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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文本 | 白金护照(朱晓琳)1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6-28 07:17

正文

白金护照

(文|朱晓琳)

【朱晓琳中篇《白金护照》原载2010年第2期《收获》】


 

F大学语言学院两年里跑掉了三个年轻女教师。“跑掉”一词在语言学院有其特定含义,那就是利用公派出国学习或工作机会一去不复返,滞留国外不归。这三个女教师都是单身,被派往美国的“孔子学院”教汉语,其中一人工作期满后不愿回来,寄回一纸辞职申请与F大学“拜拜”。后两位继任者更绝,临行前就分别写好辞职信,到了浦东飞机场各自寄出一封特快专递,待学院领导收到快递信件,她二人已踏上了美利坚的土地。

  假若时光倒退二十年,这几个年轻女教师的行为似乎很容易让人理解,因为那年月一个“穷”字便能解释诸多与此情节大同小异的故事。学院里几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国的“海归”教授们,谁没有一本当年“洋插队”的血泪账?要是今日中国高校教师们还拿着每月几百块钱住在筒子楼里,你看看“海归”们归不归,说到底发扬爱国主义精神也得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为前提。

  留美归来的吕建华教授在放寒假之前例行院务会上大发感慨,“这几个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跑到美国去就能在马路上捡美元啦,做梦去吧。放着好好的中国大学老师不当,还要辞职,到头来不过落得个美国家庭妇女,有什么出息?”吕教授是应用语言学学科带头人,博士生导师,国内语言学界权威,加上自身留美博士的学术背景,在F大学语言学院向来一言九鼎,吕教授一张口,没人会自讨没趣与之辩论。

  谢如芳心里并不赞同吕教授的说法,她与那三个跑掉的女教师曾经住在同一栋单身青年教师楼里,相互间多少有些了解。人家好歹也都是高学历的博士、硕士,不至于头脑简单到想在马路上捡钞票才选择滞留美国。不过谢如芳不会当面顶撞吕教授,她是吕教授带出来的博士生,又刚靠着导师关系留校任教,报恩还报不过来呢。谢如芳笑着说:“吕老师,要是她们几个也像您一样当上‘双别’教授,当然就不会跑掉啦。”

  吕建华是语言学院第一个住上别墅,开上“别克”私家车的教授,因而人送外号“双别教授”。谢如芳知道导师不反感这个外号,内心里甚至还有些感谢送他这个外号的人。果然,吕建华仰面哈哈大笑,“什么‘双别’教授,听上去跟‘双规’差不多。”吕教授很高兴谢如芳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他的外号,这样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将话题引至许多同事尤其是青年教师羡慕不已的别墅和私家车。如今的大学教授不能只满足于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教授的生活派头也是博得学生和后辈尊敬的重要原因。

  其实谢如芳在吕教授门下读博士时,最欣赏导师身上的海外作派。比如吕教授进门出门会习惯成自然地让女士先行,自己用身子挡着门。课堂上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从不忘记说声“对不起”,即便他一人独处,这声“对不起”也决不会省略掉,那是融化进血液的文明习惯。吕教授留学海外多年,精神和行为都烙上了西方文明标记,这种标记有时会比可以量化的金钱更吸引人。

  散会时吕教授叫住谢如芳,“小谢,你去‘又一村’订一桌六个人的晚餐,有位留美老同学回上海来,我得尽一回地主之谊,你们几个都来作陪吧。”

  “又一村”是F大学校园餐厅,本校师生用餐后发票可在科研经费里报销,因而成了科研经费充足的教授们最喜欢的请客地方。谢如芳知道吕教授所说的你们几个,是指包括她在内的“吕门博士弟子”。吕教授从不带家人出来应酬,请客吃饭时作陪多半是他的得意门生。

