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更喜欢苏轼的另一首中秋词

忘川边的但丁 · 公众号 · 文学 · 2024-09-17 18:12

正文

只愿我的文章，成为需要它的人的月光。

各位好，中秋快乐，从早上起我收到不少读者的祝福，群发的也好，单独祝福的也罢。在此一并致谢了。

我开始微信写作已经四年了，过去的三个中秋节，我都写了一篇文章，带大家品一首苏轼的诗词。

今年遭遇了不小的打击，大部分读者都已经云散，不知道多少读者还能读到今年这篇中秋的文章。

但我还是想拿出一首苏轼的咏月词来读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苏轼这个人是确立中国人对月亮情感最关键的人物，这和他的身世有关，因为人生行至中年后才高受嫉，乌台诗案之后他的后半生一直是个缓慢的受锤过程。一路颠沛流离，不断地南迁，而在一路上，能够陪伴他的只有一轮孤月，所以月亮成为了他寄托情怀的对象。

说来很有意思，中秋佳节在世俗文化当中往往有欢快喜庆的韵味。但是在作为古代社会精英的文人墨客，尤其是苏轼的笔下，中秋诗词很少有特别欢快的。这首写于苏轼晚年的词，尤为如此。你对照一下他壮年写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会发现之前那首虽然也悲，却好歹还寄托着希望——“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情景是悲凉中透着期许与美好。

可是“中秋谁与共弧光，把盏凄然北望”，很奇怪，你用理性解读的话，会发现它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一个意思是，都是想象遥远的亲人被月光照耀着，但某种美好的希望却丧失了，代之以无尽的凄然。

这就是诗的魔力，描述同样的情景，使用相似的语言，甚至都是写个同一个人（都是苏轼的弟弟苏辙（子由）），不同的遣词造句却会给意蕴带来微妙却深刻的变化。是什么在这两首咏月词之间刻下了如此深沉的鸿沟呢？

是时间。

《水调歌头》写于苏轼尚未遭遇乌台诗案的壮年，而《西江月》却填在苏轼已经晚年的时候。“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有人说“秋凉”此处也应该作“新凉”，其实后一种描绘可能更加传神，“一层秋雨一阵凉”是秋天的特点，而苏轼在乌台诗案后遭遇的迫害和打压，确实真的如同秋天的凉意一样，是层层深刻、挣脱不得的。人社的寒意层层冻住苏轼，宛如温水煮井蛙。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白发已经如秋叶一般爬上了他的眉头鬓上，在这漫长的大宋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垃圾时间中，他虚度了多少光阴。

如若按照苏轼早年的写法，前半阙词已经如此抑郁，后半阙多少要增加一点昂扬、或者哪怕豁达也好，以便给诗增加一点起伏感。

不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也至少要“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但晚年的苏子词狠就狠在他可以反套路的带着读者一沉到底。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就像写个亡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样，这首词的情绪是始终低沉的。苏轼似乎在暗示弟弟子由，他的人生可能就是这样，贬谪的打压就是这么扯淡、无情而又无处说理。他预感到自己可能只能在孤寂中走完此生。

于是，他再度拿起酒盏，却已不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生的蹉跎让苏轼明白了，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而苦难由是。苏轼是一个可爱的、有着独立思想和活泼精神的人，在一众古代诗词大家中，他所展现的性格最接近现代人。然而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或者说整个中国古代帝制社会，容不下这样一个过于鲜活的灵魂。

“杖藜裹饭去匆匆，

过眼青钱转手空，

赢得儿童语音好，

一年强半在城中”。

王安石在推青苗法从民间敛财，你却写这种诗悯农，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神话不就吹破产了么？你这不是让王相公下不来台么？

尤其苏轼的文名还传的那么远。连他弟弟苏辙出访辽国都不忘写诗提醒他——“谁将家集过幽都，逢见胡人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貘，恐妨笑谈卧江湖。”——哥啊，你小声点吧。再写下去你别说在朝堂上混，想笑傲江湖的空间都没有了。

苏辙诗词没有苏轼写得好，但对朝堂，对人情世故却比苏轼看的通透。可惜苏轼最终还是为了他的文，他的诗遭遇了他的厄运。乌台诗案，沉沉打在了苏轼的身上，蹉跎了他的一生。

所以人到晚年，苏轼不再“把酒问青天”了。蹉跎为何？此生为何？问你也问不明白。

他只是“把盏凄然北望”，问远方的弟弟，你还好吗？若还安好，还能看到这轮明月，就可以了。

也许，这就是人生的真相，我们终将卸去所有对宏大、对意义、对公正的质问，只剩下对远方相知与相识的挂念。今夜明月高照，只要这明月仍照耀着你，也照耀着我。我们就当满足了吧。

还活着，还能填这阙词给你，人生就算还有挂念、还有希望。

今年中秋，我特别想把这首词送给重新找到这个号，重新关注到我的读者朋友们——

中秋谁与共孤光，你又看到我了吗？还在读我的文字吗？

若能找到，若还看的到我每天一篇写给您的文章，就还好。

我的这个号刚写了一个月，也不会再写什么碰时事的东西，本来的计划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写小说、小说解读和专门史，后来经读者提醒，这样太单调，下一步想把计划改一改，像前天《聊聊这幅将治好你“选择困难症”的名画》这样的艺术解读我会插空更新一些，偶尔也会写点书评、给大家推荐一点书。

总之：系列文（目前是西游），艺术史解读，书评。

我以后专注写着三类东西，还有其他想法的朋友，大家可以提意见。我量力而行，看自己能不能写。

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我现在写作的目的，一方面是给自己找一份工作做，挣一点钱补贴家用，另一方面，就是给还挂念我的读者保持个联系，同时说点有趣的，一起开阔一下思维：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新号很小，我也无心再扩张读者了，只愿还有心寻找我的读者能找到，就可以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只愿这个公众号长久一些，像这明月一样，成为我们相识一场、并伴您走过这些年人生的回忆、见证。

只愿我的文章，成为需要它的人的月光。寂寞时，愿您看看它，所以明初心，所以记过往，所以向远方。

是为文，祝所有我未问候的朋友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