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高考放榜，又是几多欢喜几多愁……
每到一年一度的考试季，媒体的聚光灯就会习惯性地照向教育行业的明星。2017年的高考季，衡水中学毫无例外又是收获了最多关注的学校之一。而6月1日，河北省教育厅印发了《河北省教育厅关于对河北衡水中学衡水第一中学办学行为进行整改的通知》又将其推上了风口浪尖。
衡水中学是一个高考的明星超级中学，其成名己久，3月26日，其新开的浙江嘉兴平湖分校遭浙江省教育厅公开讽为“应试教育”，从而引发了新一轮应试与素质教育之争。
不过笔者认为，衡水中学现象，其实无关应试与素质教育，也不是军事化管理和宽松环境的问题，而是教育的区域均衡问题。
教育的区域均衡是教育公平实现的基础，教育选择或者说市场化，同样也应该以教育的区域均衡为前提。
数据表明，衡水中学现象恰恰就出于基础教育的区域均衡被严重破坏。
文丨苏奎 瞭望智库特约宏观观察员
本文为瞭望智库原创文章，如需转载请在文前注明来源瞭望智库（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则将严格追究法律责任。
1
奇迹
2000多年前，衡水人董仲舒广招学生，精心讲授。通过办学，宣扬儒家经典，声誉日隆，在汉景帝时当了博士，掌管经学讲授。之后，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为武帝所采纳，使儒学居于中国文化的中心地位，并融于民族性格之中，统治中国教育2000多年。2000多年后，衡水中学再次成为中国基础教育的一个代表性存在。
河北省衡水市是河北经济最为落后的地区，下辖8个县，竟然有4个为国家级贫困县，其人均GDP仅相当于河北省平均水平的68%，全国平均水平的59%，经济规模长期陪居末席。
而河北衡水中学，这所闻名全国的超级中学恰恰位于衡水市这个冀东南落后地区，经济上的极其落后和教育上的极其成功，强烈的反差造就了极大震撼，也使其获得了不少道义的加持。
一位2011年考入香港大学衡水中学女生高一到高三所做过的卷子（高达2.4.1米）
所谓超级：
一是教学成绩远超其他学校。
据称，在2017年4月17日发布的《中国学科竞赛500强中学排行榜》中，河北衡水中学位列全国第一名。2016年高考，河北省文理状元被河北衡水中学包揽，省文科、理科前10，衡水中学各占9名，一本上线率高达92.44%，即便一个中心城市的重点中学，取得如此成绩也绝对令人瞠目结舌；
其二是教学规模远超其他学校。
衡水中学扩张版图
河北衡水中学仅总校学生就超过10000名，从2013年开始，更是先后在云南省办了4所分校。到目前为止，衡水中学已经在全国8个省拥有18所分校。
显然，衡水中学是“成功”的。
成功也不只是偶然，衡水中学幸运地拥有满怀激情和抱负的校领导，必定精心设计了激励教师积极研究教学考试的机制，也肯定找到了筛选和管教学生的好办法，形成了追求卓越的校风，
更重要的是，恰恰地处愿意举全市之力支持学校建设的地方。
2
黑洞
指责衡水中学为“应试教育”、“高考工厂”是居高临下的轻率，
素质教育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无论内涵亦或外延都难有清晰的界定，更没有公认的可操作量化标准。
但衡水中学成为河北教育的黑洞则是可以量化的，也是经验可以完全感知的。
河北省教育部门《关于进一步规范普通高中招生工作几项规定的通知》（冀教基〔2015〕1号）文件规定，“公办高中，县（市、区）属学校原则上在本县域内招生，设区市城市区区属学校招生范围，可由设区市教育局统筹；市属学校原则上在本市城市区范围内招生”。但对于民办高中，文件规定，按照《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 “可由学校自主确定招生范围、标准和办法”的规定执行。
也就是说，河北民办高中可以在全省范围内竞争。
衡水中学的招生情况并没有公开过，外人难以知悉。据媒体报道，衡水市2015年的高中招生计划显示，衡水中学计划招生1100人，全部招本市学生，而衡水中学系（包括公办的衡水中学和民办的衡水一中）的衡水一中计划招生3200人，其中2660个名额（83.1%）是“市外计划”。除了正常的招生计划外，衡水一中每年还从全省招收大量的复读生，综合计算，估计衡水中学的跨地域招生比例在70%以上。
从考试成绩看，据网络上透露的信息，2016年衡水中学高考文科状元是保定人，理科状元来自于秦皇岛，前18名中只有一名衡水籍学生，同样显示了衡水中学全省范围内竞争优质生源的特点。
再看河南，这个毗邻河北的中国第一大人口省份，采取了与河北迥然不同的中考招生政策，更没有类似衡水中学的超级中学，分析显示，
其高中教育的区域均衡性就大大优于河北。
河南省教育部门发布的《关于2016年普通高中招生工作的意见》称，将逐步扩大民办普通高中招生自主权，支持民办学校发展。2016年，民办普通高中可跨省辖市招生，不过招生人数不得超过年度总招生计划的20%。而在此之前，河南省原则上不允许跨地域招生。
也就是说，河南民办高中主要是市域范围内竞争。
政策的差异决定了优质教育服务的分布差异。分析河北的高考成绩也可以明显发现衡水中学的黑洞现象。
北大清华是中国的高水平大学的代表，其招生人数的分布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优质高中教育的分布均衡情况。分析2016年高考招生情况：
从区域看，衡水中学作为河北考试成绩最好的中学，其北大清华录取人数占全省的43.48%，而河南最好的中学（郑州外国语学校）则只有15.64%。
