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接近日落的时分缓缓降临伦敦卢顿机场,,我抢先登下飞机舷梯,匆匆经过海关,在停车场跳上一辆开往伦敦市区的公交车。夜晚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很少,我将头倚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朦胧欲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停了下来。
睡眼惺忪地下了车,旋即钻进维多利亚地铁站,车站建造历史很悠久,至今依旧保留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工业装饰风格,那是不列颠帝国最强盛的时代。几站地过后,我在Piccadilly Circus车站下车,这里是伦敦的中心地带,站台上人多嘈杂。
挤开人群,走出地铁站之后一直向东走,游人逐渐稀少,路边的灯光也变着也变着稀疏昏暗,橡树和山毛榉簇拥下的街道不时迎面开来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这是伦敦乃至是英伦的象征。我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向左一转,默默地寻找着街边商店门牌号,94、92、90、88、86,终于到了。
没人谁会注意镶嵌在门牌号左侧墙上的一个圆形铜牌,在漆黑的夜色下,这样的一个平常地址,即使是认真搜寻,也会不经意地错过:
CHARING CROSS ROAD
84
THE BOOKSELLERS
MARKS&CO
WERE ON THIS SITEWHICH
BECAME WORLD RENOWNED
THROUGH THE BOOK BY
HELENE HANFF
查令十字路84号
马克思科恩书店原址
因海莲•汉芙的书信举世闻名
亲爱的海莲•汉芙小姐,马克思科恩书店已经不在了,你是知道的。
在你第一封书信寄出去的二十二年后,你终于踏上了这片你一直向往的土地。在十余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这架从纽约出发的航班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你就下榻在罗素广场旁,布鲁斯伯里街上的一个老旧宾馆里。
你在你的日记《布鲁斯伯里的女伯爵》中提到,你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来到伦敦看一看,你看了许多的英国的电影,却仅仅是为了看一看眼前这个样子的街道和房屋。你说你在漆黑的电影院里,这些景象像饥饿一样折磨着你。
有时,仅仅是Hazlitt和LeighHunt的书——那是弗兰克先生绞尽脑汁为你搜寻来的珍本,书里最简单的白描也会让你放下书本,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乡愁般的沉思中。
在无数次的拖延和等待后,你终于踏上了这座城市,那时候的你虽不若功成名就,单你与弗兰克先生及马克思科恩书店的故事业已名扬四海,浑不似之前你在纽约东九十五大街上的阁楼里以水果箱充当书架,用鞋盒装满信件,窝在家里摇笔杆为剧团修改剧本的拮据日子。
我知道,你曾无数次地在阁楼上对这条街道又着无数次的幻想,在脑海里想象着这座书店的样子。那应该是一家“活脱从狄更斯书里头蹦出来的可爱铺子”,高耸着直抵天花板的深色橡木书架混杂着旧书的陈旧霉味,桌子上陈列着精致的插画和书刊……然而,当你真正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你是否会觉得,所有的幻想,反而不如回忆中来得更真实。
只是一条狭窄的街道,交通拥挤,84号早已人去楼空,巨大的橡木书架倒在地上,废弃在角落布满灰尘,马克思科恩书店的牌匾已经被扯掉,只留下橱窗上白色的印迹,卖给你那些好书的好心人——弗兰克先生,也早已病逝不在了。
这真的是廿载时光里的一场奇遇。
我知道你毕生都租住在纽约曼哈顿岛的阁楼里,缺乏才气却又嗜读好书,当你在报纸上看到一封来自伦敦的一家小旧书店的“专营绝版书”广告时,你欣然邮寄出了第一封越洋信件,里面附上了一张索书清单,上面列出了你想读却又遍寻不到的生僻书目。
