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几乎符合霸道总裁剧中男主角的所有特征:高大帅气,高智商,从不缺钱,为了兴趣去破案,更别说他哥还是大英政府高官。个性上呢?霸道,以自我为中心。感情上则既专一又深情。”
文 / 张文政
编辑 / 方奕晗
2017年的第一天,根据柯南∙道尔文学著作改编的英剧《神探夏洛克》第四季开播,在“请求英国首相卡梅伦帮忙催促剧组更新”引发一场天真笑料后,沉寂3年的《神探夏洛克》粉丝,再度随着新一季的开播活跃起来。
与100多年间被搬上电视和剧场的众多版本相比,《神探夏洛克》将故事背景从维多利亚时代挪到21世纪。这一版中的福尔摩斯带有的暗黑气质、反社会倾向,是以往剧中福尔摩斯形象少见的性格特点。另一个被大书特书之处在于,评论者普遍认为,编剧有用同性之爱的细节渲染福尔摩斯与助手华生友情的嫌疑。
一个有趣的细节是,在《神探夏洛克》第一季制作完成后的2009年底,BBC的电视剧审查官在内部试播后拒绝发表评论,只是把《神探夏洛克》安排在次年7、8月份——这并不是播放新剧集的好时段。可结果是,第一季的收看人数超过750万。电视剧的热播还带动了英国书市上原著的销售,销量足足增加180%;剧中房东太太用的骨瓷茶具的创作者,也因此发了笔财。
《神探夏洛克》的火爆得益于经典原著。道尔先后写了4部中篇、56部短篇福尔摩斯探案小说,发表在《海滨杂志》(The Strand)上,并因此声名鹊起。一位历史学家曾写道,“因为福尔摩斯,道尔和维多利亚女王一样出名。”
▵阿瑟·柯南·道尔
1878年,在苏格兰的爱丁堡大学医学院,人群中的年轻学生阿瑟∙柯南∙道尔忠实地记录下了导师贝尔医生精彩的演绎推理:
在病人真正开口前,外科医生约瑟夫∙贝尔对他说:“我想,你曾经是个军人,并且是不久前驻扎在附近的巴巴多斯军团(英国曾经在巴巴多斯殖民地的驻军)的一员。”
病人惊讶地点头。
贝尔随后向在场的人解释自己的推理:“这个人很有礼节,还有几分威严,但没有摘下帽子,因为军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明显是苏格兰人,却有西印度群岛附近才会有的病症,而非存在于英国本土,因而我猜测他隶属于驻扎在该地区的巴巴多斯军团。”
当时仅有19岁的柯南∙道尔在9年后的中篇侦探小说《血字的研究》(A Study in Scarlet)里加入这一段绝妙的、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受贝尔医生启发,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在之后100多年里颇受追捧的文学角色第一次被刻画出来。
1920年,伦敦城市轨道交通将20辆电动机车头以夏洛克∙福尔摩斯命名。享有同样殊荣的是诗人拜伦勋爵、英国前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以及世界护理学先驱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福尔摩斯是其中唯一的虚构人物。
但在1893年12月,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最后一案》(The Final Problem)中被道尔“推”下悬崖。道尔借华生之口说:“怀着沉重的心情,我提笔写下这最后一案,以此为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那举世无双的天才留下永恒的记录。”
后来有人考证称,小说中诸多情节来自道尔并不愉快的童年经历,道尔似乎想摆脱它。但无论如何,也许一切到此为止了。
福尔摩斯的“死讯”引起公众强烈反应。由于不满,两万多名读者取消订阅《海滨杂志》,并在写给杂志社的信中表达愤怒和抗议。但道尔坚持自己的创作思路,强调福尔摩斯的“死”是符合人物性格的。
某种意义上说,福尔摩斯的“死”催生了现代意义的粉丝文化,他得以用另一种方式复活。作为小说史上最著名的原创侦探人物之一,“他总会回归,在此生或来世。因为粉丝会让他复活。”《神探夏洛克》编剧史蒂文∙莫法特说。
在随后的100多年里,福尔摩斯成为被影视、舞台剧改编次数最多的文学虚构人物,其中仅电影就超过210部。上世纪80年代,演员杰里米∙布雷特版的《福尔摩斯》是公认的经典;1976年拍摄的《福尔摩斯在纽约》则被评为史上最难看的福尔摩斯电影。