  吕建华教授和他四位弟子在“又一村”餐厅的小包间里等了老半天,喝完一壶“碧螺春”茶,主角仲昆还没到。吕教授略带歉意对弟子们解释,“我这位老同学啊,在美国呆了二十多年,可回国来偏偏连出租车都不肯坐,非得挤地铁公共汽车,这回又不知堵在哪儿了。”好像为了印证吕教授的话,手机响起来,果真是仲昆打来的。他坐公共汽车前来赴宴坐过了站,想回头又找不到反方向车站,只好向吕教授求援。

  吕建华哈哈大笑,“仲兄,你拦一辆出租车过来吧,偶尔为之嘛,别太环保了。”吕教授挂断电话后又朝弟子们挤挤眼道,“仲先生是美国人,不至于没钱坐出租车,主要是环保意识太强的缘故。”博士弟子们心领神会,跟着导师一块放声大笑。

  仲昆被服务员小姐带进小包间时,吕建华和弟子们已喝完三壶茶。仲昆个子矮小,又穿着件深颜色皱巴巴的老式花呢西装,看上去形象就有点猥琐,远不如吕建华那般春风得意。仲昆一入座便率先抄起筷子,对着已经摆在桌上的开胃冷菜小碟自顾自大快朵颐,根本用不到旁人请,十足的美国人不拘小节派头。吕建华见状只好招呼弟子们跟着动筷,看上去今天做东的好像是仲昆,吕建华和他的弟子们倒成了客人。

  开始上热菜时,仲昆总算放下筷子,悠闲地点起一支烟后发出感叹,“到底是中国菜对胃口啊,能吃上几顿像样饭菜,这十几个钟头的飞机也算没白坐。”

  吕建华接口道:“想吃中国菜你在美国也能做啊,我们读书那会儿你就是留学生圈里有名的‘中国大厨’嘛。”

  仲昆将一大杯啤酒喝干,胳膊搭到吕建华肩上,“吕兄你不知道,这两年里我在美国买了十套房子,租出去九套,整天开着车四处催收房租,哪里还有闲工夫下厨做中国菜?”

  包房里刹那间安静下来,吕建华和弟子们被那十套房子震得表情都凝固了。在座的除了吕教授已住上别墅,其余跟谢如芳差不多时间参加工作的博士们大多住在青年教师公寓或在外面租房,实在无法想象人一辈子如何能买得起十套房子。

  仲昆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他吞下一大块油腻腻的片皮鸭,眼光正好转向谢如芳,他从女博士脸上察觉出一丝惊羡。于是仲昆看着谢如芳的眼睛说:“这就是美国,天堂一般的美国。”



    谢如芳决定寒假回浙江老家去,她已经连续三年没回家过年了。苏杨把谢如芳送上火车,两个小时后,他自己也得坐长途汽车回安徽老家。谢如芳与苏杨在学校举办的“博士论坛”活动中相识,谢如芳的专业为语言学,而苏杨则在资源与环境学院做博士后,两人所学专业相距十万八千里,本来是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的。谢如芳明白自己至今与苏杨保持这种不即不离的关系,是因为两人都单身。

  年近三十还未出嫁的谢如芳成了父母亲乃至兄嫂们的心病。谢如芳刚踏进家门,哥哥嫂子侄儿侄女纷纷探头朝她身后张望,三年没回家,这趟回来总该带个准女婿上门吧,谢如芳知道她又一次让全家人失望了。

  嫂子体谅小姑心情,热情万分接过谢如芳手中行李说:“如芳你回来得正好,前街彩芹来寻你好几趟了。你不晓得吧,彩芹二胎养了个美国儿子,满世界发巧克力喜蛋。你们俩从小要好,这喜蛋你是一定要去讨来吃的。”嫂子说完不住对谢如芳使眼色,又朝如芳母亲那边撇撇嘴。

  谢如芳很清楚自己进门前一家人肯定在谈论她的终身大事,要是母亲得知她三年过去依旧毫无动静,便会一声接一声长吁短叹,搅得全家人都没心思过年,而罪魁祸首当然是她谢如芳。于是谢如芳顺势将行李丢给嫂子,一阵风似地跑出门去找彩芹。

