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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红楼梦24

文学家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8-21 07:00

正文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话说他三人因见探春等进来,忙将此话掩住不提。探春等问候过,大家说笑了一回方散。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姻。


贾母婆媳祖孙等俱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


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

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宁荣两处事件。因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只得也挪进园来。


此时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虽去,然有时来往,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照管;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嘈聒,甚不方便;惜春处房屋狭小:因此薛姨妈都难住。


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他照管黛玉,自己素性也最怜爱他,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称呼。


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他姊妹,禁约的丫鬟辈,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也不肯多口。


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只剩他一人料理,再者每日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所以也甚操劳。


当下荣宁两处主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或有跟随着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处事务的,又有先踩踏下处的,也都各各忙乱。因此两处下人无了正经头绪,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和暂权执事者窃弄威福。


荣府只留得赖大并几个管家照管外务。这赖大手下常用几个人已去,虽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觉不顺手。且他们无知,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不善,在在生事,也难备述。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尤氏等便议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发十二个女孩子。又说:“这些人原是买的,如今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只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


王夫人因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咱们如今损阴坏德,而且还小器。如今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我们家里小厮们了。”


尤氏道:“如今我们也去问他十二个,有愿意回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他父母来亲自领回去,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方妥。倘若不叫上他的亲人来,只怕有混账人冒名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辜负了这恩典?若有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


王夫人笑道:“这话妥当。”

尤氏等遣人告诉了凤姐儿,一面说与总理房中,每教习给银八两,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应物件,查清记册收明,派人上夜。将十二个女孩子叫来,当面细问,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


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姊妹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说父母已亡,或被伯叔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


王夫人听了,只得留下。

将去者四五人皆令其干娘领回家去,单等他亲父母来领;将不愿去者分散在园中使唤。


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给了宝玉,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小生藕官指给了黛玉,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老外艾官指给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


当下各得其所,就如那倦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众人皆知他们不能针黹,不惯使用,皆不大责备。其中或有一二个知事的,愁将来无应时之技,亦将本技丢开,便学起针黹纺绩女工诸务。


一日正是朝中大祭,贾母等五更便去了。

下处用些点心小食,然后入朝;早膳已毕,方退至下处歇息。用过午饭,略歇片刻,复入朝侍中晚二祭,方出至下处歇息;用过晚饭方回家。可巧这下处乃是一个大官的家庙,是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


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晏息,见贾母等在东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应。外面诸事不消细述。


且说大观园内因贾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内,又送灵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有空闲,多在园内游玩。更又将梨香院内伏侍的众婆子一概撤回,并散在园内听使,更觉园内人多了几十个。


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大概不安分守己者多,因此众婆子含怨,只是口中不敢与他们分争。如今散了学,大家趁了愿,也有丢开手的,也有心地狭窄犹怀旧怨的,因将众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来厮侵。


可巧这日乃是清明之日,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带领贾环、贾琮、贾兰三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府贾蓉也同族中人各办祭祀前往。因宝玉病未大愈,故不曾去得。饭后发倦,袭人因说“天气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的撂下粥碗就睡,存在心里。”


宝玉听说,只得拄了一支杖,靸着鞋走出院来。因近日将园中分与众婆子料理,各司各业,皆在忙时:也有修竹的,也有剪树的,也有栽花的,也有种豆的,池中间又有驾娘们行着船夹泥的、种藕的。


湘云、香菱、宝琴与些丫鬟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们取乐。宝玉也慢慢行来。湘云见了他来,忙笑说:“快把这船打出去!他们是接林妹妹的。”


众人都笑起来。

宝玉红了脸,也笑道:“人家的病,谁是好意的?你也形容着取笑儿!”


湘云笑道:“病也比人家另一样,原招笑儿,反说起人来。”说着,宝玉便也坐下,看着众人忙乱了一回。


湘云因说:“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冷,坐坐去罢。”


宝玉也正要去瞧黛玉,起身拄拐,辞了他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


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到‘绿叶成阴子满枝’了。”


因此仰望杏子不舍。

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二年,便也要‘绿叶成阴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也不免乌发如银,红颜似缟。


因此,不免伤心,只管对杏叹息。

正想叹时,忽有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

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枝,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可恨公冶长不在眼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明年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不能?”


正自胡思间,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发出,将雀儿惊飞。宝玉吃了一惊,又听外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么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奶奶们去,仔细你的肉!”


宝玉听了,益发疑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内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给谁烧纸?快别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名姓儿,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包袱写上名姓去烧。”


藕官见了宝玉,只不做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个婆子恶狠狠的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奶奶们气的了不得!”


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去受辱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馀了,如今还比得你们在外头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


指着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了这里来胡闹!——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罢!”


宝玉忙道:“他并没烧纸,原是林姑娘叫他烧那烂字纸,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


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更自添了畏惧;忽听他反替遮掩,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很看真是纸钱子么?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的字纸。”


那婆子便弯腰向纸灰中拣出不曾化尽的遗纸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证又有凭,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拽着要走。


宝玉忙拉藕官,又用拄杖隔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只管拿了回去。实告诉你,我这夜做了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钱,不可叫本房人烧,另叫生人替烧,我的病就好的快了。


所以我请了白钱,巴巴的烦他来替我烧了,我今日才能起来。偏你又看见了!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还要告他去?藕官,你只管见他们去,就依着这话说!”


