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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四十卷,为免费内容。
20 世纪 20 年代,大批从家庭中解放出来的年轻女性涌入纽约,以女性住客为主的公寓式酒店风靡一时。其中,真正让全美国浮想联翩的,只有巴比松大饭店。这里满是充满抱负的年轻演员、模特、艺术家和作家,她们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渴望在纽约声名鹊起。
作家西尔维娅·普拉斯在巴比松度过了十年时光,“泰坦尼克号”的幸存者莫莉·布朗在这里唱起最后的咏叹调,作家琼·狄迪恩的写作在这里起步,演员格蕾丝·凯利也在这里起舞。《巴比松大饭店》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女性群像,也记录了一段辉煌的女性发展史。历史学家布伦带我们回到 20 世纪的纽约,见证一段鲜为人知的迷人历史。
经“未读·文艺家”授权,我们节选了《西尔维娅·普拉斯:1953 年的夏天》一章,分享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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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娅·普拉斯也被卷入了 20 世纪 50 年代的拉扯与纠葛之中。她后来成为美国 20 世纪伟大的诗人之一,她只写了一部小说,但很出名,书名为《钟形罩》,完全取材于她在巴比松大饭店的岁月。她在小说里记录了自己对那十年的种种前景的矛盾心理。“于是我就想,也许这是真的,当你结婚生子后,就像被洗脑了一样,之后你就会像某个个人极权国家的奴隶一样麻木不仁。”但在 1953 年的春天,西尔维娅仍然专注于紧抓提供给她这种年轻女性的时间窗口,没时间去想这个窗口最终可能多么短暂,即便对于那些最美丽、最有抱负和最有才华的人来说也是如此。尚未完成大学学业时,西尔维娅就已经名声在外了。她是很多人窃窃私语的对象:那个将成为作家的年轻女子,一头明亮的金发剪成童花头,喜欢参加聚会。
西尔维娅·普拉斯在马萨诸塞州的史密斯学院读三年级,她计划当一名作家,且已经走在那条路上了,所以必然要参加《少女》的客座编辑竞赛。4 月,大学委员会的编辑来探访史密斯学院的申请者,西尔维娅怅然若失地写信给母亲,说大家一起喝茶时,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机会溜走了,因为很明显其他参赛者也才华“横溢”。即便如此,西尔维娅还是忍不住要借机挖苦。她写道,自己特别确信那些女孩中必有一个会胜出,因为(与她自己不同的是)“她们都还没有得过奖”。西尔维娅当然已经得了满满一抽屉的奖,而且也并不羞于展示自己的成就。她刚刚赢得了《少女》的大学小说奖(奖金 500 美元,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还以 100 美元的价格卖了三首诗给《哈泼斯杂志》
(Harper’s Magazine)
。
但西尔维娅并未因《少女》大学委员会编辑的来访而沮丧。她一心想要享受生活,在此事上的决心和她对待写诗是一样的。就在不久前,一个医学生邀请她去纽约度过一个旋风般刺激精彩的周末,还有一个学生邀请她参加耶鲁大学的春季舞会,时间是在之后的周末(而且,与科莱特不同,西尔维娅不会失望)。真要说西尔维娅有什么挂在心上的问题,那就是穿着打扮。“我现在有一个白色的包和一双白色的鞋子,一个红色的包和一双红色的鞋子,有一天我还会买一个黑色的漆皮包。我现在真为自己的衣品自豪。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以及正好需要什么,对目前一切都觉得很好,很乐观。”