  谢如芳上大二那年彩芹就结婚了,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岁很有生意头脑的建材批发商。如今彩芹的女儿已经上小学,批发商生意越做越大,心心念念要生个儿子日后继承家产,反正家里有钱,不怕生二胎罚款。可是谢如芳不明白嫂子说彩芹养了个美国儿子是什么意思。自从建材批发商在宅基地上盖了三层楼带院子别墅后,彩芹的全部天地就在这栋气派很大的房子里,她总不会去找个美国人生儿子吧?谢如芳一路猜测着来到彩芹家,门口有个穿红色滑雪衫的小女孩见了她立刻大声欢叫起来:“如芳姨姨来啦,如芳姨姨来啦!”谢如芳这才认出小女孩是彩芹的女儿。

  彩芹闻声从院里出来,张开双臂拥抱好友,很洋派的动作,让谢如芳又想彩芹生了个美国儿子的事情,身为美国人的娘自然应该很洋派。

  “快让我看看,你这百分百的中国女人怎么养得出美国儿子来,是黄头发蓝眼睛么?”

  彩芹拍了一下谢如芳肩头,“什么黄头发蓝眼睛,不好瞎讲噢,儿子是我和老公的纯种,只不过有张美国护照罢了,从法律上讲就是美国人。儿子是美国人,我自然就是美国人的娘了。”

  彩芹怀孕四个月时,一些靠老公做生意发财而成了阔太太的女人们给她出主意,与其生二胎被罚款,还不如办个旅游签证去美国的海外领地塞班岛生孩子。一来塞班岛签证容易办,二来按照美国现行的出生地国籍法律,只要孩子降生在那个太平洋小岛上,就可自然而然成为美国公民,美国人不受中国法律法规限制,想生多少都行。彩芹与丈夫商量后,与一家专做“生美国孩子”的中介公司签了合同,那家公司提供从签证到找产院及之后办理孩子美国护照等一条龙服务。彩芹总共支付了五万元人民币,顺顺当当在塞班岛生下了一个法律上的美国儿子。

  彩芹丈夫逢人便说这笔生意做得太值了,孩子拥有美国护照,就不用再受中国生二胎罚款,将来等孩子年满十八岁后,还可将父母都接到美国去享受绿卡。而如今彩芹夫妇一夜之间成了美国人的爹娘,在乡邻乡亲们眼中,身份也显得比往日高贵了些,跟美国这样一个有钱国家沾上边,总是件风光事情。

  小毛头裹在大红大绿的花毛毯里,正津津有味吃着自己的手指头,一双黑亮的眼睛朝天花板转动,那是他刚刚看到的崭新世界。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生证和美国护照已经用一个精致玻璃镜框镶了起来,这样可以随时随地向来客展示,又不至于被弄坏。

  彩芹把玻璃镜框递到谢如芳跟前说:“你是读书人,大博士,总归晓得这张护照的价值吧。人家中介公司说中国护照是纸做的,美国护照是白金做的。”

  谢如芳假装不明白,“这美国护照不也是纸做的吗?”

  彩芹丈夫在一旁抢过话头,“拿了美国护照想去全世界各地畅通无阻,中国护照到东到西都要办签证,这就是纸护照和白金护照的价值不一样啊。”

  谢如芳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意,不再出声。她深知自己虽然读了二十多年书,读成了博士,却至今尚未跨出国门一步,因而最好别在此类话题上多纠缠,免得让乡里姐妹们小瞧。

