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剧照
那位高贵的阿姨，附声喝到，“怒目圆睁”不屑地瞄了我一眼，仿佛我身上带了无数灰尘与细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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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930个作品
作者：懐晞
原题：《入城记》
生命中，总有一些人，他们看似平凡的举动，却能给人以绝处逢生般的喜悦。
那一年，我初一。许是身上的衣服不够御寒，许是住校一直食不果腹，许是那里的冬季太过寒冷，我的重感冒从冬天一直拖到初春还未见好，慢慢就发展成了慢性鼻炎。课桌间常常堆满了大把的卫生纸，擤鼻涕擤得每天头昏脑胀。
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某天听说一位亲戚的孩子也得了鼻炎，在市内一家偏方治鼻炎的地方治好了。我便也嚷着要去，500元的治疗费让父母犹豫许久，几次争执后总算同意了。
于是暖春的某一天，我穿了件蓝白条纹的校服，我妈带了些衣物和钱，和姑姑一起坐上了去城里的汽车。车程两个小时，我们暂住在我姑的亲家里，她儿子做了城里人的上门女婿，亲家母早年在票务公司上班，现离异带着女儿过。那位丈母娘，哦，我或许应该喊阿姨，她烫了一头精致的卷发，一身极修身好看的牡丹花色的衣裳，脸上看似挂着笑眼睛里却闪着冬夜似的寒光。
我也没曾想，第一次进城，竟是这副狼狈的样子。这是一幢城里人的房子，水龙头一开就有热水，一出门就有公交，沙发、客厅、浴室、冲水马桶，一切城里人该有的样子。除了我姑原本就有些像城里人，我和我妈浑身散发的的乡土气息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敏感的我甚至捕捉到了空气里那份鄙夷、漠视与高高在上。她们间或会用眼尾余光扫向我，更令我局促不安，愈发觉得她们是坐在云端里的人。
我不记得她们说过什么话，吃了什么菜，或是睡了怎样的床，直到有一天，大概两三天后的样子，我妈说担心家里的农忙，在这也没什么事，就留给我点饭钱，先行回家了。
那晚我回到那矗立在云端里的房子，见我像失了群的小羊，她们立刻“凶相毕露”。我把包放在沙发上，刚想坐下来，“去洗澡！”表哥还没下班，来自那位表嫂“命令”般的声音。
“洗澡去！”那位高贵的阿姨，附声喝到，“怒目圆睁”不屑地瞄了我一眼，仿佛我身上带了无数灰尘与细菌。我惶恐不安地冲进浴室，前两天都是我姑给放好水，我呆呆地望着淋浴喷头，一脸茫然地不知道怎么用，如果弄坏了她们岂不是要把我吃了？
刚想拿只盆打水擦洗时，“那是xx的盆！”xx是她女儿的名字，表嫂那像见了瘟神般凌厉的声音吓得我赶紧丢掉了手中的盆。
刚关好门就听见她们在讨论，鼻炎会不会传染之类。后面她们又看似无意地说：“我们以为你会和你妈一起回去。”“嗯，我明天就走。”我立即心领神会。如此惊心动魄的，求我多留一晚我都不会乐意。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就带着所有东西离开了那里。其实也不怪她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突然跑进别人家，还是去看病，换谁谁都会烦的。
那天，我继续接受治疗，在那所隐在某条巷子尽头的房子里，主治人是个有些色眯眯的秃顶男人。他有模有样地穿身白大褂，坐在隔间前的桌子上，见我来，嬉笑地望着。里屋摆了几张细小的床榻，据说是祖传秘方，虽然心里也半信半疑，但钱已经交了，也只能继续下去。而且这儿一直有各个地方慕名而来的人，想必不是骗子吧？
他先让人仰面躺着，头悬空往下低着，拿出一盒黑黑的膏状的东西，用棉签一点一点塞进鼻孔里，这样仰面躺很久再反过来趴下让药膏随鼻涕全部流出，过程自是头晕目眩，酸痛难耐。
那些也一同来诊治的人，也都是母亲带着孩子，夜晚她们就睡在这方床榻上，于是我也跟着她们住了一晚。
新的一天，接着治疗。我躺在床榻上听到一位女人同那治疗师在聊天，听着像是朋友，邀他晚上去家里吃饭。说完，她又到里间来，看到我，便同我寒暄，我一开口，她诧异到：“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子，剪那么短的头发，又穿着校服，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秀气的男孩子。”我羞涩地笑笑，她身穿一身暗粉色套装，胸口别着一枚蝴蝶胸针，头发用一枚精巧的发夹别住，她满脸笑意，涂满脂粉的脸上也皱纹显现，可她柔声说话的样子让人很是舒服，周身散发出令人可亲可近的光辉来。
她跟我说她小时候也很苦，从小放牛放羊，还要我一定要好好上学。甚至还告诉我治疗师的奇闻趣事：别看他有点色，他只是喜欢女孩子，其实他人并不坏。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有一回孩子拉肚子拉一裤子，他二话不说直接拎起来对着水龙头就冲。
“哈哈哈”，我笑的不亦乐乎，在那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地方，竟然还有不喜儿子的奇人。那是那几天来我第一次这样大笑，我也同她讲了我的境况，临近中午她回家前，留给我两包零食，一袋是椒盐小螃蟹，一袋是小虾干，那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傍晚时她又来了，来看治疗师何时结束，一同去吃饭，竟也让我同去，还让我晚上就住她家里。
我竟然也就跟着去了。路上，她还特意关照我说，家里就一个女儿，是音乐老师。后来只记得进了门，她女儿望见我也惊呼以为是男孩子，那位姐姐留着长发，穿着短裤，俊眼修眉，身姿绰约，也像这位阿姨一样可人，果然什么样的家庭造就什么样的人啊。我小心地跟他们打着招呼，阿姨的老公没多问，一家子都和和睦睦，仿佛根本不觉得我的到来是给他们添了麻烦。晚上桌子上围满了人，满满一大桌菜，尽管不是为了我，我心里还是很高兴，他们一起高谈阔论，言欢笑朗，我不记得他们讲了什么，只知道，没有人让我坐如坐针毡，安安心心吃了顿饭。
饭后，洗漱完毕，她家里还有其他朋友，晚上我跟她们挤在一张大床上，也不敢乱动，床很舒适，很快便睡着。
就这样，我被陌生的阿姨收留过了一夜。那时没有手机，也没有联系方式，转眼已过了许多年了，那位阿姨一定还安好吧？她的女儿也一定嫁了个好人家。倒是听说，那位表哥和他老婆离了婚，想必也会和她的母亲一样，独自抚育一双儿女，我想起那双比赵薇还大的却无神的双眼，心里升不起半点同情。
只是，那位可亲的阿姨可还会记得，她曾收留过一个缩在宽大校服里瘦瘦弱弱地“毛小子”，如今毛小子也早已离开那座小城，在一座国际之都嫁作人妇。
她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在我看尽丑恶的嘴脸后带给我春一般的温暖。每每想起，无论今后遭遇了怎样的泥沼，都会在我举步维艰时照亮我的每一步，也教会我在任何时候，都要心怀善意，我想说，感谢您！
我多希望，有一天，我领着我的孩子亲自去拜谢她，并告诉我的孩子：当年，就是这位慈祥的奶奶收留妈妈在家中过了一夜呢！
责编：万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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