与那个医学生一起在纽约度过的周末毫无疑问体现了 1953 年前后典型的曼哈顿生活。西尔维娅和朋友卡罗尔(Carol)一起到达中央车站,后者也已经有了安排好的约会对象(“一个矮小、秃头但非常善良和聪明的一年级男生。”西尔维娅总结说)。他们四人立即前往小屋餐厅(La Petite Maison)吃晚餐。在那里,西尔维娅感到目眩神迷,她喜欢餐厅里的亚麻制品和法国服务生,当然,最喜欢的还是食物(她热爱美食一如热爱美丽的衣装)。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品尝生蚝。接着,他们坐上纽约的出租车,去看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写的话剧《萨勒姆的女巫》
(The Crucible)
,之后在著名的德尔莫尼科军官俱乐部聊得火热——八年前,也正是在这里,纳内特·埃默里和同伴于晚上 11: 45,与一位海军陆战队队员和一名陆军军官来了场四人约会。西尔维娅、卡罗尔和两位约会对象埋头讨论着种族关系、共产主义和宗教话题,钢琴声响起,成为谈话的背景音乐。而这只不过是第一个晚上。
因此,当渴望已久的电报终于从《少女》的贝茜·塔尔伯特·布莱克维尔那里传来,通知她成为客座编辑项目的优胜者之一时,西尔维娅感觉自己刚刚已经大大品尝了一番即将到来的生活。在收到所有必要的《少女》表格、清单和说明后,她写信给母亲,告知她自己将以“每周 15 美元的优惠价格”住在巴比松大饭店。
“我还从来没住过酒店呢!”她写道。西尔维娅列出了《少女》建议她带去纽约的衣服,包括泳装、礼服和“凉爽的深色衣服”——“哪怕到了下午 5 点,看起来也和早上 9 点一样清爽”。其实,《少女》的叮嘱还要更具体些,其中警告说(似乎已经预知了 1953 年的夏天将迎来破纪录的热浪)“6 月的纽约可能会非常炎热”。而为了应付日常办公室工作、午餐和到访各厂家的外出活动,《少女》建议的着装是“深色棉质、尼龙、山东绸、丝绸或轻质套装——最好是凉爽的深色衣服……别忘了戴帽子”。
西尔维娅时年 20 岁,一头金发,身高 175 厘米,体重 62 千克,十分匀称。她于 5 月 31 日(星期日)抵达巴比松大饭店,一直住到 6 月 26 日(星期五)。十年后出版的自传体小说《钟形罩》几乎就是对 1953 年 6 月那段纽约生活的如实记录。她在书中把巴比松大饭店改名为“亚马孙”,自己则化身为主人公埃丝特·格林伍德(Esther Greenwood),还将现实中其他 19 位客座编辑的事迹合并,把人数减少到了 12 位。
西尔维娅一直在做表格,为她的《少女》和巴比松之行做准备。她算出在目前的大三期间,自己花在衣服上的钱比在大一时买所有东西的总和还多。但母女俩都明白纽约在掏空钱包上的潜力。西尔维娅的教授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留下人寿保险。但母亲在娘家的帮助下维持着家庭的正常运转,甚至能让西尔维娅和她刚收到哈佛大学奖学金通知的弟弟沃伦(Warren)维持期待中的生活方式。但金钱方面的压力一直存在,西尔维娅的家信有时读起来就像会计师的账单。西尔维娅在写给母亲的同时,也是在对自己说,置装费用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客座编辑的职位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让她在攀登职业高峰的过程中连跳几级。另外,西尔维娅解释道(将她的抱负与对购物的热爱结合起来):“我一直希望能像试衣服一样尝试各种工作,决定哪一种最适合我,而现在我有机会去见识一下大城市的生活了……”
西尔维娅感觉自己刚刚已经大大品尝了一番即将到来的生活。
1953 年夏天的纽约,像个童话故事一样令人向往。西尔维娅为现在已是哈佛大学学生的弟弟激动,也为入选《少女》客座编辑,成为“米莉”之一的自己激动。她在给弟弟的信中说:“成为美国的 20 名优胜者之一,在这个月前往纽约是个梦寐以求的机会……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学里的灰姑娘,仙女教母突然从邮箱里跳出来问:‘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而我这个灰姑娘答道:‘纽约。’她眨了眨眼睛,挥舞着她那又长又尖的魔杖说道:‘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仙女教母的魔法令人安心地持续到了西尔维娅抵达中央车站。西尔维娅从她母亲位于马萨诸塞州韦尔斯利镇的房子出发,同行者叫劳里·托顿(Laurie Totten),也是一个客座编辑,缘分天注定,她竟然就住在离西尔维娅只有两个街区的地方。但家信当中的西尔维娅独自身处这如梦似幻的一切之中。“两个可爱而强壮的美国军人”帮助“她一个人”下了火车。这两个穿着军装的人引领“她一个人”穿过“如掠食者般的人群”。他们陪着“她一个人”坐上前往巴比松大饭店的出租车。最后,他们把她和她的行李一起送到前台。
