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岱：茶的宗教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茶の汤》特展参观记

茶の汤

 距上一次1980年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大型茶道美术特展“茶の美术”以来，已经过有三十有七年了。2017年4月11日这一天，东京国立博物馆在上野公园樱花怒放的季节，再一次举办大型日本茶道美术特展——茶の汤。

此次特展一共参展展品259件，其中日本政府定为“国宝”品20件，“重要文化财”品79件，“重要美术品”4件。在总共自4月11日至6月4日，近两个月的展期中，参展作品不会一次性展出，而是会按时间调整更替。所幸博物馆将展品调整时间预先公示在博物馆大门口的水牌上，可以让观众心中有数：会看到哪些展品，会错过哪些，又可以根据自己需要，安排时间来观看自己喜欢的展品。（图一）

图一、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茶の汤”特展展品轮换提示水牌局部

茶的展

 特展共分为五个部分，分别为“足利将军家的茶汤”、“侘茶的诞生”、“侘茶的大成”、“古典复兴”与“早期现代鉴赏家之眼”五个展部，将日本茶道与美术的传承关系做一历史的展现。在整场展览中，最吸引人的当是第一个部分的特展，也是参观者必须排队才能近身展柜观看展品的展场。

在第一部分的特展中，利用室町幕府时期所作《君台观左右账记》、《室町殿行幸御餝记》为文献基础，以足利将军家“东山御物”为中心，展现中国器物于日本茶道的重要影响。在这一部分共60件展品中，就集中展示了日本“国宝”品8件，“重要文化财”品26件，并包含“重要美术品”1件，涵盖瓷器、书画、漆器、文石多个品类。

图二、南宋 建窑曜变天目盏

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收藏 国宝

传承：德川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1604-1651）——稻叶家—— 小野家——岩崎小弥太

图三、南宋 建窑油滴天目盏 

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 国宝

传承：丰臣秀次（1568-1595）——西本愿寺——京都三井家——若狭酒井家

图四、南宋 梁楷绘六祖截竹图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 重要文化财

传承：足利将军家（足利义满1358-1408旧藏）——丰臣秀次（1568-1595）——西本愿寺——若狭酒井家——赤星家——萩原安之助

图五、南宋 李迪绘红白芙蓉图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 国宝

传承：福冈孝悌旧藏

图六、南宋 传毛松绘猿图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 国宝

传承：武田信玄（1522-1573）——觉恕法亲王（1521-1574）

图七、南宋 青瓷“下無”盘口长颈瓶 

日本东京Arc-en-Ciel美术财团收藏 国宝

传承：冈节斋——柏木家——原六郎

图八、南宋 龙泉窑轮花茶碗“马蝗绊”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 重要文化财

传承：足利义政（1436-1490）——吉田宗临——角仓家——东角仓家——室町三井家

马蝗绊，根据江户时代的儒学家伊藤东涯于享保12年(1727年)所撰写的《马蝗绊茶瓯记》记载，安元初年(1175年左右)，平重盛向中国杭州的育王山布施黄金，作为回礼，佛照禅师以本茶碗赠之，此后为室町时代将军足利义政(1449～73在位)所有。在将军足利义政获得此物之际，因其底部有裂痕，故送回明朝要求换一相同之物，但当时的中国已无如此出色的青瓷茶碗，便使用锔钉将裂痕补好送回日本。因为锔钉形状宛如硕大的蝗虫，由此得名马蝗绊。

图九、北宋 定窑柿釉金彩蝶牡丹纹碗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 重要文化财

图十、南宋 吉州窑玳玻盏 鹭天目 

日本东京三井纪念美术馆 重要文化财

传承：小堀远州——土屋相模守——朽木家——赤星家——益田红艳——室町三井家

图十一、南宋 吉州窑木叶天目 

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 重要文化财

图十二、金 油滴天目盏 

日本京都龙光院收藏 重要文化财

推定为北方窑口所烧造油滴天目盏，因此定年代为金。

图十三、南宋 犀皮食笼 

日本爱知德川美术馆收藏

图十四、南宋 犀皮盆 

日本爱知德川美术馆收藏

图十五、南宋 犀皮水注 

日本东京常盘山文库收藏

图十六、明 盆石 铭 末の松山 

日本京都西本愿寺收藏

日本天文18年（1549）“西天王寺屋会记”初出

 其后特展各部分，即重点介绍日本茶道的初起与大成，演变及创新。其中，“侘”成为日本茶道美术的历史折点。于此影响下，来自于中国的“唐物”，朝鲜的“高丽物”和日本本土的“和物”展现出生机勃勃的一面。

图十七、元-明 灰被天目盏“夕阳”

图十八、元-明 灰被天目盏“虹” 

日本文化厅收藏

传承：足利义政（1436-1490）——东大寺四圣坊——东大寺成福院——古川大和大椽——松谷可十郎——北三井家——若狭酒井家——益田孝……

图十九、南宋-元 肩冲茶入“初花” 

