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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孤独着,从科技与人性看社交媒体人际互动

腾讯研究院  · 公众号  · 科技媒体  · 2016-11-29 18:16

正文

“We shape our tools and thereafter our tools shapeus.”

——Marshall McLuhan


“如果罗密欧和朱丽叶生活在移动电话的时代,他们的爱情和命运,会是怎样?”

 

四年前,社会网络学家Barry Wellman 和 Lee Rainie在《超越孤独》(Networked:The New Social Operating System)一书中提出了上面这个问题。当时,他们的解答是,“移动手机的时代,个体将逐渐取代家庭成为人际交流的核心,罗密欧与朱丽的命运也将会被移动革命中“网络个人主义”(networked individualism)的趋势而改变。有了智能电话,他们可以每时每刻“黏在一起”,随时随地同对方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相互信任,相互支持,即使面对外界的阻挠,也大有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这四年的时间里,身处移动革命旋涡之中的我们真切感受到了“网络个人主义”带给我们的惊喜与红利。只不过今天的我们重温这个问题时,却不敢那么轻易地下结论了,因为我们不确定——如果罗密欧和朱丽叶真的来到我们的时代,他们的生活里,是否也会出现不久前腾讯的18周年反思视频中的那个画面:

 

“哪怕坐在一起,也是各自刷手机……焦虑的同时,也陷入尴尬的境地"?





   “在一起,孤独着”

 

如果说在过去,我们与外界的交流必须依仗以家庭或社区为单位的固定电话号码或信箱,那么,移动电话的出现确确实实地让我们脱离开了传统交流方式的束缚,作为独立的个体,获得最大限度的交流自由。这种“自由”,不仅意味着空间上的自由流动,也表现在时间上的无限重合:

 

地铁上,我们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大声给同学同事发语音消息;会议室里,我们见缝插针地偷瞄几条热门微博;好友聚餐,我们稍不留神就无意识地解锁手机、点开朋友圈;逢年过节的团圆饭上,我们虽然围坐一桌,却可以手机不离手,一边在老同学群里抢着红包,一边按照通讯录挨个编辑祝福……

 

但这似乎又是无法避免的。

 

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手机就像是一条条电线,一头连着这张信息的大网,一头连着我们,以至于令我们常常觉得,仿佛只有时刻保持在线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时刻保持连接才能让自己的电量满格。当交错繁复的信息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博取我们的注意,我们自然就学会了在现实和虚拟的对话情境中并存,在线下和线上的交流对象中切换——这不是什么超现实科幻大片,这是现代社会交给我们的一项重要的生活技能,就像山顶洞人会捕鱼,摩西族人会放牧。

 

我们身在此处,却又不在此处;活在此刻,却又没有全身心地投入此刻。

 

正如社会心理家Sherry Turkle所说,“我们想要和他人连接,但我们又对真正的亲密感到手足无措。我们看上去在一起,但我们却各自孤独着。”

 

在这层意义上,科技革命改变了我们的行为,也改变了我们和他人连接的方式。

 

 

   “崩解的情境,饱和的自我”

 

去年10月的某天,重新打开更新后的微信,看到的是下面几行字:

 

以前,在树上刻‘到此一游’,现在,发照片不枉此行;

以前,到处混脸熟;现在,朋友圈狂点赞;

以前,在深夜群发邮件;现在,发朋友圈点评工作;

发之前,想一想,你想表现什么?”

 

这段话不禁让人想起了那本1959年出版的社会学经典:《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书中,社会学家Erving Goffman提出了著名的“戏剧理论”(dramaturgy approach),它的核心就是:人生就像一场戏剧,而社会则是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我们根据具体的“观众”和情境变化对“自我”进行乔装打扮,最终决定我们想要表现出怎样的“自我”形象。

 

但除此之外,Goffman没忘记警示:“一旦对于不同观众的划分出现问题,外来者闯入并非针对他的表演现场,自我形象的管理就将面临严重的后果。”

 

而随着互联网革命的到来,让这个半个世纪前的警示成为了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挑战。社交媒体上长长的通讯录极大增强了个人传播的波及面,但与面对面的人际互动方式不同的是,社交媒体也进一步模糊了观众的脸孔,打破了情境线索的边界。终于,我们从“一对一”的对话进入到了一个“蒙起眼来当众表演”的时代,不确定观众是谁,不清楚舞台在哪——并由此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关于“社交情境崩解”(context collapse)的焦虑和烦恼:

 

不想让xxx看到,但又想跟朋友分享,这张图我该不该发?

