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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的电影,是我的噩梦

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4-10 18:36

正文

编辑前言


这是知乎上的一个帖子,其中的描述似乎和我们一直宣传的英雄形象不太相符,但真实却令人震撼。看完之后他们的形象依旧伟岸,却更加丰满亲切。

你的荣誉是集体的荣誉

你的噩梦却是你一个人的噩梦

  ——如何评价李安的新电影《比利 · 林恩的中场战事》?

去年远航归国后休假期间,我是带着期待和放松的心情去看片的。李安、4K、3D、120 帧,嚼着爆米花享受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我以为是件赏心乐事。


结果成了几近崩溃的梦魇。


看完电影后出来,本来是计划在顺便吃午饭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妻子说你怎么了,满脸苍白不舒服的样子,咱回家吧。我说没事,想找个地方先呆一会,最后躲到停车场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失控,开始哽咽起来,最后痛哭失声。


所谓好电影,要么能感动大多数人,它讲述诸如爱情、理想、青春这些共性的东西;要么能深深地感动小部分人,电影所传达的情感和思想只能够被一部分观众理解和代入。《比利·林恩》是后一种。看着看着,人生曾经憋屈、愤怒、失落、怀疑、彷徨、欲说还休、无可奈何、心有不甘的情绪场景一幕一幕浮现出来,在技术力量的加持下分毫毕现。


五次赴海外执行任务,包括三次亚丁湾护航,最长一年,最短三个月。最近六年一半在国外,在海上时间超过 1000 天。除了两极,我的足迹遍布六大洲三大洋,近四十个国家和地区。


这履历够光鲜吗?我认为它足够让我自豪。特别是在与外军合作交流时,在码头面对欢迎人群时,在被护船舶打出“祖国万岁”的标语时,这种荣誉感和使命感赋予了人生难以言喻的意义。在别人眼里,我们是海军最风光的一代,是国家利益的捍卫者,是践行国家海洋战略的先锋,我们的身后是崛起的海军甚至是整个中国。


可这背后,是一千多个在海上漂泊的日日夜夜,是和父母、妻子孩子长期分离的痛苦时光,是无数次枯燥的值班和劳作。


在这背后,我还是我。一个因为家庭原因和中二理想参军的小伙子,一个不善交际乐于独处的孤独患者,一个因疏于照顾而家庭而几近破裂的人。


每次回国,我都对外界的日新月异各种不适应:这栋楼什么时候起的?原来这条路卖小龙虾的去哪了?TFboy 是个什么东西?众筹又是什么套路?抖 m 是什么意思?这个嚼口香糖的脸瘫是演员?现在看电影取票扫一扫就行了?用微信就可以滴滴打车了?房价涨成这样了?国产手机什么时候这么好用了?如今父母会把学习不好的小孩送去电击?视频切一切混搭起来叫鬼畜?什么二次元,不就是动漫吗?


我只有看着海上的日沉月升,时而平静,时而浪起。


就算回国,天天的训练、抛锚、检查,平均一周回家一次吧。难得下舰,难得出营门,只能通过网络,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电影里有许多让我感同身受的情节,印象最深的是林恩他们入户搜查,我就想起在索马里海域那次查证任务,我舰对一条可疑渔船派出高速艇,派遣特战队员进行登临检查。


有些熟人总问我,说索马里到底还有没有海盗,你有没有碰到海盗,这些问题真的很难回答。海盗惯用的伎俩就是伪装成渔民,形迹可疑地飘飘荡荡,当你在几海里外发现渔船时,望远镜里是看不清人的,你想掌握情况,要么军舰直接机动过去,要么使用小艇或直升机接近。这么大的动静,海盗看得一清二楚,也不难判断你的企图,他们会采用非常简洁的脱罪方式——把所有武器扔到海里去,然后面对检查装无辜就好了,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就不排除部分渔民被当作海盗的可能性了。可能只是来回逡巡几圈寻找渔迹,可能只是采用母船挂小艇的方式出海,都会引起护航期间高度戒备的官兵注意。


我没有上小艇,但是目睹了全程,我深深记得那些拍回来的影像,疑似海盗高举双臂,眼睛里充满恐慌和敌意,和电影里伊拉克人面对美国大兵时一模一样。在那种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只要他们有异动,特战队员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我们搞反海盗操练,荷枪实弹,依托障碍物对海面目标练习瞄准。我每次都会想,万一有条船试图接近,万一警告无效,万一海盗船率先向我们开火,我会开枪吗?