藕官听了,越得主意,反拉着要走。

那婆子忙丢下纸钱,陪笑央告宝玉说道:“我原不知道,若回太太,我这人岂不完了?”


宝玉道:“你也不许再回,我便不说。”

婆子道:“我已经回了,原叫我带他。只好说他被林姑娘叫去了。”


宝玉点头应允,婆子自去。

这里宝玉细问藕官:“为谁烧纸?必非父母兄弟,定有私自的情理。”


藕官因方才护庇之情,心中感激,知他是自己一流人物,况再难隐瞒,便含泪说道:“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合宝姑娘的蕊官,并没第三个人知道。今日忽然被你撞见,这意思少不得也告诉了你,只不许再对一人言讲。”


又哭道:“我也不便和你面说,你只回去,背人悄悄问芳官就知道了。”说毕怏怏而去。


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只得踱到潇湘馆。

瞧黛玉越发瘦得可怜,问起来,比往日大好了些。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一谈,便催宝玉去歇息调养。


宝玉只得回来。因惦记着要问芳官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一处说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一时芳官又跟了他干娘去洗头,他干娘偏又先叫他亲女儿洗过才叫芳官洗。


芳官见了这样,便说他偏心:“把你女儿的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


他干娘羞恼变成怒,便骂他:“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都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什么好的,入了这一行,都学坏了!这一点子小崽子也挑么挑六,咸嘴淡舌,咬群的骡子似的。”


娘儿两个吵起来。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都不说了!”


晴雯因说:“这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过是会两出戏,倒象杀了贼王、擒过反叛来的。”


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


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失亲少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践他,如何怪得!”又向袭人说:“他到底一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收过来照管他,岂不省事些。”


袭人道:“我要照看他,那里不照看了?又要他那几个钱才照看他?没的招人家骂去。”说着,便起身到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鸡蛋、香皂、头绳之类,叫了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己洗罢,别吵了。”


他干娘越发羞愧,便说芳官:“没良心!只说我克扣你的钱!”便向他身上拍了几下,芳官越发哭了。


宝玉便走出来,袭人忙劝:“做什么?我去说他。”


晴雯忙先过来,指他干娘说道:“你这么大年纪,太不懂事!你不给他好好的洗,我们才给他东西,你自己不臊,还有脸打他!他要是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


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


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


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

“你且别嚷,我问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就是你的亲女儿,既经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骂,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也可以打得骂得。谁许你老子娘又半中间管起闲事来了?


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日坠儿的妈来吵,你如今也跟着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再老太太又不得闲,所以我也没有去回。


等两日咱们去痛回一回,大家把这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呢!况且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也不敢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哭的。上头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珠子里就没了人了,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也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


宝玉恨的拿拄杖打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铁心石肠似的,真是大奇事!不能照看,反倒挫磨他们。地久天长,如何是好?”


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就完了!”


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

只见芳官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绿绸洒花夹裤,敞着裤腿,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麝月笑道:“把个莺莺小姐弄成才拷打的红娘了。这会子又不妆扮了,还是这么着?”


晴雯因走过去拉着,替他洗净了发,用手巾拧的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他穿了衣裳,过这边来。接着内厨房的婆子来问:“晚饭有了,可送不送?”


小丫头听了,进来问袭人。

袭人笑道:“方才胡吵了一阵,也没留心听听几下钟了?”


晴雯道:“这劳什子又不知怎么了,又得去收拾。”说着,拿过表来瞧了一瞧,说道:“再略等半钟茶的工夫就是了。”


小丫头去了。麝月笑道:“提起淘气来,芳官也该打两下儿,昨日是他摆弄了那坠子半日,就坏了。”


说话之间,便将食具打点现成。

一时小丫头子捧了盒子进来站住,晴雯麝月揭开看时,还是这四样小菜。晴雯笑道:“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闹到多早晚?”一面摆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了放在宝玉跟前。


宝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说道:“好汤!”

众人都笑道:“菩萨!能几日没见荤腥儿,就馋的这个样儿。”一面说,一面端起来,轻轻用口吹着。因见芳官在侧,便递给芳官道:“你也学些伏侍,别一味傻玩傻睡。嘴儿轻着些,别吹上唾沫星儿。”


芳官依言果吹了几口,甚妥。

他干娘也端饭在门外伺候,向里忙跑进来,笑道:“他不老成,看打了碗,等我吹罢。”一面说,一面就接。


晴雯忙喊道:“快出去!你等他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什么空儿跑到里槅儿来了?”一面又骂小丫头们:“瞎了眼的,他不知道,你们也该说给他。”


小丫头们都说:“我们撵他不出去,说他又不信,如今带累我们受气。这是何苦呢!——你可信了?我们到的地方儿,有你到的一半儿,那一半儿是你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地方儿,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了!”一面说,一面推他出去。


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他出来,都笑道:“嫂子也没有拿镜子照一照,就进去了。”


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气,只得忍耐下去了。

芳官吹了几口,宝玉笑道:“你尝尝,好了没有?”


