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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看直播送礼物是 “只有脑残才会干的事” 了

BIE别的  · 公众号  · 国际  · 2017-03-12 13:50

正文

“直播” 刚出现时,我以为这不过是微信小视频功能的延伸。一向跟不上社交软件更新速度的我,决定先忽略朋友圈 “你丑你先睡,我美我直播” 的挑衅,任这种脑残行为自动消失。直到几个月后去吃火锅,看着隔壁桌两对情侣从排队到离开全程举着手机笑盈盈地感谢屏幕,我除了心疼满满一桌被浪费的食物,也惊讶这个诡异的窥探他人生活的功能可以存活如此之久。

不过,当我知道跟成百上千个陌生人单向视频聊天能够赚钱时,疑惑点转移到了那些用人民币买虚拟礼物的网友身上。最直接的不解来自我的朋友 Ivan,这个有钱就去找乐子的英国留学生,在毕业前的那个月里居然给一个住在武汉的二次元女主播送了价值三万块的礼物 ——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听到三万这个数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 “我操,我也要去当主播!”

我的理想立刻遭到了 Ivan 的嘲笑,他告诉我看直播也并非对着屏幕打飞机,而是想解决自己极度自卑的心理。这个理由倒是让我有点儿惊讶,在我眼里,Ivan 是个热衷于社交的人,随叫随到,表现得一点儿也不像放不开的人。他却告诉我,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才需要时时刻刻跟别人保持联系:社交不需要真正的语言交流,只要在有人的地方偷偷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就会让他获得一种快感。看直播满足了他的偷窥欲,从不同的人身上找到有吸引力的点加以模仿,不断地放在自己身上,这样做会让他变得更包容更圆滑。

Ivan 第一次看直播是在大二,主播是一个在德国读书的男生,每天在国内深夜做一些小众游戏的直播,叫三先生。三先生不经常看弹幕,直播里的他完全是在释放自我。当时每天看他直播的人有两三万,这两年他组了一个小团队,四个人一起,观众反而没有当时的多了。而他从大二开始就想弄明白的一件事是,同样身为工科男,为什么微博只有两万粉丝的三先生会如此痴迷于这些不温不火前景也不见得很好的东西,并坚持把直播发展为自己的事业,而他还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Ivan 觉得那时候的三先生似乎在引导他什么,为了跟三先生套近乎,他只有拼命地送礼物。

不过,还没等到跟三先生见上面,女主播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抱着 “学习不同思维模式” 的目的,Ivan 放弃了三先生,每晚光临不同的直播间,给风格各异的女主播刷礼物。可兴奋劲儿一过,便有些厌烦了:女主播的年龄参差不齐,当一些人因为他送的礼物跟他开黄笑话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太过虚拟,情感也太过虚伪。尤其是遇到露胸露屁股的女主播,还 “不如看一部 AV 划算”。

搜索“网络主播”,我以为自己不小心进入了什么奇怪的网站,可惜没有男主播的照片

到了英国之后,Ivan 跟绝大部分留学生一样体会到了难以融入的孤独感。毕业前一个月大家都忙着赶论文,他便回归了看直播的生活。因为一口气送了三万块的礼物,Ivan 的斗鱼帐号达到了32级,在各个直播间都很有存在感,一般都会受到女主播的特别欢迎,说话也更容易被看见。他告诉我,前段时间斗鱼出了一个新的贵族系统来圈钱,每月300块到12万不等,跟 QQ 会员差不多。他见过几个花了300万充到满级(60级)的人,也跟几个充了六七十万的人聊过天。这些人通常有钱任性,但也并没有特别浮夸。

听到有人花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去买一个高等级的直播帐号,我表示特别不能理解:在一个虚伪网络平台,这些尊贵的符号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满足?Ivan 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 在虚拟网络中,各个年龄段、各行各业、不同经济条件、不同家庭背景的人在这里都能见到,他们通过虚拟平台相识、在现实生活中见面,并且可以推心置腹毫无保留地熟络起来。这些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他在英国极度孤独、渴望与人 social 的困境。

这个理由似乎合情合理,而紧接着他告诉我的另一件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 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刚毕业时还需要靠看直播找自信的工科男,现在已经是一家小传媒公司和女仆咖啡店的股东之一了。

女仆除了正常点餐外,还会陪客人聊天玩游戏

Ivan 在去年九月份去了一趟武汉,跟他常去的直播间老板见了面。老板是个36岁的男人,七年前开了一家女仆咖啡店,去年因为心血来潮成立了这家小传媒公司,十几个小主播都是女仆咖啡店的员工。除了实体店的收入,所有主播加起来可以一个月带来三万左右的流水,一半给直播平台,一半给公司。考虑到整个直播平台上还没有第二个以二次元为主体的女子团体直播,再加上有实体店的资金支持,线上线下都可以有比较长足的发展,于是 Ivan 向家里借了25万入了股。说到拥有了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各种年轻的妹子不重样,Ivan 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摆脱单身了。 

“所以你跟那个女主播怎么样了?”

