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刘循子墨把刚刚上映的《胜券在握》视为创作团队的“全新挑战”,他的处女作《扬名立万》是2021年电影市场上引人注目的“黑马”,《胜券在握》跳出了前作悬疑喜剧的框架,它生发于现实中“打工人”在职场上的酸楚遭遇,是一个“抵抗残酷现实的梦”。
《胜券在握》中的“胜”有着双重的含义。从故事的情节层面,是主人公白胜(邓超饰)挫败公司裁员的阴谋,为自己保住了800万的期权,也为同样命运的同袍们讨回了公道;在内在的价值表达上,正如影片海报正上方那只飞向蓝天的鸟儿,白胜和同伴们的胜利在于,他们挣脱了拜金唯利的职场“桎梏”,在重拾情义价值的环境中开创出新的事业。
从故事情节和题材类型的维度,《胜券在握》相似于去年的市场爆款《年会不能停!》,都是吐槽老板的“牛马电影”,这类影片讲述着外表光鲜亮丽的大公司内幕,揶揄和奚落其中僵化的层级和机制,描绘着势利又贪婪的高管和忍气吞声的职场“牛马”。更重要的,“牛马”在公司中的逆袭、普通职员在和资本抗争中的胜利,都是采用了“以魔法打败魔法”的方式,是用机制本身的缺陷和痼疾,打败了强大的对手。
《年会不能停!》中的魔法是权力金字塔体系中的“唯上”是尊,上级不会错,在众人小心翼翼的揣摩上意和逢迎附和中,大鹏饰演的胡建林,一个善良又“无能”的基层钳工,因为一起阴差阳错的误认,火速被提拔成了公司高管。《胜券在握》中的魔法是资本的贪婪,管理层认为白胜的AI技术能带来巨额利润,他并不高明的骗局才会得逞。
应该说在对大公司讽刺的力度上,《胜券在握》更为尖锐和深刻。大鹏在《年会不能停!》中问题的最后解决,靠的是年会上向董事长陈述实情,这种中国民间传统文艺中的“青天”模式,在带来观众熟悉的“happy ending”的同时,也阻断了让人反思这种机制为何会形成的路径。《胜券在握》中白胜也有同样的机会,他在董事会上痛陈在公司初创期立下功劳的员工,却不能分享公司发展的成果。董事长的回答颇有深意,公司大了,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谁说了算?资本说了算。
这是白胜在故事中的“至暗时刻”,是他弄假成真的骗局彻底的失败,因为无论他的技术成败与否,都只是资本的工具,去抬升股价获取利润的工具。资本的天性就是追逐利润,这是隐藏在故事背后的基本魔法。
白胜所追求的,那种由己及人的公平和回报在资本的世界里是无法生长的,所以他最终选择离开公司,去加入充满人情味的,和伙伴们一起创业的“泡泡工厂”。吊诡的是,白胜当年参与初创的公司,开始也是志同道合、团结一心的集体,今天的泡泡工厂该如何避免成为明天的冷血大厂呢?这是影片没有去回答的问题,也是《胜券在握》的结尾尽管热闹,但并不让观众开心的原因。
这个“魔法打败魔法”故事中,这是最大的Bug。《胜券在握》触及或者说包装了某种大厂“现实”,铁栏杆、格子间、随处可见的监控、巨大的机器和微小的人等影像和阴郁沉重的影调,营造出了如同监牢般的职场生态。但现实的尖锐和沉重在叙事中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化解,也就是在利益和情义两种价值的交锋中,对抗资本的力量太过于薄弱和飘忽,它甚至成为了资本魔法不可战胜的反证。
《年会不能停!》的结尾同样有着想象的色彩,但它的魔法设置和解决方案是自洽的,职场的规则是唯上,那么“告御状”就是破解它的钥匙。在这些合理化的情节设计之外,“年会”讲述的更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当庆典上那首被重新填词的歌曲唱起,打工人的酸楚忧惧尽在其中,它形成了这部影片的情绪高潮点,同样身为普通人的观众更容易与他共情,希望他能够成功。
《胜券在握》中缺少了这样的情绪共鸣点,对观众而言,当白胜有了800万的期权可盼,他和“打工人”之间就拉开的距离。他最重要的伙伴周望高(郑云龙饰)更是如此,这个富豪的私生子从白胜骗局的阻碍者变成同谋,是什么促成了他的转变在故事中语焉不详,如果是一场生日聚会上的蛋糕或者一夜酒后的宿醉所导致,那么在故事中就一定要铺垫蛋糕或者朋友对他是何等重要,否则就难以让观众信服。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白胜伙伴们的身上,对“打工人”而言,一份工作和职业的重要性在于,它是养家糊口的依靠,在常人看来远比同事之间的情感融洽来得重要。是什么样的情感力量让他们可以集体追随白胜来实现他的“骗局”,这些需要仔细铺成的部分恰恰在影片中相当潦草简略,往往是为了叙事发展而强行转折。
与观众共情是一部影片打动人心的“魔法”,《胜券在握》的不足之处就在于,从人设到叙事,它基本上没有把情感和情绪放置在普通人身上。看剧中人的喜乐哀愁,往往会有一种饥荒年间“何不食肉糜”的感叹。
所以难怪有评论指出,《胜券在握》从现实表达的角度不够深刻,从类型叙事的角度不够爽感。
对喜欢刘循子墨的影迷而言,更多一层的遗憾在于,这个没有能够有效缝合,勉为其难的故事,消磨了导演在《扬名立万》中让人惊喜的才华和灵气。当年那是一种新鲜的文本和类型杂糅,代表着草根的、野生的创作能在商业电影的市场中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