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钰(采访者)
从事过公务员、记者、教师等职业,2013年起旅居美国,为中文媒体撰写专栏,同时在新泽西州某中文学校教授中文。2016年起加盟美国GCTV全球华视,任执行总监。2016年11月出版美国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美国岁月》,下文摘自此书。
Lucy Liu(被采访者)
1969年出生于甘肃,自小随父母迁至北京。后毕业于北京一所师范院校,先后在北京西城区和海淀区从事小学数学教学工作。1997年2月赴美,此后一直从事汉语教学工作,现在美国新泽西州博根郡一所公立高中教中文,育有二子。
西洋君按:
美国到底怎么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象。对于一个移民到那里的人来说,一方面“根”没了,可能精神上有些怅然若失;另一方面对新环境的融入也需要耗费时间和经历。
本文采访对象是一位移民到美国的华人中文教师,她最终放弃成了一位虎妈,因为她不希望儿子成为成绩很好却不快乐的人。事实上,在缓解了学习成绩的心理压力后,
她儿子的成绩反而变好了。
她想告诉我们:
以前我也和所有的中国父母一样,希望孩子成绩好、上名校,推动他们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梦想,所以对他们要求很严厉。一旦他们考试没考好,我就会批评他们。但是这几年我转变了观念,
我觉得只要孩子健康快乐,就是教育的最大成功。
让我惭愧的是,虽然我是中文教师,但是没把自己两个儿子教好。老大中文学了一段时间,暨南大学编的一套中文教材学了四册,认识两三百字。当时我对他们太严厉了,如果听写写不出来,我就很生气。我push(推)得太厉害了,所以他学得很痛苦。后来他长大了,功课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忙,所以就放弃了。老大现在在高中还选修中文,他说如果回到从前,就要好好学中文。我在想,如果回到从前,我也知道怎么对待他们了,
应该把学习重点放在听说读上面,而不是在写上面下太大功夫
,可能他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可是当时哪里知道啊!老二过两年上高中了,就是我所在的学校,我说,如果你想学中文,妈妈可以教你。他赶紧说:不要不要!
现在,两个儿子可以听一点说一点中文,比如说“我喜欢吃面条”什么的,我说的他们基本能听懂,但是超出这个范围,他俩就迷糊了。一次,我问他们长大后要不要当教授,他们困惑地问:什么是教授啊?我告诉他:就是知识渊博的人。老大问:渊博?是不是round neck(圆脖)呀?我肚子都笑疼了。
其实,我真的不希望他们成为“香蕉人”,外黄里白,我希望他们能多了解中国文化,这样将来不至于身份迷失。我一个朋友也是移民过来的,他儿子在美国出生的,所以从来都觉得自己是美国人,但是上大学后找人合租房子,没有人愿意和一个中国人合住,他感到很迷惑,也很受伤,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别人眼中真正的美国人。我不希望孩子将来遇到这个问题时会迷惑,所以现在就告诉他们:你们是中国人的孩子,有中国人的面孔,有中国人的习惯,和美国人不是完全一样的。
所以别人认为你不是真正的美国人时,你不要觉得难过,因为每个民族它好的地方。
现在再问他们两个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他们有时不回答,有时会迟疑一会,然后说:both(都是)。
最好玩的是看体育比赛,比如2008年奥运会,如果中国队和美国队比赛,我衷心希望中国队赢,两个儿子则希望美国队赢,如果中国和别的国家比赛,他们就希望中国队赢,毕竟还是有中国背景在那里的。但是到他们的后代可能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他们没有文化上的纠结,会很自然地认为自己就是美国人。
有时我在想,我老公是河北人,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以他为傲,把他以及我儿子的名字写进家谱里,以后我儿子的儿子还会在家谱上吗,估计就不会了。一个家族的家谱可能就因此少了一个分支。
人有时真的很矛盾,自己移民来到美国,根没了,心里很惆怅,但是孩子在这里生活得幸福开心,自己又觉得应该呆下来。美国人没有尊老、孝顺这些观念,
不管是儿女还是老人,都觉得在经济、感情上应该独立,彼此界限很分明。
而中国人呢,走向另一个极端,觉得孩子就应该赡养父母,不管经济能力怎样,而且人与人之间界限不明。
我希望孩子将来in the middle(在中间),不要像美国人那样亲情疏离,也不要像中国人那样毫无界限。
美国人夫妻之间也很客气,相敬如宾,经常说:Thank you!我什么都喜欢in the middle的状态,但觉得那种中间的火候真的很难把握。其实我不赞成相敬如宾,而喜欢相濡以沫,希望到老了还能和我老公手牵手,哪怕去吃麦当劳也会很开心。
我特别喜欢美国人一点是,他们比较友善,简单,不容易记仇,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前一段我们孩子两个队篮球比赛,一个队的教练很在乎结果,觉得裁判裁决不公,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我心想:完了,这两人关系要崩了!结果呢,第二次见他们,两人又有说有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这要搁咱们国人身上,怎么着也得有一段日子不说话。
我邻居是个美国单身男人,我们很少说话,见面就是互相点点头。一天儿子玩足球,不小心扔到他院子里,儿子要去捡,被我制止了。美国很多人都有枪,万一出意外呢?过了两天,邻居把球送过来了。
我房子在大马路边,一下雪铲雪车把雪都堆到我家门口了,我们没买铲雪机,只能用铲子铲。有两次吧,邻居都主动过来,说:我帮你吧。一天我 老公修车,但车推不动,邻居回来了,主动过来帮忙。真是让我挺感动的。
美国普通老百姓还是对人很和善的,他们帮人很自然,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