“什么都没发生,但我在武汉遇到了我现在的女朋友。”

女仆咖啡店不少员工都是职业主播,咖啡店的工作只是她们的兼职

因为好奇,我要来了女主播的直播 ID,注册了一个1级的帐号想看看到底是哪一点可以让 Ivan 浪子回头。

主播叫夏希,二次元打扮,正在跟网友聊她前两天捡到的猫。对话没什么营养,让我不自觉地走了神,直到听到一句 “想死的那你去死吧”,才重新把注意力带回到直播间 —— 原来是有网友留言 “你的普通话听得我想死”。夏希生气地抱怨为什么网络上总是有这么多傻逼,其他的观众则一部分安慰她,一部分跟着骂那位网友。几个回合结束之后,他们又进入了另一个话题。

直播进行到一小时的时候,房间里陆续来了几位高等级观众,分别是38级、40级和50级,他们似乎跟夏希是老朋友了,对彼此的生活状态和生活环境都十分熟悉,互相拉着家常。听到熟悉的武汉普通话,我发了一条弹幕 “想听希希说武汉话~” 但很快被其他人的发言冲走了。于是我又发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理我,我尴尬地退出了直播间。

因为告知是股东的朋友,夏希通过了我的微信好友验证。问到她今天直播生气的事情,夏希说那是她装出来的,不过是跟网友互动的一种方式。当我抱怨今天被连续忽略两次的时候,夏希解释说,看她直播的人每次都有三千左右,遇到等级高的自然会多关注他们一点,因为消费能力高 —— 而像我这样1级的网友,基本都被自动过滤掉了。

以为夏希真的生气了,水友们想尽各种办法哄她开心 —— 当然这些反应或许也不该当真

“所以 夏希的现任男友 真的是你男朋友吗?”

“当然不是,只是一个骚话粉丝,我没有男朋友。”

“那你知道 Ivan 之前喜欢你吗?”

“啊?我不知道耶…” 

从聊天中得知,今天在直播间中38级的小杰正在追夏希,这一个月已经送了她将近两万块的礼物。小杰正在纽约上学,周日下午五点,我试着给他发了一条信息,结果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为了能跟夏希说上更多话,小杰基本在周末过着北京时间的生活,但他告诉我其实夏希并不是他追的第一个主播。

去年八月,刚失恋的小杰通过看直播转移注意力,也慢慢对一位曾经在上海斗鱼嘉年华活动上见过的主播若彤产生了好感。密切联系两个月后,小杰计划在12月请若彤一起去泰国玩儿顺便表白,谁知道之前就闹掰了 —— 导火索是一次直播中聊到 “陪睡” 的话题,若彤告诉小杰她也有黑历史,但不愿意透露具体是什么。小杰一气之下查了若彤的开房纪录跟聊天记录,喝完酒跑去跟她对峙,结果双方互相拉黑,闹得十分不愉快。

追求若彤的这段时间,小杰保守估计花了八万块钱。但感觉自己 “被骗” 之后他并不服气,也 “不相信所有的主播都是坏人”。

说到这儿,小杰想了想,改了口,“我也不是说她是坏人,可能还是不合适吧。”

上海斗鱼嘉年华活动现场,主播们需要同时与线上线下的网友互动,户外直播相当耗费体力

而小杰之前也一直在看夏希的直播,只是追求若彤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敢给其他任何人送礼物。“其实大部分主播都是这样的:即使你是 ‘真爱粉’,但哪怕只送了别人十块钱 —— 对不起你滚吧。” 小杰告诉我,尤其是那些风格一致的主播,都会在私底下互相比较。有些主播非常敏感,嫉妒心也强。而且几乎每一个榜一(送礼物最多的那个人),都跟主播有过一段故事,都是走过心的人,但是 “真正成功的没几个”。说到这里,小杰的情绪立刻沉了下来。