几年前哥伦比亚电影公司还宣布要投资一部喜剧版福尔摩斯,但后来不了了之。
▵杰里米∙布雷特版《福尔摩斯》
2010年《神探夏洛克》播出后,福尔摩斯在日本成为漫画主角,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稍显阴柔的外表,使他成为出色的漫画主角。在2012年的韩国,流行组合SHINee用一首《Sherlock》致敬《神探夏洛克》,MV中演绎的情节被描述为“花样美男侦破了一起貌似鬼魂作祟的珠宝劫案”。
一位媒体人总结,在“卷福”和小罗伯特·唐尼的007版福尔摩斯之前,70多个福尔摩斯中有“智者、过分讲究衣着的花花公子、变装高手、接受过弗洛伊德式治疗的瘾君子、粗鲁未开化的原始人、恶棍、瞪着一双小鹿眼睛的孩子、冒名顶替的骗子、医生、装腔作势的讨人嫌、教授”,类型五花八门。有些版本偏离了福尔摩斯的既有形象,但大多忠于原著。
英国公众借阅权协会(Public Lending Right office)曾发布调查报告称,英国读者最爱看侦探小说,热爱程度超过言情小说。《神探夏洛克》的合作制作人马克∙加蒂斯在片中饰演福尔摩斯的哥哥,他在接受半岛电视台美国频道采访时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认为人们的反响之所以如此热烈,主要在于观看这部剧的乐趣,这种乐趣和道尔的小说息息相关。人们似乎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经过年复一年的改编及维多利亚风格的沉淀,福尔摩斯系列小说给人以无穷的乐趣。它们是速食读物,既令人兴奋愉快,又让人有毛骨悚然的冒险体验。”
▵马克∙加蒂斯饰演福尔摩斯哥哥
关于福尔摩斯,最初流行的一种说法是,在第一篇《血字的研究》刊发次年,伦敦东区白教堂一带出现连环杀手,即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福尔摩斯对罪犯的震慑能力使读者信服,伦敦市民在晚上走路回家时,会幻想“开膛手杰克”在小说中被制伏的画面,给自己壮胆。
英国小说家毛姆曾赞誉:“和柯南∙道尔所写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相比,没有任何侦探小说曾享有那么大的声誉。”
电视剧《神探夏洛克》突出了原著中的黑暗面,塑造了一个气质暗黑、躲藏在冷酷面孔下的自我厌恶、内心痛苦、有暴力倾向、忍耐性差的现代超级英雄,与凶杀、吸毒伴随,充满着对社会规则的不屑和对人情世故极尽刻薄的讽刺。
一名网友在侦探小说论坛上说,“英国人阅读、写作推理小说的传统,是工业革命后中产阶级的品位与阅读需求所积累起来的;而推理小说的内容多半也是中产阶级所思、所言、所行的节奏。”
有批评家把这些读者贬斥为“品位为平民主义的那个群体”,他们听不起音乐会,只能等着入手廉价版流行小说。
历史学家戴维·佩恩的评价更为中肯:他们是“以城市下层和中等中产阶级为主的新兴群体。他们不是知识分子,也未接受过精英教育,勤奋努力……他们是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大众群体”。
原著太过经典,以此为主题的同人小说、电影、电视剧和舞台剧层出不穷,如何在忠实原著和保持观众新鲜感之间取舍,对编剧是个考验。
莫法特和加蒂斯作出了选择。他们抛弃维多利亚时代的古典华丽,无需准备煤气路灯、伦敦浓雾、鹅卵石街巷、复古的斗篷式猎装、猎鹿帽等道具或特效,转而构造一个现代版的福尔摩斯——他手里永远拿着一部智能手机,丢掉烟嘴,改用尼古丁贴片,写博客,玩社交网络,以GPS、黑客技术等互联网工具辅助惯常的“记忆宫殿”作推理——既加入新鲜元素,又保持了福尔摩斯的腔调。
在加蒂斯看来,维多利亚时期的版本具有明显时代感,虽符合人们对故事的习惯性认知,但也制造了不可消除的心理距离。
现代情节的加入拉近了观众和福尔摩斯的距离,这个“灰色眼睛”“瘦长脸庞”“鹰钩鼻”的瘦高男子,就像我们身边一个年轻的科学极客。甚至有人一本正经地把康伯巴奇饰演的福尔摩斯,与另一部人气美剧《生活大爆炸》中的现代技术宅男、加州理工大学理论物理学家谢耳朵(Sheldon)相提并论——自大自负是两人身上共同的代名词,各种怪癖,高智商、低情商,还有如出一辙的嘲讽能力——只不过在康伯巴奇饰演的福尔摩斯身上,还多些了英国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在这一文化背景下产生的幽默犀利的性格特征。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
