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哥,‘一只手’又放出来了,劳教所那群人简直太球恼火了!”
“老李,张所长那边喊我们再也不准送过去了,那个狗的去了就说自己是残疾人,不能参加劳动,看守所也说他干不了活,不接收!”
金溪镇的李所长用派出所的电话在向银溪镇的刘教导员倒苦水。
刘哥和老李都不老,他们是87年警校毕业的同窗,毕业后,一个到了金溪镇派出所当副所长,一个到了银溪镇当教导员。两个镇挨着,现在两个人还能时常见到,觉得实在不错。
“一只手”是两个镇流窜的无业游民,小时候右手触摸高压电,把手烧焦了,只剩下了小臂。小臂成了“一只手”的天然锥子,举锄头不行,但打架成了方便——一锥子到胸口,没几个人不倒下。
一只手有一块土地,不过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抢劫学校的学生。左手抓住衣领子,铜铃眼睛怒瞪着你,右手的锥子往你眼前一晃,没有谁不敢不交钱。
那会儿的学校少,上学都是寄宿制,学生要背着米面走20公里到学校,一周后再回家,家里条件好的,口袋里揣着几块钱,被抢了就得蹭同学的米面吃。
学校的学生和老师报案了不少次,两个派出所抓“一只手”少说也有三四次了。
不过因为一只手是残疾人,不能参加劳动,劳教所拒绝接收。要是一送到看守所,监狱那边就开始到处打预防针了,“残疾人我们也不收,健康能干活的都养不活了,再送个不干活的,受不了。”
“他们家那几个人,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一进去就去镇长家里又哭又闹,谁惹上谁麻烦。”
二
“刘队,李哥又去逮‘一只手’了哦,这次恐怕有点凶哦,把学生的鼻梁骨都打断了,牙齿打落了几颗。”
当教导员前,老刘以前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因为跳嘉陵江逮捕杀人犯获了二等功,提了教导员,老的联防队员都还是叫他刘队。
“跑哪儿去了?”
“现在跑到包谷地去了,追了一下午了哦,小张说老李提了枪的哦。”
“这下动真格的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刘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就听见了枪声。
三
“刘哥,我查了法条的,我看也没得啥问题嘛,拒捕可以开枪嘛。”老刘让部队转业回来的新兵查了一下午法条。
“刘哥,你放心,我不得给所里添麻烦。”
“莫乱讲,我老婆都大肚皮了,你老婆都没还没讨到,你这种人,不当警察当啥子呢?还是到屋里说嘛。”刘教导员把李所长让进了办公室。
“五枪,实在说不过去,太冲动了。”他们都知道,一个人凡是中枪,不管打到哪儿,都已经不再有反抗和逃跑的能力了,无非只是个拖时间的问题。
“要是只打了一枪,直接打死了,点儿问题都没有,五枪,你就是要把人打死。”派出所的何所长已经在办公室了。
“也不要这么说嘛,‘一只手’的问题,这个地方四五年了,抓了十几次,进去也关了四五次了,老百姓也深恶痛绝……”刘教导员打着圆场。
“我没得啥子问题啊,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他那几个弟娃,‘一只手’抓进去了都可以到镇政府喊冤枉,这下人打死了,我们派出所还不得被拆了啊。” 何所长打断了刘教导员,接着说,“稳定工作没法做,他家里人不来闹说我们警察乱打死良民吗,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我还是找一下书记和镇长嘛,老李你莫慌,早点回去歇了。”
刘教导员下楼,把自己的吉普车启动了。
四
“你说的我都晓得,镇里也恼火的很,镇里平安还是要你们来保的,就是怕他那几个人又来闹,我老婆都带起娃儿回乡下了。”
王镇长和刘教导员已经抽了四五盒烟。
“人群一煽动,那些以前被劳教的,又都要跟着来了哦。”
“镇长,我其实有个办法。”
“你说嘛。”
“不过明天早上,要你帮忙给那几个经常被抢的学校打个电话。”
五
“一只手”的亲戚们已经知道他被打死的消息了,第三天,天刚蒙蒙亮,联合了十来个宗族的人,拿着大喇叭就向派出所和镇政府进军了。
不过迎面而来,有一支更浩大的队伍,在这支浩大的巨龙面前,他们就像噤声的绵羊。
带头的是一支鼓号队,再后面是绵延着的学生队伍。队伍的前面,左右各有一个学生举着一面锦旗,左边写的是“打匪英雄击毙恶徒”,右边写的是“人民公仆为民谋福”。
巨龙冲击着羊群,围着巨龙的百姓在旁边鼓起了掌,他们都口口传播着李警官追恶徒终于在一番搏斗后将歹徒击毙的故事,羊的咩咩声就渐渐隐没在了人群中。
吹锣打鼓的声音一直延续到了傍晚。
刘教导员,看着天上那轮又大又明的月亮,点了一支烟。
“麻批,坏人不由警察来打死,由哪个打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