  这天晚上,谢如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家里房屋多,她三年不回来,这个房间三年没住过人,从墙壁到地板都散发出似有似无的霉味,好不容易聚拢起些许睡意都让这不愉快的味道给驱散了。谢如芳索性将双臂枕在脑后,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想心思。白天看到的一切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电影,尤其是住在三层楼别墅里的彩芹和她那一双人见人爱的儿女,镶在玻璃镜框中的美国护照,不停搅动着谢如芳心底的羡慕之情。住在上海F大学青年教师公寓里时,谢如芳从来没有想起过彩芹,不管她嫁了个多有钱的丈夫,连中学都没正经上完的彩芹不可能成为谢如芳的羡慕对象。谢如芳不知道彩芹是否羡慕过她的博士学位和大学教师身份,但此刻谢如芳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她真的很希望也能拥有彩芹这样衣食无忧、儿女成双的温馨生活。

  大年初一早上,跟侄儿们一块放了大半夜鞭炮的谢如芳睡意正浓,枕头边手机响了,是苏杨发来的贺新年短信。虽然被搅了好梦,谢如芳心里还是觉得一丝甜蜜,至少有人在这个时候牵挂着你。谢如芳把手机拿进被窝回复苏杨,短短几句话删了又改,她不想让苏杨觉察出自己收到短信的兴奋心情,她得一如既往保持自己在男人面前那份矜持。短信刚发出,谢如芳忽然又后悔了。苏杨是迄今为止与她交往时间最长的异性,她如果真的羡慕彩芹,就不该随意忽视人生路上与她相逢的男人。于是谢如芳赶紧追发一条短信,告诉苏杨她回到老家后因无法上网,寒假中想查点论文资料都很困难。这条短信及时弥补了她的冷淡,却也不至于让苏杨感觉她对他有多热情,谢如芳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谢如芳没料到之后苏杨的短信会一条条接踵而至。苏杨也正为在家里不能上网犯愁,他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十几公里去镇上网吧,一坐就是几个钟头。苏杨问谢如芳过完年能否提前回F大学,他有重要事情跟她商谈。

  谢如芳读着短信胸口一阵猛跳,难道闷葫芦般的博士后突然开窍了,想跟她挑明那层关系么?除此之外他跟她之间还有什么重要事情好谈呢?谢如芳吻了一下手机,故意拖到第二天才回复苏杨的那条短信。她说自己很想年初五就回上海,手上的论文得尽早完成,待在老家上不了网实在不方便。谢如芳得让苏杨明白,她之所以决定提前返回学校仅仅是出于自己的需要,而非因为他想谈什么重要事情。

  按乡下习惯,过了正月十五才算把年过完,可谢如芳没跟父母兄嫂打招呼,就去买了大年初五回上海的火车票。母亲很不高兴,“三年才回来一趟,自己房间被窝都没睡热就急着走,在上海又没个正经家。”要是以往谢如芳听见母亲这番唠叨没准会甩脸子,可这回她却嬉皮笑脸搂住母亲肩膀,“那你还不早点放我回上海去好找个家呀。”

  嫂子笑着接上口来,“妹妹你要是在上海相中了对象,千万记得带回家来让爹妈点个头,可不兴自作主张的哦。”

  很少跟妹妹开玩笑的大哥拍了一下谢如芳后脑勺,“其实一个女人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有几个男人会喜欢戴眼镜的女人?”

  谢如芳抬腿回敬了大哥一脚,谁都听得出家里人是多么希望三十岁的她尽快有个自己的家。谢如芳没去向彩芹等一帮小姐妹告辞,匆匆回到了F大学。



    苏杨发短信告诉谢如芳,他正在老地方等她。谢如芳看了短信不免有些扫兴,苏杨说的“老地方”就是F大学四十年前建造的毛泽东巨型塑像。如今那座塑像成了F大学校园内最容易辨认的地标,离苏杨所在的实验室很近,苏杨把约会地点放在那儿,完全是为他自己方便,毫无浪漫意味。