书店的经理弗兰克先生寻书寄书,双方随之而来的索书寄书的信函往返交织,最终书籍的温度胜过了商业化的客套往来,在那段物资短缺的艰苦岁月里,你给弗兰克和他的家人朋友寄去火腿、鸡蛋,却仍然觉得自己对他们亏欠良多。
你说你邮给他们的食物,不消一周就会吃干抹净,只有弗兰克先生邮递给你的英文书籍和信件,会让你刻骨铭心地记在脑海中,最后幻化成流淌在笔尖上的一行行隽永文字。
伦敦肯宁书店 Koenig Books Ltd, 80 Charing Cross Street
我也曾经到过像你笔下的马克斯柯恩书店那般的铺子,那是在爱丁堡一条普通街道旁的一个半地下室的可爱铺子,没有醒目的牌匾作为标识,仅仅是木门旁的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的黑色门牌上印有书店的名字,很不醒目又有些古老别致。
阴雨般的天气映衬下铺子里的灯光显得愈发陈旧灰暗,透过橱窗,一位年龄和长相颇似弗兰克先生的英国老绅士坐在门旁的古旧书桌后,捧着一本书细细研读。我推开门探头探脑的走进,他不甚言语,仅仅是点点头微笑示意,随即仍旧沉浸在手里捧着着的书中的世界。
同你想象中的马克思科恩书店一样,深青色的地毯上的橡木书架鳞次有序的排列,高耸着直抵天花板。书架间仅容一人侧身背包通过,各式的不同年代的书籍从橡木书架的最底部层层堆叠。我时而仰视,时而俯身,在角落里静静驻足,略带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轻轻翻开,仔细品阅。
这是一本关于中世纪古英语语法的工具书,诘屈聱牙的单词和古怪的注音符号使我对这种几百年前的语言文明心生芥蒂;这里还有一排关于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The King Lear》和《麦克白Macbeth》的戏剧文学评论,专业又生僻的文学词汇爬满了书上的每一行每一页,竟使得我无法流畅阅读。
思量最后,羞愧之余只得选中了两本1971年出版的剑桥和伦敦的黑白摄影图集,图集里七十年代的黑白色基调的伦敦街头,同样阴雨连绵的穹顶下,并排的房屋和蜿蜒的宽街窄巷,奔驰着的老爷车和手持拐杖头戴黑礼帽形色匆匆的英国绅士,这可能是汉芙小姐甫至不列颠的最初记忆。
在以你和弗兰克先生为原型翻拍的电影里,你和弗兰克先生没有过多的剧情,也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有最简单的寄信和读书的画面。演员们规矩地一字一句读着信件上的内容——那就是电影里的最主要又最震撼人心的台词。书信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最平实朴素的字迹却能给人以最深入人心的力量和感动。
很惭愧的是,你在心中所提及的大多数的书目我却从未阅读,抑或是从未了解,然而,当我那一天真真切切地走到查令十字街84号的时候,我在门前望着书店的旧址,英文版扉页上似曾相识的屋檐和回廊,我一直在想,相隔着一个大西洋距离的书写和阅读,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能和一群素昧平生的人们酝酿出一段跨越廿载的不间断的友谊;你妙语连珠又不失幽默的语言,又有多么奇妙的魔力,能让全世界的爱书人为之动容,去努力地寻找伦敦的一个名叫查令十字路84号的再普通不过的城市角落。
这是一个悼念书信和情谊的故事,虽不曾面对面,然而心灵的距离早已飞跃千山万水。因为文字的萃取和浓缩,时光和距离变得更加的有趣和微妙。
诚然马克思科恩书店早已不在,查令十字街上的旧书铺子已寥寥无几,然而查令十字街84号却一直在那里,关于书的香气,有关于书的情缘,依旧在那里,久久不散。至于缘悭一面,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在1969年的最后一封寄给凯瑟琳的书信上写道:“If you happen to pass by 84 Charing Cross Road, kiss it for me! I own it so much.(若你们恰好经过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实负它良多。)”
亲爱的汉芙小姐,你的心愿,我已为君代劳。
文丨xiangguo
微信编辑丨Verity
转载自公众号“相国的小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