西尔维娅环顾四周,看到巴比松大饭店“大堂的绿色显得很精致,还有浅牛奶咖啡色的木制品”。劳里和她办理了入住手续,乘电梯到了 15 层。接下来的四个星期里,所有的客座编辑都住在这层楼,只有两个人除外。西尔维娅欣喜地看着她那“最亲爱的单人房”,“满屋铺着地毯,淡米色的墙壁,深绿色的床单,装饰有玫瑰花纹的褶边,配套的窗帘,一张书桌、一个斗柜、一个壁橱和一个白色搪瓷灯球——仿佛是从墙上自然生长出来的蘑菇”。此外,屋内还有便于手洗的白手套与内衣。像二十多年前的莫利·布朗一样,西尔维娅尤其兴奋于“墙上的收音机”,但也很开心地看到“窗边的电话——以及风景!”她能看到花园、小巷以及第三大道上的高架电车,还有新建的联合国总部大楼,甚至还能看到一点点东河的河景。但真正重要的甚至不是眼前风景,而是它所象征的东西。在接下来的许多个晚上,西尔维娅都坐在那里加班加点,承担着比其他客座编辑更多的工作——在愿望成真之后,她反而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灰姑娘”,其他人在纽约寻欢作乐,她却是那个被抛弃在家的妹妹,包揽所有的活计。但至少,在她的楼下,就是灯光闪烁、汽车喇叭不时响起的神奇纽约。
在巴比松大饭店的第一个晚上,客座编辑们聚集在一起,互相打量着对方,开始以这种经历所要求的加速步伐建立关系。西尔维娅觉得其他人“很有趣”,其中四个人长相惊艳,“去巴黎当模特都可以”(当然,同期的客座编辑珍妮特·瓦格纳确实会在月底成为模特,尽管这是一次意外之喜),每个人都既活泼又聪明,甚至还有一个摩门教徒。她们都坐在格蕾丝·麦克劳德(Grace MacLeod)的 1506 号房间里,这里也将成为这群女孩子整个 6 月的非官方休息室,因为它采光最好。
她们酒店房间的窗外,有的是列克星敦大道,有的是第 63 街,有的是大楼东侧和南侧的后巷。没有人知道房间是如何分配的,但最幸运的人得到了最好的视野或最充足的采光,或者两者兼得。第 15 层的中央是共用的卫生间,但数量不足。其中两间各有一个浴缸和一个马桶,另外两间更大一些,各有一个淋浴和两个马桶间。西尔维娅痴迷于长时间的、慢悠悠的泡澡,从这一点来说她很幸运,因为她的房间靠近有浴缸的卫生间。而楼层另一边的客座编辑则发现,她们不得不经常凑合着用淋浴。共有 20 名客座编辑,其中有 19 人单身,一人已婚,育有一个幼子。已婚的客座编辑从布朗克斯区通勤来上班,而客座小说编辑坎迪·博尔斯特(Candy Bolster)则选择与曼哈顿的朋友拉金夫妇(the Larkins)住在一起。昵称为“佩姬”(Peggy)的玛格丽特·阿弗莱克(Margaret Affleck)是一名摩门教徒,她也选择不住在巴比松大饭店,因为摩门教会不允许。因此,佩姬乘坐巴士往返于摩门教会、巴比松和杂志社之间。
开始以这种经历所要求的加速步伐建立关系。
她们一边聊天一边相互打量,每个人都在想着和地理相关的问题。20 世纪 50 年代,乘坐飞机费用还很昂贵,所以也很少见。在被《少女》邀请到纽约之前,大多数西部和南部的客座编辑还从未踏足过纽约。按照全国上下的既定印象,东海岸是国家的智识枢纽,而其他地方则一直比较落后。客座编辑丁妮·莱恩(Dinny Lain)后来成为作家,改名戴安·约翰逊,写出了《离婚》等小说。当时的她是密苏里州一所女子大学的大二学生。她在密西西比河畔长大,什么地方都没去过,更别说纽约了。对她来说,只有特殊场合的正餐才能安排在酒店这样的场所。她也和西尔维娅一样,从未真正住过酒店。然而,西尔维娅这个来自马萨诸塞州韦尔斯利镇,就读史密斯学院的姑娘却拥有更高的地位。西尔维娅出身于东海岸,而丁妮出身于落后地区。
不过,先天的地理出身的不完美可以弥补,而巴比松就是年轻女性自我重塑的重地。这里提供了另一种想象中的生活,即便房间的短租结束,这种生活也随之结束。一位离开韦尔斯利学院来到纽约当作家的年轻女子说出了自己的洞察:“如果你想离开大学、家庭或旧时的生活,那么你要去的,正是这里。在这种情况下,它是完美的去处——只要你不待太久。”
