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吴尔夫
(Virginia Woolf
,
1882-1941)
,英国女作家,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代表作有《达洛威夫人》《到灯塔去》《一间自己的屋子》等。吴尔夫擅写散文,有随笔集《普通读者》《瞬间集》《飞蛾之死》《船长临终时》和《花岗岩与彩虹》等。
有一种人称爱国心的道德观念——旅店老板们显然是在这种道德观倾向的轻柔策动下才说那番话的。事情原是这样:我们当晚要在安达卢西亚的一个小村镇里过夜,因此需要打听一下,在那儿能不能找到一个像样的住处。旅店老板们向我们担保,那儿的旅店很不赖。当然,比不上我们现在住的这种宫殿似的第一流建筑物,可总还算得上是二流的客店吧,在那儿,我们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睡上最最干净不过的床铺。火车慢慢腾腾地穿越乡间,到晚上九点半时,终于停了下来,并且声言它无意继续前进了。这时,耳边响起了旅店老板的话,心中颇感宽慰。我们自忖,不应有过奢的想头。在旅程的最后一段,当常规的晚餐时间已过而未加举行,油灯里漂着的灯芯自尽而亡——它的一生是不幸的——我们便专心致志地默念着旅店老板那番情况介绍的话,一家很不赖的二流客店,就成了我们梦寐以求的生活目标。在那儿,我们将受到热诚朴实的欢迎。我们想象着,店主人和他的妻子走出来向我们问好,忙不迭地接过我们手里的大包小袋,风风火火地奔忙着为我们收拾房间,抓鸡捉鸭,准备我们的晚餐。一顿简单但可口的晚餐,然后钻进熏过香的清洁的被褥美美地睡上一宿,次日一早动身前享用一顿上好的早点,而收费却低廉得不足挂齿。这一切,无非是要让我们感到,要酬谢如此盛情的款待,银钱这种东西是多么俗不可耐,而那种在我们英国久已丧失殆尽的高尚美德,在西班牙这儿却还永葆不衰。
怀着这样一些意念,我们度过了最后时光,直到火车进站,在这儿,我们一路经受的种种颠簸劳顿都将得到补偿。使我们略感不安的是,我们发现,脚夫看到两个携带笨重行李的旅客在这么晚的时辰下到站台,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神色。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群人围上来盯着我们瞧。当我们一板一眼字斟句酌地用西班牙语表示想找一家客店时,他们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我们。会话手册里的一个语句,其性质往往类似博物馆里一具早已灭绝的古生物标本,只有专家学者才说得清它和活着的生物之间的关系。很清楚,我们的这个标本毫无希望是灭绝了的;而且问题还不止此,一种可怕的疑虑偷偷袭上心头:他们非但听不懂我们提问所用的语言,而且连所提的问题本身也不能理解。接着,是一大堆西班牙语、法语、英语互相撞击交锋,却毫无结果。此后,当地人恍然大悟,敢情是,我们不会讲他们的话,于是试着用手比画着向我们发功。不一会,来了一位官员,自称他会法语。我们喜不自胜,忙把我们的意愿翻译成这种语言,告诉他我们想找一家旅店。“火车今晚不再往前开了。”我们的这位译员回答说。“这我们知道,因此我们打算在这儿过夜。”我们说。“明儿一早五点半开车。”“可今晚,一家旅店。”我们坚持不懈地说。这位会法语的先生无可奈何地拿出一支铅笔,用又粗又黑的字体写下
5
和
30
两个数字。我们耸了耸肩,先用法语,后用三种不同的西班牙语大声喊出了“旅馆”这个词儿。这当儿,人群已经聚成一个圆圈,把我们团团围住,人人都在为他的左邻右舍充当翻译。我们想起了随身带着的一本西班牙语字典,这字典硬是跟定了我们,不肯给撂下。从字典里,找到了相当于英语“旅馆”的一个词。我们用大拇指着重地把它点了出来。一堆脑袋使劲挤过来,望着点出的那个地方发愣。我们的翻译忽然灵机一动。他没有理会我们点出的那个词,却发疯似地在
S
部和