必须会,我是军人。射杀了对方,说不定还能立功受奖什么的。但也可以肯定,这会是一辈子的噩梦。


这事明里不能说。说了谁都会觉得矫情:为什么要设想这种小概率事件和极端情况?你跟着军舰经常出国,又风光又有航补赚,还能免费旅游,爽死了好吗。


 我们不是美军,平常放松的余地很小。美舰靠了码头,悍马吊下来,换了便装就出去浪;留舰上该干活的干活,不干活的在码头架起烧烤,放起音乐跳舞。


我们就真的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的荣誉是集体的荣誉,你的噩梦却是你一个人的噩梦。思乡,抑郁,结石,膝盖积水,腰肌劳损,连续性的失眠,亲人去世,孩子生病。你怎么能有噩梦呢?你是思想纯洁信念坚强的革命军人,情绪应当永远稳定,精神状态始终饱满,你不该有负面和私人的感受。


可当你的孩子被人问起“为什么爸爸没来”脱口而出“我没有爸爸”的时候,,这种负面和私人的感受瞬间就吞没你,排山倒海一般。


 这些负面私人的感受始终和那些光荣正确的认知并存着,更加密密麻麻地夹杂在一个人繁重而细碎的工作生活中。除了发发牢骚,没有任何可以疏导的通道,就憋屈着,嚼碎了咽下去,烂在肚子里。当年刚护航的时候,小伙子们郁闷坏了还可以打一架、喝场酒缓一缓,现在不行了,治军要严,24 小时都要乖宝宝。


 噢对了,现在部队讲人性化,讲心理疏导,请医生过来发问卷调查,什么“你最近失眠的频率”、“你最近有没有感觉想死”之类,大家嘻嘻哈哈填完了上交,都很好,没毛病。有一次我按规定家属来队,领导不让回家,晚上全体官兵都去听北京来的著名心理医师上课。我真是如坐针毡,看着医生在台上跳大神:“大家跟我一起吸气……呼气……”想着妻子做好的饭凉了还等不到我,会不会又发脾气。


 林恩回国后参加活动,场面盛大,华彩斑斓,表面上是一种肯定、一种褒奖、一种荣誉,其场面越热闹,人心就越凄凉。


 还在军校的时候,我们那一届学员参加了一个地方政府举办的拥军晚会,我们即是观众,又是演员。最后一首定场曲由明星起头,给出信号以后,坐在舞台不同方位的陆海空军方阵起立合唱,最后完成一个转体动作敬礼。我们在公演前一周进行了三四次排练,坐上一个半小时的大巴穿过城市到会场,每次练完后十一点多回到寝室。


演出效果是很好的,但这首歌唱了很多遍,我们已经是不带感情的例行公事。我脑子里想着白天一件有趣的事,不自觉地笑起来,幸亏没人注意。


给外人看的,是年轻军人整齐的歌声和口号,自己记得的却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随着时间流逝记忆割离,那些光鲜的表面往往都模糊了,小动作却因出卖了真实的自我而被铭记下来。


就说护航时从祖国离开的时候,照例有送别仪式,一切都是组织好的。家属要站在规定的线外,军舰上的站泊是反复练习的,每个人的间距是事先量好的,立正到跨立、背手到挥手致意都是听指挥的,军务参谋前前后后地跑着:注意频率,左——右——左!不要快了,肘部要抬高!

一群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机械的练着这个简单无比的挥手动作,练整齐倒还不容易。一遍又一遍,直到胳膊酸麻。


总有意外。某次军舰离开码头的那一刻,一个不听话的小男孩冲出警戒线,跟着船离开的方向跑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爸爸,爸爸!”


迎接他的依然是千百条机械挥舞的手臂,包括他的爸爸。没有一点稍微出格的回应和感情流露。


“我当时差点哭了。”

你特么倒是哭啊,连哭都不敢,连一句儿子我爱你都不敢喊,呸。

......


 你问我怎么评价电影,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当我代入角色时,那些被人为贴在我身上的标签被撕的干干净净,我回到了凡俗的身份。你知道“人的身份”,有多么可贵么?


李安的新电影技术,我也不懂。我就觉得他想表现一种特殊的罗生门,宿命的不可理解。众人觉得战士是舍己救人的英雄、是深明大义的孩子、是可供消费的符号、是任人摆布的木偶,看高的看低的,就是没有他本人不愿袒露又需要抚慰的一面。


 你看到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真是在同一个时空里么?这世界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难得对人温柔以待。他人是天堂或地狱,我不知道,反正无人理解我的人间。既然人情多虚妄,还不如回到战场,或者回到海上,血与火总是真的,孤独和枯燥总是真的,相处习惯的一切,至少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