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湖南江永,
女书博物馆。
所谓女书,是20世纪50年代在湖南永州市江永县发现的,一种特殊的只有女性会说会写的文字。
它形如柳条,清秀瘦长。
它由当地女性发明,只传女不传男,靠着女性之间口口相传,已经流传千年…
胡欣作为女书传承人,正在写字。
写着写着,一群男人走了进来,嬉皮笑脸:美女书法家!
随后和胡欣开起了玩笑:可不可以交个朋友?
胡欣尴尬地笑了笑…
男人七八岁的儿子凑了过来,男人半不耐烦半开玩笑地说:一边去!爸爸在交朋友呢…
这不是胡欣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尴尬场面,只要她坐在这写字,总有典男过来骚扰+指指点点…
而另一边,上海。
一位名叫思慕的女孩,
她有很多爱好,写女书,唱花腔,弹钢琴,谈古琴,家里有一柜子的书…
她常常参加各种表演,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最近,她遇到一个男孩。
男孩很聪明,她写了一封72个字的女书,让他在一星期内读懂。
男孩一天就翻译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心意相通的人。
男孩想带她回老家。
没想到回老家才是噩梦的开始。
刚吃完饭,男人就让她喝一碗黑乎乎的药,说是要宝宝的…
女书就不要做了,你想想女书给你带来的东西有多少?现在我们还没有多余的钱买房呢…
女孩没想到,那个在上海与她心意相通的男人,怎么回到老家就这样了?
比如当年女人就是男人的奴隶,连端洗脚水给男人洗脚时都不能抬头…
但她的丈夫有太多兄弟了,脸盲症犯了的她,常常不小心帮别人尬洗了脚…
哪个做女的不风流?哪个做女的不想耍?白布裹着我的脚,帅小伙来我家做客,我想过去陪客坐…
如果不说,你绝对想不到,她就是现在女书的最后一位自然传承人,何艳新…
以上这个片段,来自明天8月31日上映的纪录片
《密语者》
。
这部纪录片,
曾入选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
以胡欣,思慕和何艳新三位女人的故事交叉叙事,带出女书这些年的遭遇,以及女性现实的困境。
但这字从来没有人见过,也看不懂,
妇女甚至一度被怀疑是特务…
时隔多年,直到1982年,有学者来到湖南省南部永州市江永县,再次遇到这种神秘的文字。
才知道原来是当地妇女口口相传的,世界上唯一的女性文字…
那是因为最初根本不是像现在一样以毛笔写的,而是以编竹篮的竹篾为笔,以锅底灰为墨书写的…
要么扭曲变形,要么增添,减少,移动偏旁和笔画,私密性极强,没学过绝对看不懂…
如果说男人的文字是堂堂正正在桌子上写的,那么女书则在膝盖上写,在手帕上写,在折扇上写,在各种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写…
它的的符号高达600多个,并且一字多义,必须结合上下文才能看懂…
女书是一个如此复杂,精妙的文字体系,谁能想象,这是一群干农活干家务的女性创造出来的…
她们的经历是如此的苦痛,以至于她们的表达欲望是如此强烈,竟然要专门创造出一种文字来抒发情感,互诉哀肠…
如果哪个女孩想学,就去娘娘庙许愿烧香,然后虔诚地取下一份女书。
就这样,
这些聪明的女孩,
在神明的见证下,在男人的眼皮底子下,悄悄完成了知识的传递与情绪的分享…
女人并非只有沉默地受苦,她们总会找到办法,结成联盟,做巧妙的抵抗…
湘南女性有结交“老同”的风俗,这种仪式感几乎与男女婚姻相仿。
女孩们要自己选择一名同年出生,情趣相投的女孩,在神佛面前盟誓,在父母的见证下,从此便是不离不弃的好姐妹。
它不限年龄,也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完全是自由结交。
这样的关系会延续两到三代人,也就是说,两家人的关系也许就因为两个女孩的结拜而结下漫长的缘分…
当年全智贤和李冰冰演的《雪花秘扇》,讲的便是这一段往事。
虽然分不高剧情稀烂,但两位姐是真有姬味儿,当年这部能在大银幕上映,也是一大奇迹…
只可惜,女书为了隐秘,常常人死书焚,留下的作品极少…
等到发现时,只剩下两位80岁的老人懂得女书,女书濒临灭绝…
但所幸的是,还有最后一位遗珠老人——何艳新女士,也就是开头我们提到的时髦老太太。
但在60-70年代众所周知的特殊时期,为了自保,她假称自己不会女书…
1994年,一位日本语言学者远藤织枝,来到湖南江永考察,
遇到何艳新。
一开始,面对远藤织枝的请求,何艳新是拒绝的,她看起来很不好说话,脾气也不好。
但其实,不是她脾气差,是因为回想起女书,那段痛苦的岁月就会浮上心头…
父亲死后,母亲改嫁,14岁的她愣是接受不了继父,走出家门自己生活…
她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做饭,生病了自己照顾自己,晚上再怕黑也硬抗过去,安慰自己白天总会到来…
婆婆,舅舅,舅妈,似乎村里的所有人都在逼迫她,一定要走进那婚姻的坟…
新郎想着考大学,她想着自由,
两人愣是三年没同房…
要是被婆婆催,她就顶嘴:没有孩子不是我的错,是你们祖坟风水不好!
他们在抵抗了三年后,还是向这压了几千年的习俗投降了…
每天凌晨三点,她摸黑起床,煮一大锅饭,哪个小孩饿了就自己抓了吃。
再放一个大桶在旁边,和6岁的大女儿说,哪个弟弟妹妹要拉屎,就拉在这个桶里。
在岁月无情的鞭打下,她总想起外婆,那个曾经在手心里一笔一划教她女书的最亲近的人…
她终于懂得,外婆为何垂泪,又为何沉默不语,只是一遍遍吟唱着书写着其他人根本不懂的话…
直到身为语言学家的远藤织枝,拿出一首女书《三姑记》。
这是一首长篇歌,讲的是一户人家的三女儿嫁给了贫穷小子,被全家人看不起,受尽欺凌和委屈的故事…
何艳新一下被触动了,那些古老的神秘的文字一击即中戳进她的心里,终日无人诉说的委屈浮上心头,厚重的往事如潮水将她覆盖,积累已久的泪水潸然落下…
不同的女人却有相似的命运,
那是无法释怀的往日旧事,那是所有女人共同的命运连成的泪水…
潮起潮落,空谷无响,
曾经互诉哀肠的结拜姐妹都已经
离去,
她早已
孤独一人,
沉默了太久太久…
她开始尝试翻译这些在漫长岁月里,与她真正心意相通的文字。
丈夫生病,她就趁着晚上丈夫睡着后,在医院连夜翻译。
她笔耕不辍,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地破译着这个世界唯一只有她知道的语言。
每一次触笔,就像是与这个素未谋面的三姑的一次搀扶,对往日自我的一次抚慰…
美丽春夜,一弯新月,我想对你说点真心话,我们这些姑娘都在受苦…
又是如此地骄傲,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带着昂扬大方的自我赞美:
红鸡公,尾飘飘,三岁姑娘会唱歌,不是爹娘教会我,是我自己自聪明!
我们三四个发誓要做姐妹,像花像树在花园里绽放,像江河相隔千里也会汇聚,像鸟儿停在同一棵树上一起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