Z
部里寻找他自己想到的一个词。我们帮他翻到了字典的西班牙文部分,让他继续在那儿搜索,可到头来仍一无所获。
同时,我们一再重复说着那个单词,盼着它碰巧能落到一块沃土上。每说一次,人群里就发出一阵地地道道的西班牙嗡嗡声。末了,当我们试着用伞来勾画出一个旅馆的形状时,一位瘦小的老头儿挤到了我们跟前。自然,我们不免又对他提出同一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把一只手按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一连问了三遍,他都用同一个姿势来回答,就像他这个单独的人身上集中体现了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公众舆论似乎一致认为,我们应该接受他,把他看成是晚餐和卧榻的代表。我们做了几次最后的努力,说出西班牙语的“客店”,回答是许多只手不约而同地指向他,为了了结这桩悬案,他紧紧抓住我们的胳臂,把我们拉出火车站,来到一轮硕大的月亮照耀下的一片长满深草的沙荒地边缘。一边是陡峭的山,山巅上矗立着一座摩尔式的城堡;不远处,可以瞥见一所孤零零的农舍。不是这就是那,看来别无其他选择,而这两处地方似都不合我们心意。我们细细察看老人,多少令人放心的是,他又老又瘦小。好歹,一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决,显然,那所白色的农舍将是我们的住处。格拉纳达的那位旅馆老板可真富有艺术家的想象力。我们被领进一间房,房里点着一盏油灯,数名男女围坐火旁边喝酒边聊天。谈话中止了,几双眼睛从容不迫地打量着我们。我们给带进一小间侧室,正因为有了这间侧室,农舍才博得了“旅店”的雅称。房里有一张床,一块帆布帷幔当作门,与外间隔开。有一盆可供洗用的水,如果我们愿意保持那种可尊敬的滑稽勾当,还有一支蜡烛可以点燃,如果我们需要照明。至于吃食,显然得上车站去寻找了,而且我们也绝非不愿意再次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到十一点钟光景,观赏够了西班牙的:沙漠和摩尔人的城堡,也听腻了那位自称会说法语却又认为懂不懂那种语言无关宏旨的先生的娓娓闲谈,我们便回到客店,开始那有些令人疲倦的夜间戒备。外屋那伙人迟迟不睡,大声说着话,激烈的西班牙语透过帆布门帘,时断时续传进来,多少像是关系到我们。处在这样的环境下,西班牙语听起来显得凶猛、残暴。在夜半时分,我们的那位矮小的东家。他那不停地鞠躬哈腰,手按在胸前的举动,给人一种极其怪异的印象;我们不由得想起他那不祥的沉默不语,以及他硬要把我们和行李分开的做法。我们想到,心地纯朴老实的乡下人,这时候早就该上床睡觉了。我们所能做到的提防措施,,只是把房里唯一的一张椅子的后脚抵在门上。这样做,似乎对我们的大脑起了奇异的镇定作用,因为,在我们采取这种加固措施来防止意料中的致命袭击之后,就和衣沉沉睡去,并且在梦中找到了西班牙语的“客店”一词。
清晨四点半时,一个声响把我们惊醒,肯定是什么东西撞击我们房门的声音。可是当我们小心翼翼地朝外窥望时,除了一位手提一桶山羊奶的农妇,并没有看到更凶恶的敌人。
原载于《世界文学》
1991
年第
3
期
版权所有,如需转载请经公众号责编授权。
(公众号责编:文娟)
世界多变而恒永 文学孤独却自由
2017
年《世界文学》征订方式
订阅零售
全国各地邮局
银行汇款
户名: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开户行:工行北京北太平庄支行
账号:
0200010019200365434
微店订阅
★
备注
:
请在汇款留言栏注明刊名、订期、数量,并写明收件人姓名、详细地址、邮编、联系方式,或者可以致电我们进行信息登记。
订阅热线
:
010-59366555
征订邮箱
: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