芳官当是玩话,只是笑着看袭人等。

袭人道:“你就尝一口何妨。”

晴雯笑道:“你瞧我尝。”

说着便喝一口。芳官见如此,他便尝了一口,说:“好了。”


递给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又吃了半碗粥,就算了。众人便收出去。小丫头捧沐盆,漱盥毕,袭人等去吃饭。宝玉使个眼色给芳官,芳官本来伶俐,又学了几年戏,何事不知?便装肚子疼,不吃饭了。


袭人道:“既不吃,在屋里做伴儿。把粥留下,你饿了再吃。”说着去了。


宝玉将方才见藕官,如何谎言护庇,如何“藕官叫我问你”,细细的告诉一遍。又问:“他祭的到底是谁?”


芳官听了,眼圈儿一红,又叹一口气,道:“这事说来,藕官儿也是胡闹。”


宝玉忙问:“如何?”

芳官道:“他祭的就是死了的药官儿。”

宝玉道:“他们两个也算朋友,也是应当的。”

芳官道:“那里又是什么朋友哩?那都是傻想头:他是小生,药官是小旦,往常时他们扮作两口儿,每日唱戏的时候都装着那么亲热,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装糊涂了,倒象真的一样儿。后来两个竟是你疼我,我爱你。


药官儿一死,他就哭的死去活来的,到如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也是那样,就问他:‘为什么得了新的就把旧的忘了?’他说:‘不是忘了。比如人家男人死了女人,也有再娶的,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就是有情分了。’你说他是傻不是呢?”


宝玉听了这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喜又悲,又称奇道绝,拉着芳官嘱咐道:“既如此说,我有一句话嘱咐你,须得你告诉他:以后断不可烧纸,逢时按节,只备一炉香,一心虔诚就能感应了。


我那案上也只设着一个炉,我有心事不论日期时常焚香,随便新水新茶就供一盏,或有鲜花鲜果,甚至荤腥素菜都可。只在敬心,不在虚名。以后快叫他不可再烧纸了。”


芳官听了,便答应着。一时吃过粥,有人回说:“老太太回来了。”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咤燕

绛云轩里召将飞符

话说宝玉闻听贾母等回来,随多添了一件衣裳,拄了杖前边来,都见过了。贾母等因每日辛苦,都要早些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五鼓,又往朝中去。


离送灵日不远,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点贾母之物,玉钏、彩云、彩霞皆打点王夫人之物,当面查点与跟随的管事媳妇们。跟随的一共大小六个丫鬟,十个老婆媳妇子,男人不算。连日收拾驮轿器械。


鸳鸯和玉钏儿皆不随去,只看屋子。

一面先几日预备帐幔铺陈之物,先有四五个媳妇并几个男子领出来,坐了几辆车绕过去,先至下处,铺陈安插等候。临日贾母带着贾蓉媳妇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领众家丁围护。


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是日薛姨妈尤氏率领诸人直送至大门外方回。贾琏恐路上不便,一面打发他父母起身,赶上了贾母王夫人驮轿,自己也随后带领家丁押后跟来。


荣府内,赖大添派人丁上夜,将两处厅院都关了,一应出入人等皆走西边小角门,日落时便命关了仪门,不放人出入。园中前后东西角门亦皆关锁,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他姐妹出入之门,东边通薛姨妈的角门,这两门因在里院,不必关锁。


里面鸳鸯和玉钏儿也将上房关了,自领丫鬟婆子下房去歇。每日林之孝家的带领十来个老婆子上夜,穿堂内又添了许多小厮打更,已安插得十分妥当。


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觉轻寒。及启户视之,见院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一面梳洗。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桃花癣,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擦。


宝钗道:“前日剩的都给了琴妹妹了。”

因说:“颦儿配了许多,我正要要他些来,因今年竟没发痒就忘了。”


因命莺儿去取些来。莺儿应了才去时,蕊官便说:“我和你去,顺便瞧瞧藕官。”说着径同莺儿出了蘅芜院。


二人你言我语,一面行走一面说笑,不觉到了柳叶渚。顺着柳堤走来,因见叶才点碧,丝若垂金,莺儿便笑道:“你会拿这柳条子编东西不会?”


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

莺儿道:“什么编不得?玩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来,带着这叶子编一个花篮,掐了各色花儿放在里头,才是好玩呢。”说着且不去取硝,只伸手采了许多嫩条命蕊官拿着,他却一行走一行编花篮。


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枝上自有本来翠叶满布,将花放上,却也别致有趣。


喜得蕊官笑说:“好姐姐,给了我罢。”

莺儿道:“这一个送咱们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玩。”说着来至潇湘馆中。


黛玉也正晨妆,见了这篮子,便笑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


莺儿说:“我编的,送给姑娘玩的。”

黛玉接了,笑道:“怪道人人赞你的手巧,这玩意儿却也别致。”一面瞧了,一面便叫紫鹃挂在那里。莺儿又问候薛姨妈,方和黛玉要硝。黛玉忙命紫鹃去包了一包,递给莺儿。


黛玉又说道:“我好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说给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妈,也不敢劳他过来。我梳了头,和妈妈都往那里去吃饭,大家热闹些。”


莺儿答应了出来,便到紫鹃房中找蕊官。只见蕊官却与藕官二人正说得高兴,不能相舍,莺儿便笑说:“姑娘也去呢,藕官先同去等着不好吗?”