西尔维娅·普拉斯到达巴比松时,充分认识到自己正处在人生高峰。而丁妮·莱恩到达时,却对这一机会意味着什么知之甚少。当晚,涅瓦·纳尔逊从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赶来,怀着坚定的决心。在得克萨斯州到纽约的最后一程飞机上,她很幸运地坐在了一位先生旁边,对方姓罗斯(Ross),是内曼·马库斯百货公司(Neiman Marcus)的首席执行官。涅瓦还没怎么想过如何从机场到巴比松大饭店,她本来暗自期待现场能有个“欢迎委员会”,但没有任何人出现。罗斯先生拯救了她,说她应该与他拼座打车。他显然被这个来自圣何塞的女孩所吸引,特意让司机绕了路,好向涅瓦展现一下这座城市的矛盾与复杂。在罗斯先生的指挥下,出租车在曼哈顿纵横穿梭,他指给涅瓦看的并非纽约的风景,而是其在人口统计学上的特征:富有与贫穷肩并肩存在,二者只隔了一两个街区;小小的曼哈顿岛上,却有着明确的种族划分。
涅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能遇到罗斯先生做自己的导游。不过,她那时已经进行了一连串的冒险,而这似乎只是在那清单上又加了一项而已。前一年,涅瓦参加了西南部死亡谷(Death Valley)的地质学课程,一群人在凌晨 4 点赶到山顶,观看 96 千米外的原子弹试验。她被爆炸烧伤了脸,爆出了一些明显的小红斑,在接下来的七年里,她不得不用化妆品掩盖。然后,在教授赶来阻止之前,她在别人的激将下吞食了一整条鱼——鱼儿鳞片闪亮,沙丁鱼大小,来自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内海。她当时晒得黑黑的,欢笑着摆拍了一张照片:那条已经裹满原子爆炸辐射尘的小鱼在她张开的嘴里摇头摆尾,不一会儿就进了她的肚子,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涅瓦后来将她的甲状腺癌归咎于这条有放射性的鱼)。很快,另一次冒险又开始了,就在此刻,就在巴比松大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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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涅瓦的标准,她在巴比松租住的 1536 号房间可谓十分华丽,即便屋子的窗景是一条后巷。她一进门,右边就有一个水槽,左边是一张窄小的床,还有一个壁橱、梳妆台、书桌,窗边甚至还有一张舒适的椅子。她很喜欢床头的收音机,里面传来的音乐随时都可能被前台的个人留言打断。要是她知道客座编辑只有在工作两周后才能得到报酬,而巴比松的账单却会很快送到,就不会那么兴奋了。而且,由于机涅瓦·纳尔逊要吞下那条已经有放射性的小鱼票报销方面出了点岔子,涅瓦的支票会被拖得更久,直到第三周才到。
第一天晚上,以及接下来的每一晚,当客座编辑们聚集在一起进行深夜讨论时,忘了带睡衣的涅瓦都穿一件 T 恤坐在那里,把自己的双面穿雨衣像披风一样披在身上。西尔维娅则准备充分,她在临行前进行了购物,行李可谓充足完备。她带了两套蓝色睡衣、一件晚礼服和一件长袍。但涅瓦已经凑合惯了。她是从斯坦福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来的,但即将回家念圣何塞州立大学(San José State University),因为《少女》这个机会也意味着她不能像往年暑假一样去罐头厂做暑期工。但即便有那笔稳定的暑期工资,斯坦福大学的学费也只不过让家里的债务越堆越高,所以她到达纽约时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回到斯坦福。她的父母健在,但行踪飘忽不定,她从婴儿时起就被国家监护。高中时期,她已经独自住在一个经济实用的汽车旅馆里,竭力驳斥“只有妓女才会被迫住在这种地方”的揣测。
第一天,客座编辑们都坐在格蕾丝·麦克劳德的房间熬过了午夜,她们醒着,但也不算太清醒。她们讨论了很多事情,比如她们惊讶地发现,大学委员会编辑玛丽贝斯·里特尔(Marybeth Little)——将引导她们走遍纽约的“女舍监”——有着很明显的孕肚。突然有人开口问道:“在座的有谁是处女?”没有人真正确定是谁问了这个问题,但此刻大家都在等着看有多少人会举手。没有一个人举手。最后,她们转头看着在座最年轻的大二学生涅瓦,但她只是涨红了脸。格蕾丝震惊地看着她。不过话说回来,她可能也只是假装震惊,20 世纪 50 年代的年轻女性经常练习的那种震惊。根据涅瓦的经验,到了 18 岁——不管谁究竟说了什么,或者承认了什么——大多数年轻女性都已经被“诱惑”了。其实,涅瓦去斯坦福大学上学时就已经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为数不多的处女之一,这使她在斯坦福大学传统的“欢欣鼓舞”舞会上很受欢迎,因为参会者需要以处女为伴。
