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你喝到了油，却没有喝到水。
你只学到了理念，却没有学到模型。
没有模型的理念，就像没有肉体的灵魂。别说改变世界，就连在这世界上带起一阵风也做不到。
入不得红尘。
（图片来自著名摄像家黄国伟，2018摄于南极）
3
为了描述人对自己行为的调整路径，我做了一个简化的模型，是一个三层结构，分别是理念，模型，自己的行为。传导路径是：理念改变模型，模型改变行为。
理念是我们最容易接触到的那一层，我们平常所说的听过太多的道理，道理就属于这个层面。
在理念与行为之间还隔着一层，叫做模型。如果你只是了解到了理念，而没有建立自己的模型，要想改变自己的行为是非常困难的。
听到这里，你也许会说：不会吧，理念很重要啊，理念就可以指导我的行为，然后去改变世界。
没错，这个效用的确也存在。当你了解了一种理念，比如说，你学习并且认同的价值投资的理念，的确也可能会改变自己的行为，你以前是追涨杀跌的，现在变成了只买便宜的股票。
但是理念对于行为的改变，有点像隔靴搔痒，它有三个特点，叫做不持续，不精细，无法迭代。
不持续的意思是指，人总是健忘的。一个理念对你来讲就好像秋天穿了一件外套，你很难每天都穿同一件外套。穿了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出现了其他的外套，款式更新颖，更好看，你很快就把外套给换了。
对于很多人来讲，理念不是纹身，让你有肌肤之痛，更没有融入骨肉，让你终生难离。而仅仅只是一件外套而已。
就在上周，麻省理工的mit媒体实验室，刚刚在著名的nature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就是在研究人类记忆的数学公式。
具体的公式这里就不展开讲了，简单的说，记忆力的数学公式是一条双指数的曲线，随着时间而衰减。
所以，千万不要高估你对一个理念的记忆的强度，它基本就是不稳定，不持续，而且随着时间衰减的。
第二个特点，不精细的意思就是说，理念对于行为的指导总是极其粗放的，只是一个方向性的。
举个例子，我们当年的课本上都讲过一个卖油翁的故事，是说有一个卖油的老头子，他把一个铜钱放在瓶口上面，倒油的时候，能够极其准确的从铜钱中间的孔把油倒进瓶子里去。
让我们假设一个场景，你去拜他为师，他把他的理念告诉你了——这个理念叫做“内静则外稳”。就是要先调整心态，至古井无波的状态，然后拿起油壶倒油，一气呵成。
“内静则外稳”，这理念对吗？当然正确。
但是，假如你仅仅学到了这样一个理念，请问对你倒油这件事情有帮助吗？
几乎可以肯定，你依然会倒得油花四溅。因为理念对行为的指导是极其粗放的。
什么样的心态才叫静？呼吸频率是多少，每秒闪过的念头控制在多少以内？站立的时候是外八字还是内八字，手臂的角度是多少，眼睛是盯着孔的中央还是边缘？这些才是模型。
好比中国最神秘的道家。理念都是写在书上的，模型却是师傅对徒弟口口相传的。光有理念没有模型，给你一千年你也学不会。
第三个特点叫做难以迭代。既然理念对行为的指导非常粗放，不够精细，你就很难得到精细的反馈，没有得到精细的反馈，你就很难进一步迭代。
所以一个理念往往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甚至是穿越几百年也不过时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它不需要迭代，也没法迭代。
4
回到前面讲价值投资的例子。
价值投资的理念，简单来说就是，要用便宜的价格买到好的东西，这个理念当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而且可以预见，在未来几百年也不会过时的。
但是，这对你的行为真的有精细化的指导意义吗？
什么叫做便宜？十块钱便宜还是五块钱？
什么叫做好？茅台算好吗？还是五粮液就算好？
如果你没法精细化的作出描述，这个理念，对你行为的指导意义就很差。
事实上，这本就不是理念应该承担的功能，因为在理念和你的行为中间，还有一个层叫做模型层。
学到了价值投资理念，这很好，但是，远远不够。你接下来需要做的，不是马上用这个理念去指导你的行为，而是在这个理念的指导下去学习别人的模型，乃至建立你的模型。
但是很多人没有去做建模的这个动作，而是马上就用这个理念去指导自己的行为。你不掉坑谁掉坑？
每一个优秀正确的理念，都自带了无数坑。如果你试图绕过建模的过程，就是主动往坑里跳。
模型这个词很容易让人想到数学或者工程学，觉得是一个特别高大上，特别复杂的东西。
其实不一定。
5
我借用一下中关村才女梁宁的说法。
梁宁说，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分为三层，分别叫做宏观，中观和微观。