紫鹃听见如此说,便也说道:“这话倒很是。他这里淘气的可厌。”一面说,一面便将黛玉的匙箸用了一块洋巾包了交给藕官,道:“你先带了这个去,也算一趟差了。”


藕官接了,笑嘻嘻同他二人出来,一径顺着柳堤走来。莺儿便又采些柳条,索性坐在山石上编起来,又命蕊官先送了硝去再来。他二人只顾爱看他编,那里舍得去?莺儿只管催,说:“你们再不去,我就不编了。”


藕官便说:“同你去了,再快回来。”二人方去了。


这里莺儿正编,只见何妈的女儿春燕走来,笑问:“姐姐编什么呢?”


正说着,蕊官藕官也到了,春燕便向藕官道:“前日你到底烧了什么纸?叫我姨妈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倒被宝玉赖了他好些不是,气得他一五一十告诉我妈。你们在外头二三年了,积了些什么仇恨,如今还不解开?”


藕官冷笑道:“有什么仇恨?他们不知足,反怨我们。在外头这两年,不知赚了我们多少东西,你说说可有的没的?”


春燕也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儿来,再老了,更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这话虽是混账话,想起来真不错。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姐儿两个,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先是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


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馀剩,这也还说不够。后来老姐儿两个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绰了。


如今挪进来,也算撂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可笑不可笑?接着我妈和芳官又吵了一场,又要给宝玉吹汤,讨个没趣儿。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要有人记得,我们一家子叫人家看着什么意思呢。


你这会子又跑了来弄这个,这一带地方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他一得了这地,每日起早睡晚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怕有人遭塌,——我又怕误了我的差使。


如今我们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乱动。你还掐这些好花儿,又折他的嫩树枝子,他们即刻就来,你看他们抱怨。”


莺儿道:“别人折掐使不得,独我使得。

自从分了地基之后,各房里每日皆有分例的不用算,单算花草玩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去,另有插瓶的。惟有我们姑娘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要。’究竟总没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一言未了,他姑妈果然拄了拐杖走来,莺儿春燕等忙让坐。那婆子见采了许多嫩柳,又见藕官等采了许多鲜花,心里便不受用,看着莺儿编弄,又不好说什么。


便说春燕道:“我叫你来照看照看,你就贪着玩不去了。倘或叫起你来,你又说我使你了,拿我作隐身草儿,你来乐!”


春燕道:“你老人家又使我,又怕,这会子反说我,难道把我劈八瓣子不成?”


莺儿笑道:“姑妈,你别信小燕儿的话。这都是他摘下来,烦我给他编,我撵他,他不去。”


春燕笑道:“你可少玩儿!你只顾玩,他老人家就认真的。”


那婆子本是愚夯之辈,兼之年迈昏眊,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正心疼肝断,无计可施,听莺儿如此说,便倚老卖老,拿起拄杖向春燕身上击了几下,骂道:“小蹄子!我说着你,你还和我强嘴儿呢。你妈恨的牙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你还和我梆子似的!”


打得春燕又愧又急,因哭道:“莺儿姐姐玩话,你就认真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又没烧糊了洗脸水,有什么不是?”


莺儿本是玩话,忽见婆子认真动了气,忙上前拉住,笑道:“我才是玩话,你老人家打他,这不是臊我了吗?”


那婆子道:“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为姑娘在这里,不许我们管孩子不成?”


莺儿听这般蠢话,便赌气红了脸,撒了手,冷笑道:“你要管,那一刻管不得?偏我说了一句玩话,就管他了?——我看你管去!”说着便坐下,仍编柳篮子。


偏又春燕的娘出来找他,喊道:“你不来舀水,在那里做什么?”


那婆子便接声儿道:“你来瞧瞧!你女孩儿连我也不服了,在这里排揎我呢。”


那婆子一面走过来,说:“姑奶奶又怎么了?我们丫头眼里没娘罢了,连姑妈也没了不成?”


莺儿见他娘来了,只得又说原故。

他姑娘那里容人说话?便将石上的花柳与他娘瞧,道:“你瞧瞧,你女孩儿这么大孩子顽的。他领着人遭塌我,我怎么说人?”


他娘也正为芳官之气未平,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便走上来打了个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能上了几年台盘,你也跟着那起轻薄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自己生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


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得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死在那里伺候,又跑出来浪汉子!”一面又抓起那柳条子来,直送到他脸上,问道:“这叫做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什么?”