星期一早上,客座编辑们一起在楼下巴比松大堂旁的咖啡店吃早餐。西尔维娅高兴地发现她可以用 50 美分买一杯咖啡、一杯果汁、一个鸡蛋和两片吐司。她穿了一身浅色套装,想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但在最后关头,她流了很多鼻血,毁了她的精心打扮,她很快就不得不去换衣服。珍妮特·瓦格纳第一天上班时穿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裙,系着腰带,头戴一顶小白帽,脚踩配套的白鞋(尽管《少女》杂志每年都恳求客座编辑不要穿白鞋出现),觉得自己看上去相当有气质。珍妮特帽子的大小与一个超大的茶碟相当,上面的人造水果重重地压下来,让她看上去就像去农贸市场赶集的农夫。西尔维娅看到这顶帽子时,冷笑了一声。前一天,西尔维娅一直迫不及待地打量着竞争对手,尤其是珍妮特·瓦格纳,她是《少女》非虚构文学奖的优胜者。珍妮特看起来很构成威胁——高个子,天生的金发,笑容灿烂——但她一开口,就有一种明显的(且很不成熟的)鼻音。珍妮特目睹西尔维娅的脸上渐渐浮现失望的表情,西尔维娅也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屑:那一整个月,她都把珍妮特称为“乡巴佬”,还把她在伊利诺伊州盖尔斯堡的母校诺克斯学院(Knox College)和田纳西州的诺克斯维尔学院(Knoxville College)混为一谈,不管珍妮特纠正多少次都无济于事。在《钟形罩》中,西尔维娅以珍妮特·瓦格纳为原型塑造了贝茜(Betsy)——一个“盲目乐观的女牛仔”。不过,1953 年,这些客座编辑的等级制度建立得太迅速,人在其中的地位很不稳定,且存在相互作用:在纽约的一整个月里,西尔维娅时时刻刻且满怀自豪地戴着自己的“白色草编贝雷帽”,那顶帽子看上去很像一个被遗弃的旧飞盘,和珍妮特那顶盛满水果的茶碟帽子可谓不相上下。
西尔维娅也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屑
另一位客座编辑,涂着鲜亮唇彩,一头黑发的劳里·格拉泽,是个歌坛新秀,来自艾奥瓦州的一个小镇,在“地区等级制度”上也属于低阶。但比起伊利诺伊州的盖尔斯堡,西尔维娅似乎对艾奥瓦州的乡村地区更着迷,她只对劳里的父母没有选择在农场定居表示遗憾,因为在她看来,那样要浪漫得多。劳里在大学三年级时一直梦想着成为客座编辑,但直到大四,她才最终掌握了竞赛偏爱的文体形式。终于来到纽约的她,被这一切带来的兴奋感所征服。她后来回忆,在第一天早晨,所有的客座编辑——这些“艾森豪威尔时代的天真少女”——肩并着肩,手挽着手,从“迷人的”巴比松一路走到“迷人的”麦迪逊大道上的“迷人的”《少女》编辑部。当然,17 个女孩不可能真的手挽手走在纽约的大街上,从巴比松的房间到麦迪逊大道。但在 1953 年 6 月,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个个童话故事的,并非只有西尔维娅一人。
西尔维娅把自己和其他人都称为“客编”。客编们来到位于麦迪逊大道 575 号的斯特里特与史密斯公司,乘电梯到了属于《少女》的楼层,聚集在 BTB 的办公室里,“双臂抱在胸前,仿佛要抑制住内心赢得胜利的狂喜”。贝茜·塔尔伯特·布莱克维尔身穿黑白相间的花裙子,低低的一字形领口让她看起来很丰满,甚至稍显矮胖,但的确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衣品很好。BTB 先按照惯例劝告在座的各位要保持健康,这期间不断拿着自己的定制纸板火柴(耀眼的银色,上面印着黑色的“BTB”字样)点燃一根又一根香烟,时不时深深吸上一口。之后,客编们又被介绍给其他编辑认识,并在安有镜子的会议室拿到更多需要填写的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