所谓中观，就是指套路的能力。
所谓微观，她用了一个词，叫做微观体感。
所谓宏观，是指打大仗的能力。
在很多领域学习套路，其实不难。尤其在互联网时代，大量的资讯都在网上可以找到，大量的名校公开课，名师指导，都成为了免费资源，你如果真心想学一个套路，没那么难。
但是，学习套路就够了吗？远远不够。
学习套路之后，你需要自己动手，在实践中建立你的微观体感。
这两年流传的一万小时天才理论，一万小时这么长的时间都用来干吗的？
在很多领域，学习套路也许100个小时就足够了，其他的9900个小时，都是用来培育你的微观体感。
在日本的纪录片《寿司之神》中，讲述了小野二郎的故事，他做了一辈子的寿司，到了八十多岁，还在不断琢磨怎么能做得更好。
片中采访了他的一个学徒，那个学徒说他来到店里十年之后，才开始允许他学习煎蛋。他每天煎4到5个蛋，每一次煎完蛋之后，小野二郎看了或者尝了之后，都会说，还不够。
这样过了三个多月，煎了二百多个蛋之后，终于有一天，师傅说，可以了，就是这个味道。那一刻，他热泪盈眶。
请问，煎蛋的套路很难吗？当然不难。其实做寿司的套路也不难，小野二郎自己说，寿司这个行业其实没有什么秘密。
但是，建立自己微观体感的过程，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和打磨，这个没有捷径可走。
所以你如果问什么是模型，我尽量不用数学的语言，模型就是套路加上微观体感。
6
回到价值投资的例子。
当你学到了价值投资的理念，也认同了，最好的投资方法就是要用便宜的价格买好的东西，接下去就应该去建模了，你要用尽可能量化的方法来告诉自己，什么是便宜？什么是好？
比如，股价跌破净资产是不是就算便宜啦？
比如，企业的ROE（净资产收益率）连续三年高于15%，是不是就算好企业了？
比如，以上两个条件同时满足，是不是就算又便宜又好呢？
在初步建立自己的模型之后，你要把这个模型拿到历史长时间的数据中去验证，尤其要注意极端环境，比如大的熊市中间的表现，按照这个模型去买股票，最坏的结果是套多长时间，套多久？
在这个过程中，你才能逐步建立自己的微观体感。哦，原来即使按这个又便宜又好的模型去买股票，也可能套个一年两年，也可能再下跌30%。
然后你就再去琢磨怎么去调整这个模型的细节，让它的表现更加优化。
你要知道，理念是很难跟这个现实世界互动的。因为理念是高高在上的，是穿越时间的，是不需要迭代的。
只有建立了模型，你才迈出了跟这个现实世界互动的第一步，也才迈出了调整自己行为，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理念只是前戏，模型才是开始。
7
大约两个月前的一天，跟几个兄弟在广州番禺的一家新疆私房菜馆喝酒。
几个大老爷们，喝完酒又厚着脸皮赖着不走，在人家门口的茶桌上继续喝茶。
一个兄弟抛出了一个观点说，“《道德经》真是一本好书啊，我最近在读，获益匪浅，获益匪浅。”
我说，我有不同意见，“《道德经》这本书啊，我读了差不多20年，但是每一次读，感受和体会都不一样。所以，对待这样的书，要小心再小心。”
我以为，像《道德经》这样的书就是典型的，讲理念不讲模型的书。
比如老子说，上善若水。这话听起来很高大上，很舒服，很爽，也很正确。但是它真的对你的行为有强烈的指导意义吗？
老子是让你永远退让，不跟人争。还是在教导你有时候要像大江大河，势如破竹，有时候要像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呢？
但问题在于，你什么时候应该像大江大河，什么时候应该像涓涓细流呢？如果这个时机把握不对，那岂不是更糟糕吗？还不如不学。
没错，“上善若水”是理念，但是，什么时候像大江大河，什么时候像涓涓细流，这个就是模型。
牛逼的书，流传千古的书，穿越时空的书，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书，是不会跟你讲模型的，因为所有的模型都会过时，只有理念永垂不朽。
所以，当你遇到这样的书，你要很小心的读。不是说它没用，它也许对你非常有用，但是你要很小心的读。
这样的书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的是你当时的建模水平。
如果你当时已经有了很高的建模水平，跟这样牛逼的理念一碰撞，马上自己的模型完成了一次重大升级，那你的确获益匪浅。
如果你当时的建模水平还很低，甚至还不知道模型为何物，遇到这样的理念，只会让你更加糊涂。更严重的情况下，你还可能会被误导。
所有对人有益的东西，几乎都有对人有损的另一面。你照见哪一面，不取决于它，取决于当时的你。
今天的文章就到这里。最后，请跟我一起碎碎念：装逼靠理念，牛逼靠模型。
撒油啦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