莺儿忙道:“那是我编的,你别指桑骂槐的。”

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早知道凡房中大些的丫鬟,都比他们有些体统权势。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有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见了藕官,又是他姐姐的冤家:四处凑成一股怒气。


那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去了。他娘又恐问他为何哭,怕他又说出来,又要受晴雯等的气,不免赶着来喊道:“你回来!我告诉你再去。”


春燕那里肯回来。急的他娘跑了去要拉他,春燕回头看见,便也往前飞跑。他娘只顾赶他,不防脚下被青苔滑倒。招的莺儿三个人反都笑了。莺儿赌气将花柳皆掷于河中,自回房去。


这里把个婆子心疼的只念佛,又骂:“促狭小蹄子!遭塌了花儿,雷也是要劈的。”自己且掐花与各房送去。


却说春燕一直跑进院中,顶头遇见袭人往黛玉处问安去,春燕便一把抱住袭人说:“姑娘救我,我妈又打我呢!”


袭人见他娘来了,不免生气,便说道:“三日两头儿,打了干的打亲的。还是卖弄你女孩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


这婆子来了几日,见袭人不言不语,是好性儿的,便说道:“姑娘,你不知道,别管我们的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还管什么?”说着,便又赶着打。


袭人气的转身进来,见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听如此喊闹,便说:“姐姐别管,看他怎么着。”一面使眼色给春燕。


春燕会意,直奔了宝玉去。

众人都笑说:“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今儿都闹出来了。”


麝月向婆子道:“你再略煞一煞气儿,难道这些人的脸面,和你讨一个情还讨不出来不成?”


那婆子见他女儿奔到宝玉身边去,又见宝玉拉了春燕的手,说:“你别怕,有我呢。”


春燕一行哭,一行将方才莺儿等事都说出来。宝玉越发急起来,说:“你只在这里闹倒罢了,怎么把你妈也都得罪起来?”


麝月又向婆子及众人道:

“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他们的事。我们原无知,错管了,如今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服口服,也知道规矩了。”便回头命小丫头子:“去把平儿给我叫来,平儿不得闲,就把林大娘叫了来。”


那小丫头子应了便走。

众媳妇上来笑说:“嫂子快求姑娘们叫回那孩子来罢。平姑娘来了,可就不好了。”


那婆子说道:“凭是那个姑娘来了,也要评个理。没有见个娘管女孩儿,大家管着娘的!”


众人笑道:“你当是那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啊。他有情么,说你两句;他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只见那个小丫头回来说:“平姑娘正有事呢,问我做什么,我告诉了他。他说,叫先撵出他去,告诉林大娘,在角门子上打四十板子就是了。”


那婆子听见如此说了,吓得泪流满面,央告袭人等说:“好容易我进来了,况且我是寡妇家,没有坏心,一心在里头伏侍姑娘们。我这一去,不知苦到什么田地!”


袭人见他如此说,又心软了,便说:“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话,又乱打人。那里弄你这个不晓事的人来!天天斗口齿,也叫人笑话。”


晴雯道:“理他呢,打发他去了正经。那里那么大工夫和他对嘴对舌的?”


那婆子又央众人道:“我虽错了,姑娘们吩咐了,以后改过。姑娘们那不是行好积德?”一面又央告春燕:“原是为打你起的,饶没打成你,我如今反受了罪。好孩子,你好歹替我求求罢!”


宝玉见如此可怜,便命留下:“不许再闹!再闹,一定打了撵出去。”


那婆子一一谢过下去。只见平儿走来,问系何事,袭人等忙说:“已完了,不必再提了。”


平儿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得将就的就省些事罢。但只听见各屋里大小人等都作起反来了,一处不了又一处,叫我不知管那一处是。”


袭人笑道:“我只说我们这里反了,原来还有几处。”


平儿笑道:“这算什么事!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了八九件呢,比这里的还大,可气可笑。”袭人等听了诧异。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话说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等忙乱?”

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过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


平儿忙转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

袭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


平儿去了不提。这里宝玉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妈去,到宝姑娘房里,把莺儿安伏安伏,也不可白得罪了他。”


春燕一面答应了,和他妈出去。宝玉又隔窗说道:“不可当着宝姑娘说,看叫莺儿倒受了教导。”


娘儿两个应了出来,一面走着,一面说闲话儿。春燕因向他娘道:“我素日劝你老人家,再不信。何苦闹出没趣来才罢。”


他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罢!俗语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如今知道了,你又该来支问着我了。”


春燕笑道:“妈,你若好生安分守己,在这屋里长久了,自有许多好处。我且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说这一件可好不好?”


他娘听说,喜的忙问:“这话果真?”

春燕道:“谁可撒谎做什么?”

婆子听了,便念佛不绝。当下来至蘅芜院中,正值宝钗、黛宝、薛姨妈等吃饭。莺儿自去沏茶。春燕便和他妈一径到莺儿前,陪笑说:“方才言语冒撞,姑娘莫嗔莫怪!特来陪罪。”


莺儿也笑了,让他坐,又倒茶,他娘儿两个说有事,便作辞回来。忽见蕊官赶出,叫:“妈妈,姐姐,略站一站。”一面走上,递了一个纸包儿给他们,说是蔷薇硝,带给芳官去擦脸。春燕笑道:“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里没这个给他?巴巴儿的又弄一包给他去。”


蕊官道:“他是他的,我送的是我送的,姐姐千万带回去罢。”


春燕只得接了。娘儿两个回来,正值贾环贾琮二人来问候宝玉,也才进去。春燕便向他娘说:“只我进去罢,你老人家不用去。”