出身中上阶层,毕业于伦敦最负胜名的私立学校哈罗公学,康伯巴奇从小就接受最传统的英格兰绅士教育,贵族气质浓郁,冷峻的脸部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尽管英国媒体对这些背景发表过抨击,但康伯巴奇本人并不想卷入其中。他后来暗示自己由此获得了一种激情。
“它意味着一种由文化和历史产生的归属感所带来的荣誉,这种文化和历史是多样的也是局限的,是了不起的同时也是糟糕的,正如它本身的样子。对我来说,它是我对某个地方的强烈感觉,尤其是伦敦,还有曼彻斯特和斯科特部分地区。对我来说,它是一种归属感。”康伯巴奇说。
康伯巴奇饰演的福尔摩斯展现出的气质,的确让他像个艺术家,这和原著中道尔对福尔摩斯波西米亚人的剧情设定有着巧妙的关联。
一位媒体人分析,“用大折刀把信件钉在壁炉架上,烟斗放在波斯拖鞋里,雪茄搁在煤兜里,还有注射可卡因的习惯,忧郁地拉小提琴,在墙上用弹头拼出‘维多利亚女王’字样……都是波希米亚人对陈腐礼节的抗争。”
康伯巴奇和《神探夏洛克》彼此成全。尤其是康伯巴奇,从一度默默无闻的演员跻身全球知名影星行列,并被贴上“卖萌卖腐”的标签。中国众多剧迷乐此不疲,寻找剧中可能“卖腐”的证据细节。
《神探夏洛克》第一季第一集,福尔摩斯见到华生,邀请他当室友。房东太太见状说:楼上还有一间卧室,如果你们想分开睡。华生立刻回答:我们要分开。房东太太再一次调侃:别担心,隔壁那对还结婚了呢。
这种关于福尔摩斯和华生之间关系的猜测,一定程度上基于加蒂斯是同性恋者的事实,但两位主创也相继出面澄清。莫法特接受采访时说,“夏洛克其实是‘无性别’的代表。”
加蒂斯则表示,“我们是希望驱散迷雾,让人径直感受故事主人公不朽的友谊”。
在某编剧类公众号发表的文章中,作者借用“爱情障碍模式”分析论证《神探夏洛克》其实是一部霸道总裁剧。这位作者写道,“夏洛克几乎符合霸道总裁剧中男主角的所有特征:高大帅气,高智商,从不缺钱,为了兴趣去破案,更别说他哥还是大英政府高官。个性上呢?霸道,以自我为中心。感情上则既专一又深情。”
《神探夏洛克》的“基腐CP”成为一种建构。“两个都市男人自愿被绑在一起,如果缺乏足够有说服力的情感解释,不会觉得这种搭档显得呆板吗?”科技媒体果壳网的专栏作家Ent在一篇文章中,试图抛开情欲梗,厘清《神探夏洛克》中“演绎法的科学”:
“按照今天逻辑学的教科书定义,凡是作出必然断言——必定如此,绝无第二种可能——的推理,都是演绎。三段论就是典型的演绎,只要大小前提是对的,结论没有一丝的疑问。”但是,他表示,“卷福的这些推理,按照逻辑学定义其实不是演绎,而是归纳。尤其是,大部分归纳寻求的是一个业已发生的事情的原因,也就是所谓的‘溯因归纳’。换句话说,一个解释,一个叙述,一个故事。”
“当我们在纷繁的事实中发现一条主线,一个模式,一则故事,一种解释,我们的大脑就会释放多巴胺,带来愉悦感。百万年前,正是这样的愉悦感让我们学会在草原上辨别狮子的踪迹;今天,也是同样的大脑机制令卷福成为一代名探,又令我们在读懂他的故事后,喜悦之感油然而生。”Ent在文章中写道。
如他所说,“放下书本或者走出影院,它残留在我们脑海中的场景会一直伴随我们,也许会帮助我们形成自己的人生故事。”
1893年,34岁的道尔“杀”死了福尔摩斯,他一直不快乐,此时的他只想要做沃尔特·司各特爵士那样的历史文学家——他的得意之作是历史题材小说《克拉格》。但后者被福尔摩斯系列远远盖过了风头。
8年后,1901年,由于不堪抵抗公众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道尔不得以再次执笔,复活了福尔摩斯,创作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空屋》——1903年的《空屋》解释了福尔摩斯是假死。至此,粉丝们欢欣雀跃。
人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在这沉默的10年里,柯南∙道尔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心路历程。他颠覆自己的决定,亲身验证了福尔摩斯系列强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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