衡水市不只有衡水中学，衡水作为河北考试成绩最好的地区录取人数几乎占全省录取人数的6成（59.06%），而河南省会郑州只有23.22%。
从录取人数的人口覆盖看（即录取考生学校所在市县人口总数占全省人口比例），两省80%的录取考生学校所在市县人口覆盖差异巨大，河南覆盖了63.22%，河北仅仅覆盖了20.37%，可以说有十分典型的“二八”现象。而河南95%的录取考生学校所在市县人口覆盖率更是高约90%，两个比例相差较小，均衡度较高，而河北两者依然差异巨大（68.97%）。
从地区差异看，河北各市县万人录取人数（即录取人数/人口总数）均衡度（方差/平均植）高达313.32%，而河南只有63.76%，河北是河南的4.9倍！
社会对人才的需求也是多样的，既需要理科生，也少不了文科生。
然而，衡水市文理科分布是严重不均衡的，而这种不均衡恰恰也与其特有的教育模式（文科更需要个性化教育）高度相关。
根据河北省教育考试院发布的2014年高考分析数据，衡水文理科报考不均衡水平是河北省之最,高达2.9（即理科报考人数为文科报考人数的2.9倍），不仅远高于全省平均水平（1.33），也高出省会石家庄几乎一倍（1.56）。
可以说，无论从哪个指标看，
河南优质高中的地区均衡水平都大大优于河北。
衡水中学是一个矛盾体，教育强市，教育弱省，是河北高中教育的黑洞。黑洞之可怕并不在其大其强，而是其势力范围内（科学家称之为视界）不再有其他星体存在的环境，包括光明。
3
竞争
除开政策因素，河南没有衡水中学是因为竞争压力小吗？
显然不是，从各个指标看，其竞争压力几乎都是全国最大的。
从本地优质大学数量看，211工程大学两省各有一所，而985大学两省都没有，两省都严重缺乏优质大学，但考虑到河南考生人数较河北几乎多一倍（94%），2016年，河南是全国高考参考人数最多的省份（82万），实际上河南考生面临的竞争压力要大大高于河北。
从一本大学实际录取率来看，河南一本录取率为全国最低，仅7.72%，而河北则比河南高出一倍以上（高105%）。在全国范围看，河南也是全国最低的，仅仅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62%，而河北则比全国水平高出28%。
从优质大学（985和211大学）录取率看，对于考生来说，绝对是“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河南考生的录取率分别是1.20%和1.23%，河北考生也只有1.63%和1.82%，尽管都很低，但河北录取率仍显著高于河南（分别高36%和48%）。相比全国平均水平，河南仍然是垫底，985只有全国平均水平的69%，全国最低，211则是倒数第二（73%，广东211录取率全国最低，不到全国平均水平的一半）。
教育的办学主体多元化有利于提升竞争，民办教育无疑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
衡水中学（衡水一中）以民办的名义在全省“掐尖”，但河北的民办高中教育却并没有在衡水中学的带动下发展的更好。据河北统计局的数字（官网统计年鉴只公布了2012年的数据），民办高中学生数占全省高中在校学生数的7.5%，低于全国当前平均水平（9.5%），而河南同时期却达13.5%。
河北在衡水中学的示范下，高分考生确实比较突出， 以2016年理科为例，虽然两省一本线分别为525和523，差异不大，但河北675分以上（即相当于平均90分以上）的考生人数高达1442人，而河南仅为252人，河北高分段考生数量大大多于河南，尽管可能存在判卷尺度的显著差异，但无可否认，河北这种“掐尖”式的过度教育对于提高分数确实起到了作用。
只是高考乃省域范围内的竞争，从省级教育部门的角度看，并不需要从政策上鼓励或变相鼓励高考“过度竞争”，升学率这个指挥棒自然会引导各个地区、学校去抓好教育，换句话说，省级教育部门本应该是更多鼓励多样化教育，为高考竞争降温，基层的市县教育部门才有动力推动“掐尖”式的过度竞争。教育服务的产品是人本身，而不是外在的其他，这是教育区别于其他行业的重要特点。
优质大学的竞争已经十分激烈，进一步过度竞争的结果就是教育异化。
4
责任
如果说，以何种形式提供教育，在全世界仍存在广泛的争论，既有如荷兰等国家主要由民间机构提供教育服务，也有如美国之多元化的教育供给，还有不少主要由政府直接提供教育产品的国家，但无论哪个国家、哪种模式，政府对于教育都有无可推卸的当然责任。
一方面，教育行业是对人的加工，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的必须服务，是影响一个国家长期发展的基础产业，属于重要基础设施，是最重要的公共服务之一，需要高度的可靠性和稳定性，国家自然有责任提供这种公共服务。
另一方面，教育涉及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植入，国家必然要纳入严格的监管，而直接提供服务最有利于其监管。
可以说，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之下的基础教育，并不是一个普通商品（服务），这是世界的共识。
社会是多元的，教育作为一种需求，自然也是多样的。国家的责任是要为社会提供基础教育的保底服务，促进教育基本均衡，通过教育保持社会阶层的流动性，给底层社会以希望，一个有希望的社会才有可能成为稳定的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