他娘听了。自此百依百随的,不敢倔强了。

春燕进来,宝玉知道回复了,便先点头。春燕知意,也不再说一语,略站了一站,便转身出来,使眼色给芳官。芳官出来,春燕方悄悄的说给他蕊官之事,并给了他硝。


宝玉并无和琮环可谈之语,因笑问芳官:“手里是什么?”芳官便忙递给宝玉瞧,又说:“是擦青癣的蔷薇硝。”


宝玉笑道:“难为他想的到。”

贾环听了,便伸着头瞧了一瞧,又闻得一股清香,便弯腰向靴筒内掏出一张纸来,托着笑道:“好哥哥,给我一半儿。”


宝玉只得要给他。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赠,不肯给别人,连忙拦住,笑说道:“别动这个,我另拿些来。”


宝玉会意,忙笑道:“且包上拿去。”

芳官接了这个,自去收好,便从奁中去寻自己常使的。启奁看时,盒内已空,心中疑惑:“早起还剩了些,如何就没了?”


因问人时,都说不知。麝月便说:“这会子且忙着问这个!不过是这屋里人一时短了使了。你不管拿些什么给他们,那里看的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咱们好吃饭。”


芳官听说,便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来。

贾环见了,喜的就伸手来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掷。贾环见了,也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怀内,方作辞而去。原来贾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贾环连日也便装病逃学。如今得了硝,兴兴头头来找彩云。


正值彩云和赵姨娘闲谈,贾环笑嘻嘻向彩云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头买的银硝强,你看看是这个不是?”


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笑,说道:“你是和谁要来的?”


贾环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

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哄你这乡老儿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


贾环看了一看,果见比先的带些红色,闻闻也是喷香,因笑道:“这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擦罢,横竖比外头买的高就好。”


彩云只得收了。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

谁叫你要去了,怎么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着这会子,撞丧的撞丧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报仇。莫不成两个月之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就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


贾环听了,便低下头。彩云忙说:“这又是何苦来。不管怎么,忍耐些罢了。”

赵姨娘道:“你也别管,横竖与你无干。趁着抓住了理,骂那些浪娼妇们一顿,也是好的。”


又指贾环道:“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丫头的气!平白我说你一句儿,或无心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撴摔我;这会子被那起毛崽子耍弄,倒就罢了。你明日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什么本事,我也替你恨!”


贾环听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说道:“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支使了我去闹,他们倘或往学里告去,我捱了打,你敢自不疼。遭遭儿调唆我去,闹出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


一句话戳了他娘的心,便嚷道:“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了,这屋里越发有话头儿了!”一面说,一面拿了那包儿,便飞也似往园中去了。


彩云死劝不住,只得躲入别房。

贾环便也躲出仪门,自去玩耍。赵姨娘直进园子,正是一头火,顶头遇见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来,瞧见赵姨娘气的眼红面青的走来,因问:“姨奶奶,那里去?”


赵姨娘拍着手道:“你瞧瞧!这屋里连三日两日进来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的分量,放小菜儿了!要是别的人我还不恼,要叫这些小娼妇捉弄了,还成了什么了?”


夏婆子听了,正中己怀,忙问:“因什么事?”

赵姨娘遂将以粉作硝、轻侮贾环之事说了一回。

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日才知道?这算什么事。连昨日这个地方,他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在头里。人家还没拿进个什么儿来,就说使不得,不干不净的东西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你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自己掌不起!但凡掌的起来,谁还不怕你老人家?


如今我想:趁这几个小粉头儿都不是正经货,就得罪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我帮着你作证见。你老人家把威风也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就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人家的不是。”


赵姨娘听了这话,越发有理,便说:“烧纸的事我不知道,你细细告诉我。”


夏婆子便将前事一一的说了。又说:“你只管说去,倘或闹起来,还有我们帮着你呢。”


赵姨娘听了,越发得了意,仗着胆子,便一径到了怡红院中。可巧宝玉往黛玉那里去了,芳官正和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忙都起身让:“姨奶奶吃饭。什么事情这么忙?”


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芳官脸上摔来,手指着芳官骂道:“小娼妇养的!你是我们家银子钱买了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


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那里禁得住这话,一行哭,一行便说:

“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了他。要说没了,又怕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就学戏,也没在外头唱去。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这是何苦来呢!”


袭人忙拉他说:“休胡说。”

赵姨娘气的发怔,便上来打了两个耳刮子。袭人等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不必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说他。”


芳官捱了两下打,那里肯依?

便打滚撒泼的哭闹起来。口内便说:“你打的着我么?你照照你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也不用活着了!”


撞在他怀内叫他打。众人一面劝,一面拉。

晴雯悄拉袭人说:“不用管他们,让他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


外面跟赵姨娘来的一干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趁愿,都念佛说:“也有今日!”