日本东京德川纪念财团收藏 重要文化财

传承：岛居引拙……织田信长（1534-1582）——织田信忠——松平念誓——德川家康——丰臣秀吉——宇喜多（浮田）秀家——德川家康——松平忠直——德川纲吉

图二十、元-明 黄天目盏 “珠光天目”  

东京永青文库收藏

因侘茶的创始者珠光（1423-1502）所持，而得名珠光天目。

图二十一、室町时代 一休宗纯书“一夜落花雨满城流水香”立轴

图二十二、朝鲜时代16世纪 大井户茶碗 喜左卫门井户  

日本京都孤蓬庵收藏 国宝

传承：竹田喜左卫门——本多忠义——中村宗雪——塘氏——松平不昧——月潭（松平齐恒）

图二十三、朝鲜时代16世纪 大井户茶碗 宗及井户 

重要美术品

传承：津田宗及（？-1591）——松平不昧——蜂须贺家——马越化生——川端康成（1899-1972）

图二十四、天正十一年（1583） 千利休像 

日本大阪正木美术馆收藏 重要文化财

图二十五、安土桃山时代16世纪 千利休书法 瓢庵苑 

日本京都龙光院收藏

图二十六、南宋 梁楷绘李白吟行图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 重要文化财

传承：松平不昧旧藏

图二十七、南宋 建窑油滴天目盏 

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 重要文化财

传承：土田织部——土井利胜——丰后日出藩木下长保——伏见屋（江户）——松平不昧

茶的宗教

 上午9:30分，是东京国立博物馆开放时间。在此之前，早早就有日本观众在售票口排起了队。售票窗口分为普通与特展售票两个区域，后者排队的人数是前者的数倍，而前者则明显以外国游客为多。进入特展1号展厅，右手边的书画与左手边的器物展柜前即排起了人流依次观看展品，而四个龙泉与建窑独立展柜，则更是被团团围住，那里陈列的就是著名的国宝静嘉堂曜变天目盏（图二）与青瓷下無瓶（图七）。观看实物的感受与之前图录上看，大不相同，且不说后者口沿大片金缮修补于图录上不曾见到，而实物的釉彩与传承的包浆温润，更会给人喜悦的感动。

 展览所列展品多有显赫传承，自足利义满室町幕府御藏直至现代川端康成旧藏，其中不乏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武田信玄等赫赫大名，更有珠光、千利休、松平不昧等著名茶人所用之物，仿若半部日本历史皆陈列于斯，岛国于茶道之重视，早已浓入其民众的血液。

 因为文化的关系，这次观展的重点是中国的“唐物”。曜变天目碗与油滴天目盏，外壁的斑与点，与盏内相比，并不逊色；“初花”茶入，器形线条刚毅与柔美结合，恰到好处，美物的选中之选，莫过如此。而反观日本茶道侘茶概念的兴起，恰是对之前上等阶层静美择物以为极致的一种革命。过去不被重视的灰被天目成为一时之尚，并根据釉彩细微之变化加以“夕阳”和“虹”的美名（图十七、十八）。侘的创始者珠光所持黄天目，被以“珠光天目”之名加以推崇（图二十）。野蛮生长，崇尚自然的“高丽物”与“和物”的器形与釉色，充满着勃勃生机。静与动的反制、调和，加之日本历史背景中茶人与武人的过往经历，使得日本茶道于我看来，更有着一种宗教般的感受。脱离了补充水分的生理需求，日本茶道美术所展现出的，更加是一种类似宗教的心理需求，而成为精神生活的必需品。

 在展览的结束部分，呈现了数件藤田美术馆的茶道收藏。其中的一件中国明代漳州窑大龟香合（图二十八），被特地印在了特展的门票之上（图二十九）。而这件，就恰是藤田美术馆的创办人腾田传三郎（1841-1942）生前最后收藏的一件大名品。此件香合原为日本著名茶道家松平不昧旧藏，其后在澱藩的稻叶家族和神户的生岛家代代相传，后于1912年被送入拍场。而此时，藤田已经重病躺在病榻之上。开拍时，第一口叫价7万3千日元，藤田立即命其代理人直接一口以9万日元的的价格拍下，创下当时的最高纪录。十天后，藤田病逝。在日本茶道的历史上，牺牲于战国武人时代的著名茶人，最著名者莫过于千利休。近代历史上，以生命做茶道美术收藏最后一击的，即是藤田传三郎。

 东京国立博物馆于樱花怒放之际所做的“茶の汤”特别展，所陈列出的不仅是日本美术史上最著名的收藏品，更展现出的是一种对于所执之事宗教般的信仰与从一：茶の汤，茶的教。

图二十八：明17世纪 漳州窑交趾大龟香合  

日本大阪藤田美术馆收藏

图二十九、“茶の汤”特展门票存根及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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