  谢如芳去老地方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也许苏杨要跟她谈的事情根本与感情无关,她怎么会一厢情愿地朝那方面去想呢?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期待着苏杨的某种表示?谢如芳放慢脚步,努力做了几下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流露出内心那份渴望,况且苏杨又不是温莎公爵,谢如芳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让他抢占感情制高点呢。

  苏杨要跟谢如芳谈的事情果真与情感无关。苏杨一见面便急切问道:“如芳你知道吗?今年国家教育部要公派两千名博士出国进修,国外高校或研究机构可以自行联系,你我都符合公派条件的。我已经下载了好几所美国大学的资料,跟你我所学专业相关。”苏杨把一个精致的文件夹递给谢如芳,里面是厚厚一叠已经打印好的美国大学资料。

  虽然这次约会的主题与谢如芳内心期待相距甚远,但她依然感受到一种从未品尝过的甜蜜。一个男人如此热心地为你提供帮助,总不能完全摒除感情因素吧。

  谢如芳坐在毛主席塑像下的台阶上,借着周围绿化丛中的泛光灯翻阅那些资料。资料是英文的,字母又小,在这样的光线下读起来很费神,谢如芳只不过用这个举动表示她对苏杨的好意领情了。

  苏杨坐到谢如芳身边,谢如芳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人气息,她心跳开始加速,大冷天竟然不由自主用手上的文件夹当扇子扇着。谢如芳对苏杨说:“我们学院刚跑掉几个单身青年女教师,我听说眼下学院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今后只派已婚教师出国呢。”

  苏杨咧了咧嘴,露出一丝嘲讽,“嘁,还有这回事,那岂不等于婚姻歧视吗?”

  谢如芳显得有些无奈,“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运从来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苏杨看了一眼谢如芳,又仰起头来把视线投向正在大挥手的毛泽东,像是要从毛泽东那儿汲取智慧和力量。突然,苏杨猛拍一下谢如芳肩膀,“有办法了,你马上嫁给我吧,这样你就不是未婚,而是已婚女教师,你们学院还有什么理由不让你出国呢?按我们专业行话来说,就是利用现有资源最大限度改善生存环境。”

  谢如芳差点惊跳起来,呆呆望着苏杨那一脸不真不假的表情,感觉像是受了侮辱,她跟苏杨至今尚未真正确定恋爱关系,怎么可能一步到位直接谈婚论嫁。如果苏杨仅仅为了帮她出国才出此招数,那谢如芳宁可一辈子不出国门也不愿接受苏杨的好意。

  苏杨惟恐谢如芳误会自己意思,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拽住谢如芳胳膊,“如芳,咱俩又不是大一大二的小孩,不该太在意那些虚套浪漫把戏吧。我喜欢你,更希望有机会与你一块出国深造。我想了好久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你不要拒绝我好吗?”苏杨本来说话有些轻微结巴,可这几句话却说得异常流畅,大概之前反复操练过的。

  谢如芳的心在快乐地欢笑,她曾经猜测和期盼的一幕终于出现了,虽然不如预想中那般美妙或让人刻骨铭心,但实质的收获是苏杨亲口承诺要跟她结婚。谢如芳摆出一脸不屑,将那个精美的文件夹摔向苏杨怀中,“你们学理工科的人真是抠门到家了,几张破纸就把求婚过程都省略掉啦?”

  苏杨醒过神来,狂喜地大喊,“不省,不省,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定给谢如芳小姐打枚漂亮戒指,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跪下一条腿来正式求婚!”

  谢如芳以语言学教师的口吻挑剔道:“真是老土,如今哪里还有‘打’戒指的地方,得去首饰店‘买’,连个动词都用不好,还博士后呢。”

  苏杨把文件交还给谢如芳,讨好地说:“以后在你谢老师教导下,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一定会天天向上。”

  谢如芳没想到苏杨的实际行动来得如此之快,几天后一个傍晚,苏杨约谢如芳去F大学博士活动中心茶室喝茶。茶室里人不多,苏杨将一个大红丝绒盒放在茶桌上,请谢如芳打开看看。谢如芳虽有心理准备,却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得过于迫不及待,她故意不去看那个小盒子,略带几分矜持品尝着杯中的上好龙井。苏杨说:“那好吧,这盒子你带回去看也行,我先在你跟前跪一下把婚给求了。”

  谢如芳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她满脸羞得通红,瞪了苏杨一眼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神经,不怕人笑话么?”