又有那一干怀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趁愿。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玩,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听见此信,忙找着他两个说:“芳官被人欺负,咱们也没趣儿。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的过气来。”


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就照着赵姨娘撞了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跤。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


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口内只说:“你们要死啊,有委屈只管好说,这样没道理还了得了。”


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只说:“你打死我们四个才算。”


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的死过去。

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

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忙忙把四个喝住。问起原故来,赵姨娘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尤李两个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


探春便叹气说道:“这是什么大事,姨娘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一句话,要请姨娘商议,怪道丫头们说不知在那里,原来在这里生气呢。姨娘快同我来。”


尤氏李纨都笑说:“请姨娘到厅上来,咱们商量。”


赵姨娘无法,只好同他三人出来,口内犹说长说短。探春便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玩意儿,喜欢呢,和他玩玩笑笑!不喜欢,可以不理他就是了。他不好了,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管家媳妇们,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不尊重,大吆小喝,也失了体统。


你瞧周姨娘,怎么没人欺他,他也不寻人去?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气儿,别听那说瞎话的混账人调唆。惹人笑话,自己呆白给人家做活。心里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一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这里探春气的和李纨尤氏说:

“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服。这是什么意思,也值的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算计,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调唆的,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


越想越气,因命人:“查是谁调唆的!”

媳妇们只得答应着出来,相视而笑,都说是:“大海里那里捞针去?”


只得将赵姨娘的人并园中人唤来盘诘,都说:“不知道。”众人也无法,只得回探春:“一时难查,慢慢的访。凡有口舌不妥的,一总来回了责罚。”


探春气渐渐平服方罢。

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素日和这芳官不对,每每的造出些事来。前日赖藕官烧纸,幸亏是宝二爷自己应了,他才没话。今日我给姑娘送绢子去,看见他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来才走开了。”


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他们皆一党,本皆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证。谁知夏婆的外孙女儿小蝉儿,便是探春处当差的,时常与房中丫鬟们买东西,众女孩儿都待他好。


这日饭后,探春正上厅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子,因命小蝉出去叫小么儿买糕去。小蝉便笑说:“我才扫了个大院子,腰腿生疼的,你叫别的人去罢。”


翠墨笑说:“我又叫谁去?你趁早儿去,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老娘,防着些儿。”说着,便将艾官告他老娘的话告诉了他。


小蝉听说,忙接了钱,说:“这个小蹄子也要捉弄人,等我告诉去。”说着,便起身出来。


至后门边,只见厨房内此刻手闲之时,都坐在台阶上说闲话呢,夏婆亦在其内。小蝉便命一个婆子出去买糕,他且一行骂,一行说,将方才的话告诉了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便欲去找艾官问他,又要往探春前去诉冤。


小蝉忙拦住说:“你老人家去怎么说呢?这话怎么知道的?可又叨登不好了。说给你老人家防着就是了,那里忙在一时儿?”


正说着,忽见芳官走来,扒着院门,笑向厨房中柳家媳妇说道:“柳婶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不要搁上香油弄腻了。”


柳家的笑道:“知道。今儿怎么又打发你来告诉这么句要紧的话呢?你不嫌腌臜,进来逛逛。”


芳官才进来,忽有一个婆子手里托了一碟子糕来。芳官戏说:“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


小蝉一手接了,道:“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希罕这个!”


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爱吃这个,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他没有吃,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没动的。”说着,便拿了一碟子出来,递给芳官,又说:“你等我替你炖口好茶来。”一面进去现通开火炖茶。


芳官便拿着那糕,举到小蝉脸上,说:“谁希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玩罢了,你给我磕头,我还不吃呢。”说着,便把手内的糕掰了一块,仍着逗雀儿玩,口内笑说道:“柳婶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


小蝉气的怔怔的瞅着说道:“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么不打这作孽的人!”


众人都说道:“姑娘们罢哟!天天见了就咕唧。”

有几个伶透的见他们拌起嘴来了,又怕生事,都拿起脚来各自走开。当下小蝉也不敢十分说话,一面咕哝着去了。


这里柳家的见人散了,忙出来和芳官说:“前日那话说了没有?”


芳官道:“说了。等一两天,再提这事。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闹了一场。前日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没有?他到底可好些?”


柳家的道:“可不都吃了。他爱的什么儿似的,又不好合你再要。”


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他就是了。”


原来柳家的有个女孩儿,今年十六岁,虽是厨役之女,却生得人物与平、袭、鸳、紫相类。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五儿。只是素有弱疾,故没得差使。近因柳家的见宝玉房中丫鬟,差轻人多,且又闻宝玉将来都要放他们,故如今要送到那里去应名。


正无路头,可巧这柳家的是梨香院的差使,他最小意殷勤,伏侍的芳官一干人比别的干娘还好。芳官等待他也极好。如今便和芳官说了,央及芳官去和宝玉说。宝玉虽是依允,只是近日病着,又有事,尚未得说。


前言少叙,且说当下芳官回至怡红院中,回复了宝玉。这里宝玉正为赵姨娘吵闹,心中不悦,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只等吵完了,打听着探春劝了他去后,方又劝了芳官一阵,因使他到厨房说话去。


今见他回来,又说还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吃去,宝玉忙道:“有着呢,我又不大吃,你都给他吃去罢。”说着,命袭人取出来。


见瓶中也不多了,遂连瓶给了芳官。

芳官便自携了瓶与他去。正值柳家的带进他女儿来散闷,在那边畸角子一带地方逛了一回,便回到厨房内,正吃茶歇着呢。见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着,里面有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


母女两个忙说:“快拿璇子烫滚了水,你且坐下。”


芳官笑道:“就剩了这些,连瓶子给你罢。”

五儿听说,方知是玫瑰露,忙接了,又谢芳官。因说道:“今日好些,进来逛逛。这后边一带,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


芳官道:“你为什么不往前去?”