 

想给老板分享的文章点个赞,又怕同事觉得我在拍马屁,这赞是点还是不点?

 

经常跟死党在状态下的评论区里吐槽同事,结果发现有之前不知道的共同好友,不能更囧!

 

……

 

为了避免这些问题,机智的我们选择了定向屏蔽,选择了分组可见,甚至还选择了开辟多个账户区隔通讯录。我们遣词造句,我们费尽心思,我们试图在不同人群面前呈现出最完美的那个自己。

 

当我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没有意识到,失去控制的正是我们的“自我”。我们将自己寄居于“部分可见”的朋友圈状态里,寄居于几天一变的微信头像和签名上,以至于层层剥离开来,我们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哪一个才是自己本来的样子。

 

就像社会学家Kenneth Gregen所说的那样,后现代社会最终无可避免的,是我们流动的、复杂的、断裂的“过度饱和的自我”——而社交媒体正在让这样的自我更具矛盾性和冲突性。

 

在这个意义上,互联网革命不仅改变了我们和他人的关系,更改变了我们对自我的认知。

 

 

 “科技,人性,不一定站在两面”

 

在此前的一次心理学研究当中,社会心理学家John Cacioppo试图探索个体的孤独感与其线上和线下活动存在怎样的联系。研究结果证明,在一个人的全部互动关系中,线上的比例越大,那么这个人感到孤独的可能性会更大;相反,线下直接接触和交流在在总体互动中所占比例越大,那么这个人就越不容易感到孤独。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互联网和移动科技本身是孤独感的罪魁祸首。因为,“和其他任何一种工具一样,社交媒体的好坏由你如何使用它而决定。“Cacioppo如是说,“如果你通过线上交流来增进线下的感情和人际交流,例如用Facebook来筹划一场朋友间的小聚,那么它能帮你积攒更多的社交资本(social capital),也会让你离孤独更远;但如果你因为活跃于社交媒体而忽视了朋友间的聚会,那只能让你更孤独。”

 

从线上线下无缝切换,到情境崩解和自我饱和,我们在堆叠的信息和人际关系中暴走。我们习惯了同时跟几个人聊天,但却渐渐淡忘了真正的亲近是怎样一种感觉;我们好像不再害怕独处,但有时仅仅是等待回复的时间就足以让我们手足无措。曾经,我们试图通过手机、通过科技,控制我们全部的人际关系和社交生活,但终于我们发现,我们并不能。

 

正如戒指可以是婚姻的象征,但它本身并不等同于爱情——那些能让屏幕自动亮起的长方形气泡,那些彩色方块右上角小红点里的数字,它们是科技帮助我们加深连结、增进感情的符号,但一定不是我们交流的终点和人际关系的全部。

 

别忘了,无论通讯科技多么发达,网络世界多么喧闹,线上的连结都只是一个连结,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扎根,它才能构成一种“完整的”人际关系,一个可以真正把我们“连结”起来的纽带。

 

跟永远走在时代前沿的科技相比,人类向来是一个怀旧的存在。

 

在彩色电视机的时代,人们喜欢一起回忆放学后一起打桑葚捉泥鳅的日子;而在现在这个移动互联网的时代,不少人的“个性签名”却是木心的那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但细细想来,或许,我们怀念的,并不是科技不发达的年代,而是人和人之间真挚而丰盈的接触。我们厌倦的,也并不是网络技术本身,而是让虚拟去取代真实的自我。

(注:本文作者系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哲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科技、社会互动与社交媒体。)


参考资料:

1. Boyd, D. (2014). It'scomplicated: The social lives of networked teens. Yale University Press.

2. Erving, G. (1959). The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Garden City, NY: Anchor, 1-17.

3. Gergen, K. J. (2001). Thesaturated self.

4. Marche, S. (2012). Is Facebookmaking us lonely. The Atlantic, 309(4), 60-69.

5. Rainie, H., & Wellman, B.(2012). Networked: The new social operating system (p. 358). Cambridge,MA: MIT Press.

6. Turkle, S. (2012). Alonetogether: Why we expect more from technology and less from each other.Basic books.

7. Wellman, B., & Rainie, L.(2013). If Romeo and Juliet had mobile phones. Mobile Media &Communication, 1(1), 166-171.

8. Wesch, M. (2008). Contextcollapse. Digital ethnogra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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