  苏杨本没真打算下跪,得此令便顺势坐回椅子,把桌上那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精致细小的钻戒。苏杨说:“这戒指上的钻石很小,只有零点几克拉,却货真价实,我请系里实验室老师用仪器检测过。”

  谢如芳将左手轻轻伸到那小盒子旁边,示意苏杨替她戴上戒指。这一刻谢如芳心里除了感动还有几分满足。苏杨只是个博士后,没有正式收入,即使买这样一枚小小的戒指也不是件容易事情。而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如此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应该有理由满足的。

  谢如芳手上的戒指吸引了青年教师公寓里无数双眼睛,不管探究的或好奇的目光扫来,谢如芳一律坦然面对。用不着他人挖空心思来一番旁敲侧击她便主动相告,“送戒指的人是资环学院博士后苏杨,我的未婚夫。”然后同样坦然地接受恭喜与祝福。青年教师公寓住房一直很紧张,那些刚进F大学的青年教师自然希望谢如芳早日出嫁,那样公寓里就会有房间空出来。

  语言学院本来女教师多,好几位与谢如芳一样拥有博士学位,至今依旧独守闺房的“剩女”对谢如芳手上的戒指羡慕得要命,下课后叽叽喳喳拥入谢如芳那间办公室,办公室很快成了农贸市场。剩女们百思不得其解,平日里看上去安静低调的谢如芳如何能完成这项惊人之举,不声不响竟然钓来个专业上相距十万八千里的资环博士后金龟婿。谢如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希望全学院的人都不要再把自己划归单身女教师圈子,谁都无权拦住她的公派出国之路。

  自谢如芳戴上那枚戒指,苏杨的后续行动更迅速得令她吃惊。不过二十来天,苏杨已为自己和谢如芳联系上赴美国进修的大学,甚至连美国导师也找好了。谢如芳读着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邀请信,真想狠狠亲吻一下苏杨以示感谢和奖励,可一张口却是,“苏杨,像你这样出色能干的人,怎么会到了博士后才找女朋友呢?”

  苏杨眼光黯淡片刻,随即反问:“我是不是也可以向你提出同样的问题呢?”

  谢如芳脸上一副处惊不乱表情,“那有什么奇怪的?大城市里优秀的女人比男人多,阴盛阳衰,像我这样自然只好当剩女啦。你没听人说吗?如今婚姻方面的城乡差别是,老姑娘都在城里,打光棍的尽是农村男人。”

  苏杨垂下头来,看着自己脚尖说:“我就是从农村来的,老家太穷,所以在认识你之前我不敢在上海找女朋友。”

  “那你怎么会有钱买这个戒指呢?”谢如芳将戴着戒指的左手伸到苏杨眼前。

  “我正好帮着导师完成一个国家级环保项目,用得到的项目报酬买的,钱不多,所以只好买这么小的钻戒。”苏杨老老实实回答。

  谢如芳心里发烫,她给了苏杨一个长长的吻,“我会戴它一辈子的。”

  谢如芳本想趁“五一”假期带苏杨回一趟浙江老家,让父母兄嫂见见准女婿,可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谢如芳想回老家后少不了会碰到彩芹那帮小姐妹,到时候自己伸出手来,那戒指比彩芹手上的小了许多,很没有面子的。虽说苏杨是堂堂大博士,做学问比彩芹那个只晓得卖瓷砖涂料的男人强十倍,但她总不能像彩芹那样,把苏杨的博士学位证书也用玻璃镜框镶起来展示给人看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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