柳家的道:“我没叫他往前去。姑娘们也不认得他,倘有不对眼的人看见了,又是一番口舌。明日托你携带他,有了房头儿,怕没人带着逛呢,只怕逛腻了的日子还有呢。”


芳官听了,笑道:“怕什么?有我呢。”

柳家的忙道:“嗳哟哟,我的姑娘!我们的头皮儿薄,比不得你们。”说着,又倒了茶来。


芳官那里吃这茶,只漱了一口便走了。柳家的说:“我这里占着手呢,五丫头送送。”


五儿便送出来,因见无人,又拉着芳官说道:“我的话到底说了没有?”


芳官笑道:“难道哄你不成?

我听见屋里正经还少两个人的窝儿,并没补上:一个是小红的,琏二奶奶要了去,还没给人来;一个是坠儿的,也没补。如今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皆因平儿每每和袭人说:‘凡有动人动钱的事,得挨的且挨一日。如今三姑娘正要拿人作筏子呢。’


连他屋里的事都驳了两三件,如今正要寻我们屋里的事没寻着,何苦来往网里碰去?倘或说些话驳了,那时候老了,倒难再回转。且等冷一冷儿,老太太、太太心闲了,凭是天大的事,先和老的儿一说,没有不成的?”


五儿道:“虽如此说,我却性儿急,等不得了。趁如今挑上了,头宗,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养我一场;二宗,我添了月钱,家里又从容些;三宗,我开开心,只怕这病就好了。就是请大夫吃药,也省了家里的钱。”


芳官说:“你的话我都知道了,你只管放心。”说毕,芳官自去了。


单表五儿回来,和他娘深谢芳官之情。

他娘因说:“再不承望得了这些东西。虽然是个尊贵物儿,却是吃多了也动热,竟把这个倒些送个人去,也是大情。”


五儿问:“送谁?”

他娘道:“送你姑舅哥哥一点儿,他那热病,也想这些东西吃。我倒半盏给他去。”


五儿听了,半日没言语,随他妈倒了半盏去,将剩的连瓶便放在家伙厨内。五儿冷笑道:“依我说,竟不给他也罢了。倘或有人盘问起来,倒又是一场是非。”


他娘道:“那里怕起这些来,还了得。我们辛辛苦苦的,里头赚些东西,也是应当的,难道是作贼偷的不成?”说着,不听,一径去了,直至外边他哥哥家中。


他侄儿正躺着。一见这个,他哥哥、嫂子、侄儿,无不欢喜。现从井上取了凉水,吃了一碗,心中爽快,头目清凉。剩的半盏,用纸盖着放在桌上。可巧又有家中几个小厮——和他侄儿素日相好的伴儿,走来看他的病。


内中有一个叫做钱槐,是赵姨娘之内亲。

他父母现在库上管账,他本身又派跟贾环上学。因他手头宽裕,尚未娶亲,素日看上柳家的五儿标致,一心和父母说了,娶他为妻。也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


柳家父母却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虽未明言,却已中止,他父母未敢应允。近日又想往园内去,越发将此事丢开,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时,自向外边择婿了。


钱槐家中人见如此,也就罢了。

争奈钱槐不得五儿,心中有气又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今日也同人来看望柳氏的侄儿,不期柳家的在内。柳家的见一群人来了,内中有钱槐,便推说不得闲,起身走了。


他哥哥嫂子忙说:“姑妈怎么不喝茶就走?倒难为姑妈记挂着。”


柳家的因笑道:“只怕里头传饭。再闲了,出来瞧侄儿罢。”


他嫂子因向抽屉内取了一个纸包儿出来,拿在手内,送了柳家的出来,至墙角边递与柳家的,又笑道:“这是你哥哥昨日在门上该班儿,——谁知这五日的班儿,一个外财没发,只有昨日有广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馀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


你哥哥分了这些,昨儿晚上我打开看了看,怪俊,雪白的。说拿人奶和了,每日早起吃一钟最补人的。没人奶就用牛奶,再不得就是滚白水也好。我们想着正是外甥女儿吃得的,上半天原打发小丫头子送了家去,他说锁着门,连外甥女儿也进去了。


本来我要瞧瞧他去,给他带了去的,又想着主子们不在家,各处严紧,我又没什么差使,跑什么?况且这两日风闻着里头家反作乱的,倘或沾带了,倒值多了。姑妈来的正好,亲自带去罢。”


柳氏道了生受,作别回来。

刚走到角门前,只见一个小么儿笑道:“你老人家那里去了?里头三次两趟叫人传呢,叫我们三四个人各处都找到了。你老人家从那里来了?这条路又不是家去的路,我倒要疑心起来了。”


那柳家的笑道:“好小猴儿崽子,你也和我胡说起来了。回来问你。”要知端底,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