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对于查尔斯·布考斯基而言，文字，是没有多少力量的。
你就当我曲解了他的这句话：“我始终一手拿着酒瓶，一面注视着人生的曲折、打击与黑暗……对我而言，生存，就是一无所有地活着。”
查尔斯·布考斯基
具体些的话，他活到74岁这个事情本身，就足够像是一场奇迹了。这位躲过“二战”兵役，在年轻时度过了长达十年糜烂无底线的生活（这段经历在后来成为他宝贵的创作源头），做过洗碗工、卡车司机、门卫、仓库管理员、停车场服务员、红十字会勤务员和电梯操作员等一系列社会底层工作的“不需要锁不需要薪水不需要理想不需要财产不需要甲虫般的意见”的美国社会人。用着比文字更高贵、更粗粝的方式践行着一句现今社会很可能流行起来的流行语：
“我的生活，也是我的教科书。”
然而，我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像很多小说、电影里面所说的那样，“一读到他，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冲动萌发于这句话：“在公园集会中呼吁你献身的那些人通常都是开枪时跑得最快的。他们不能死，他们要活下去写回忆录。”
读到这句话，谈不上幡然醒悟。只是有“终于见到有人把这句话写了出来”的欣喜。如果你略略读过些书，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甚至有些迷恋这感觉。你魂牵梦绕着的一句话，在你的记忆里时常回荡的一句话，隐隐约约说不出口但早已在脑海中成形的一句话。被另外的一个人写了出来。
欣喜。
作为一个还算凑合的媒体人，我是很爱用举例子来讲道理的。因此，如果上一句不够的话，我换布考斯基老爷子的另外一段话，再说一遍：
“他今年才二十，读的大多数都是诗。/ 而诗歌不过是洗碗盆里一块湿透的抹布。/ 还有大麻。/ 他们老是拿大麻和革命作等量观。/ 可是大麻根本没有那么神。/ 拜托，政府要是宣布大麻合法化会有一半人立马扔掉大麻。/ 禁酒令鼓捣出来的酒鬼比老奶奶身上的痦子还多。/ 事儿越不让你做你越想做。”
虽然我很能够理解当一个写作者著作等身，其后辈推崇者制造偶像的决心便会付之于行动。用“惊人的纯洁”、“最无聊地深刻着”这样的统括为其加冕（诗人于坚语）；或者为布考斯基找到一位上古的天神偶像——古罗马诗歌大师卡图卢斯以表明其承继的诗歌脉络和影响踪迹。
说实在的，我认为布考斯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如果听到那些似乎在给他念墓志铭参考方案式的胡说八道以后，他可能会哈哈大笑，和你再喝上五罐啤酒，洋溢着酒气打着饱嗝，拖拉着早就被烟、酒蚀透了的身体，继续埋首，对着明显不是很干净的墙壁和满是油渍的打印机，写下一堆新字。
在《如何成为伟大的作家》这首诗里，他写下了这堆新字，用“很布考斯基”的方式表白了他的文学偶像：“要记住那些敲得很好的 / 老家伙：/ 海明威，塞利纳，陀思妥耶夫斯基，汉姆生。”
在他表白的这些“老家伙”里，塞利纳离经叛道的乖戾、放肆在《长夜行》（或译《茫茫黑夜漫游》）中原形毕现。其中的开篇，在此作引，亦作结：
“旅行十分有益，能使人浮想联翩。其他的一切只是失望和厌倦。我们的旅行完全是想像出来的。这就是它的力量所在。
我们的旅行从生到死。人和牲畜，城市和事物，全都是想像出来的。这是部小说，只是个虚构的故事。利特雷的词典就是这么说的，这是决不会错的。
再说，所有的人都会想像。只要闭上眼睛就行。
这是在生活的另外一面。“
我想，我是不会很努力地想要让作为读者的你“一定要读一读”《爱是地狱冥犬》（布考斯基的中文诗集）的。毕竟从Love is a Dog From Hell这个书名来看，它已经主动和主流以及正确划清了界限。那些诗行里藏着些“像是从底层迸发的原油般的活力”，而这种活力混杂了太多粗野乃至粗暴的因子。导致的结果往往也很极端。
要么你就极爱他，要么你就恨死他。
虽然我选择了前者，可我没法保证你会怎么做。
2017年3月9日
纪念这个23年前就下了地狱的老酒鬼
你和我，坐在
沙发上
今晚
一个新的女人。
你看过
动物相残的
纪录片吗？
它们表演着死亡。
而现在我不知道
我们中的哪只动物
将吃掉
另一只，首先
是身体
最后是
精神？
我们吃光动物
然后我们中的一个
吃光另一个，
我的爱人。
与此同时
我希望你首先采取
第一种方式
既然过去的表现
意味着什么
我一定首先采取
后一种
方式。
你必须操很多很多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
写些像样的情诗。
不要担心年龄。
或者刚刚到来的才能。
喝更多的酒
更多更多的酒
一周至少参加一次
赛马
并且取胜
如果可能。
学会取胜很困难———
任何一个懒虫都会成为好输家。
不要忘记你的勃拉姆斯
巴赫，还有你的
酒。
不要过度运动。
一直睡到大中午。
避免使用信用卡
或按时支付
任何东西。
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一瓣屁股超过五十美元
（一九七七年的价码）。
如果你有能耐去爱
首先爱自己
但始终要意识到一败涂地的
可能
无论失败是什么原因
正确或错误———
早早尝到死亡的滋味不一定是
坏事。
置身教堂、酒吧和博物馆之外
像蜘蛛那样
忍耐———
时间是每个人的十字架
以及
流亡
失败
背信弃义
所有这样的垃圾。
和酒在一起。
酒是连绵不断的血液。
连绵不断的情人。
使用一台大型打字机
当脚步声在你窗外
上上下下
敲这东西
尽最大努力
使它成为一场重量级的战斗
使它成为公牛，当它向你冲来
要记住那些敲得很好的
老家伙：
海明威，塞利纳，陀思妥耶夫斯基，汉姆生。
如果你认为他们在狭小的房间
并没有发疯
就像你现在做的
没有女人
没有食物
没有希望
那么你还没有准备好。
喝更多的酒。
还有时间。
如果没有
也没
关系。
现在，我会接到很多电话。
问的都一样。
“你是作家查尔斯·布考斯基
吗？”
“是，”我告诉他们。
而他们告诉我
他们了解我的
写作，
他们有些是作家
或者想当作家
他们有沉闷
可怕的工作
他们无法面对房间
公寓
墙壁
夜晚———
他们希望有人
说话，
他们无法相信
我不帮他们
什么都不说。
他们无法相信
现在经常是
我在房间里弯下腰
抓住我的肚子
说
“耶稣耶稣耶稣，别再
烦我！”
他们无法相信
无情的人
街道
寂寞
墙壁
我也有。
当我挂断电话
他们以为我藏着掖着我的
秘密。
我不靠知识
写作。
当电话响起
我也想听到
一些也许安慰我的
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号码
在别人的名单里。
查尔斯·布考斯基 著
徐淳刚 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1月
本文介绍部分由文青撰写，参考资料包括徐淳刚《伟大的失败者：查尔斯·布考斯基》一文；诗歌部分素材采集自《爱是地狱冥犬》一书，诗歌部分作者为查尔斯·布考斯基。整合与编辑：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