“其实大部分主播说白了就是感情骗子。大家都一样,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个,以为马上就要成功了 —— 但这就是一种幻觉,其实都是一样的傻逼。”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在现实生活中找一个女朋友,小杰无奈地告诉我,说这可能跟他喜欢网红有关。纽约的网红市场水太深,他自己那点儿钱根本泡不到;而他周围的留学生圈子里,有很多和他一样30多级的用户,他甚至们还有一个车队,类似于一个土豪组织。小杰说,像网络平台这样缺少法律约束的地方,往往谁有钱谁的拳头就大,“比现实自由多了”。只要有新主播出现,一车队的人会一起去打招呼送礼物,场面特别壮观。

“那我如果做直播,你们能去捧捧我吗?” 念念不忘 “三万” 的我,感觉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现在不能,几个车头都不玩了。你要能找到那种想升级的人就行,刷了火箭你返钱,可快了。”

可是我想做直播的目的就是为了拿钱啊。 

小杰曾经一次送出20个火箭

但我不好意思把我的这个想法告诉小杰,因为他一直在强调他真的很穷,还给我介绍了夏希直播间里的另一位 —— 40级的安安,一个花了20万的深圳土豪。跟安安聊天的过程,大概是我近期最无语的一个小时。安安总共关注了一百多个二次元主播,送礼物给她们的理由很简单:好玩儿。 

大学毕业之后,安安帮忙处理家里的生意,一个月的开销在一万到三万不等,基本都花在送礼物上。刚开始,安安会利用礼物去怂恿主播做一些没有下限的事情,到后来,这种成就感的来源转变为收获各个房间的房管。安安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等级,只是因为绝大部分主播都认识他,他享受别人关注他的感觉。安安最开始的 ID 叫做“脑残”,因为刚开始看直播的时候他觉得送礼物的都是脑残,结果在屡次发弹幕得不到注意之后,他送出了第一个火箭,紧接着就把自己的 ID 改了。

但真正让安安开始疯狂送礼物的,是因为一个乐衷于讲黄段子的主播慕言。安安说那时候他才20级,基本属于透明,慕言会在直播的时候表演吃灯泡糖,故意弄出类似口交的声音。直到去年广电发文净化直播平台,慕言心酸地讲出自己即将失业的时候,安安突然心一软,直接刷了20个火箭给她(一个火箭价值500人民币)。从那之后,安安成了慕言房间的常驻客,也经常和其他网友互怼火箭来确保自己的地位。没多久,安安就跟慕言成了朋友,今年除夕还专门飞去北京陪慕言过节。 

安安跟慕言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上海斗鱼嘉年华,后来的几天他们一起去了迪士尼(图片由安安提供)

“你们睡了?”

“当然没有,不可能谈恋爱的,一是现实的跨度太大,二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兴趣爱好完全不同,没有任何交集,朋友就好。” 

我本想告诉他小杰正在追求夏希的八卦,但在安安不断强调“直播找不到真爱”的时候还是决定放弃,给小杰保留一点尊严好了。安安给我看了他们的房管群,里面有70个人 —— 不对,70个土豪 —— 都在30级以上。除了两个主播和一个经常给主播作图的画师之外,其他都是男性。这几十个男人聚在一起跟主播聊化妆品、韩剧,也会分享生活状态,甚至还有线上 KTV。他们还曾经相约了一个下午飞到武汉直播总部,就为了亲眼看一下那个漂亮的前台 —— 而这所有在我看来多少有点脑残的行为,出发点都只有同一个理由:好玩儿。

看我沉默了半天,安安说,其实这个群里全是人脉。群里很多90后,基本都是之后要继承家族产业的,只是暂时还没有决定权,未来肯定是掌舵人。他与这部分人保持紧密的联络,也可以看作一场潜力股投资。而且群里还有直播平台的超管,很多女主播都不知道的内幕他们都一清二楚。紧接着,安安说出了 double kill 的一句话 —— “其实我真的没钱。” 

说到这儿,一个朋友催他赶紧跟主播连麦。安安说这位是直播平台的 “皇帝”,一次充值了12万,三个月就升到了50级。我残存着最后一丝兴奋问他能不能让我采访一下皇帝,迅速得到了他的回复:“不行,我还得看直播呢。” 安安认识的朋友里,身价几亿的大有人在。花个几百万送礼物,对他们来说恐怕不过是买一件喜欢的玩具罢了。

看到慕言没能买到迪士尼卡通手链,安安买了一条潘多拉寄给了她

就这样,在问了三个看直播送礼物的土豪、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些 “脑残” 的回答之后,终于知道答案而且还在加班码字的我,只想骂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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