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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瞒不住了之后 ,妈妈比我想的镇定许多,她说她想搏一把,要去北京一家中医院治疗——我和爸爸咨询过北京和家乡的几家三甲医院,其中几位医生都是家庭的朋友,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到了癌症这个阶段,积极的治疗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妈妈在十几年前宫颈癌手术之后,陆续买过这家中医院出产的「中药」——说是中药,实际上拿的是(健)字号批文,这也意味着,它其实是保健品,而非药品。
她很相信这家医院,医院的创始人给自己冠上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头衔——教授、名誉教授、各种癌症协会的会长,央视上有他的访谈,在国内国外各种奖项的评比也频繁出现他的身影。
这家医院的接线员告诉妈妈,他们的「冲击疗法「是针对她这样的晚期癌症研发的,效果很好。
我做医疗记者那几年,写过一些批判医疗骗局的稿件,理智上我完全能分清,这个医院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小心翼翼地向爸爸和阿姨们解释,这应该是个骗子医院,但我用在文章上说服他人的那套逻辑严密的分析方法在家庭是完全行不通的。
二姨说了一句话,如果是钱的问题,她来出。二姨并不知道,我曾经咨询过结肠癌的靶向药物爱必妥(这是一种昂贵的药物),妈妈的主治医生摇了摇头说,女儿的心意很好,只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听出了二姨语气里的责备,微弱地表示异议之后并没有坚持再说这家医院是个骗子医院, 并不是担心道德压力,而是我终于了解,这是妈妈的希望和心愿,是她撑下去的动力,而我做不到亲手打破她唯一的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是虚妄的。
我和爸爸陪着妈妈在北京东郊的这家「中医院」住了下来,这里的「医生」建议,先做一个疗程为期 4 周的冲击疗法,大约费用在 10 万块左右。
所谓的冲击疗法,不过是每天输几十种不明成分的所谓中药而已。
看着混黄的液体流入妈妈的身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心中甚至升起某种天真的期望,期望这些药物真的可以治好妈妈,或者只是给她一些虚无的精神力量,是不是也可以让她多活一阵子。
我知道,妈妈那么希望能活得久一点,她每天早上 6 点半起来,一个人绕着医院的院子走上半小时,只是为了能稍微锻炼一下身体。
这间「医院」的「生意」不错,病房几乎都满床了。这家医院虽然是家私立医院,但也是被纳入了医保的定点医院,北京市民在这里就诊,还可以得到一定额度的报销。
在医院住到第 20 天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爸爸说服了妈妈,还是妈妈已经心灰意懒,一个疗程没有结束,妈妈决定出院,可是我分明看到了妈妈眼里的失望。
妈妈说起她碰到的来自一个四川的、长期在外务工的 40 岁左右的女性, 为了在这间医院接受第二轮「冲击疗法」,已经借债了十几万元。
「她家条件那样,都还在治呢。」
我听得出妈妈话里的意思,但是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我和爸爸对这间医院的保留态度,我不知道妈妈是如何认定的,直到最后,我们并没有交流过这个话题,因为要开启这话题,必然要谈到最后的死亡,当时的我没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