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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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
1999年到2007年间，联合国考古队在中亚五国和印度北部“玄奘之路”上收获重大发掘成果：数百尊佛造像，两万平米壁画；同样的时间，中国北方陆续出土中亚来华粟特人在北朝的墓葬文物，和“玄奘之路”成果遥相呼应。这些重要的考古发现，对于丝绸之路历史和文明的研究具有突破性的价值。
隋唐的衣冠制度是“衣冠禽兽”：禽的部分是文官，兽的部分是武官，就是根据波斯的这个系统而来的
大家好。今天我来跟大家一起分享的是中亚的大使厅壁画。
2003年，我在伦敦大学受到法兰西中亚学院的邀请，参加撒马尔罕古城的考古。
撒马尔罕古城在1220年被成吉思汗烧毁，新的城市是在明代初年由帖木儿汗重新建立的。我们可以看到蓝色的贝贝哈嫩清真寺，旁边就是城市的标志——一队粟特商人正在丝绸之路上行走。
撒马尔罕这个城市在丝路上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特征呢？它曾经是罗马人和长安人共同向往的地方。罗马人知道，撒马尔罕驼队的铃声一响，东方的丝绸就来了。长安人也知道，波斯的珠宝、印度的珍珠是随着撒马尔罕的驼铃带来的。
在欧亚丝路上，撒马尔罕处于一个十字路口的位置。它在阿富汗北面，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它的北面是突厥草原，南面是印度，东面是汉唐帝国，西面是波斯，再往西走是罗马和拜占庭帝国。
正因为它地处十字路口，所以它的文化也是有多重性的。希腊的文化，波斯和印度的文化，以至于唐朝的文化都曾渗透到撒马尔罕。
我们知道，取经的唐僧在离开了新疆还没有到印度的时候，其实一直是在中亚五国这一段行走。这一段中，撒马尔罕是一个最重要的都城。
其实《西游记》里面谈到了，唐僧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非常重要的是他有一段时间碰到了狮子王，然后碰到了牛魔王，碰到了盘丝洞和琵琶精。
而中亚的沙漠里真正是出产巨大的蜘蛛和巨大的蝎子，所以唐僧经历的那些苦难还不完全是戏说，它是有一定的根据的。
当年在盛唐的时候，撒马尔罕人被称为粟特人。粟特人是怎样一种形貌呢？我们举一个最重要的例子：安禄山。安禄山就是粟特人，他的故乡就是撒马尔罕。
粟特人说的是一种东波斯语言，他们的人种类型也是东部的波斯人。据说他们生下来就会甜言蜜语，手里涂着一个黏胶，可以把别人的金钱黏回来。他们是非常成功的商人。后来这一种族到中国来做大使使臣，或者是各种各样的音乐家、艺术家和能工巧匠。
撒马尔罕古城的这个考古场地，它跨越两千年，从粟特本土的青铜时代到亚历山大东征的希腊城堡，再到前伊斯兰时代的清真寺，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我们看到的这个大使厅最重要，它处在古城的中央部位，是整个宫殿建筑一个比较重要的主厅。
当时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考古队队长是法兰西的葛乐耐院士。葛乐耐院士带着我们的考古队员，其实我们的考古队员主要是女生，从东面走进了大使厅。
东面这边是一个印度的史诗场景。正对着入口是一些突厥的武士和八国使臣。北面这个墙就出现了唐高宗和武则天的形象，这也是大唐的帝后在盛唐时期第一次出现在境外。南墙是粟特王新年出行的一个图景。
这是一个彩色的复原图，画得稍微局促了一点。但是我们还是能看到，那个大厅可能和今天这个剧场差不多大。当时它的层高是将近四米，在盛唐的时候曾经有木头的柱子和雕花的天顶，阳光从上面洒下来。在这个四周，各个国家的使臣可以靠在沿墙的沙发上听音乐歌舞，一边宴饮一边看着美丽的壁画史诗。整个背景是宝蓝色青金石的地仗。
我们可能最感兴趣的是，为什么武则天和唐高宗的图像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大唐和粟特的关系曾经有一度是非常紧密的。那是631年，唐太宗击败了东突厥，收归了西域三十六国。658年，唐高宗击败了西突厥，一夜之间中亚五国尽归大唐版图。
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是锡尔河，还有一个阿姆河，中间这一块粟特地区被称为康居都督府。当时中亚的胡人进入长安和洛阳的也很多，一直到755年安史之乱，粟特地区才完全脱离了大唐的统治。
当时大唐作为世界强国，粟特画家是要歌颂唐高宗和武则天的。我们可以看到，壁画中的唐高宗在上林苑猎豹，上林苑也就相当于盛唐的野生动物园，在西安的郊外。旁边有一条河流隔开了，是曲江池，也就是现在的大唐芙蓉园。左边武则天正在划龙舟。整个描绘的是户外运动的场景。
为什么我说这个画是很珍贵的呢，因为我们一般看到传世的帝后的相，都是正襟危坐在宝座上的，看不到他们的生活场景。而粟特画家就在盛唐武则天活着的时期，给我们留下了当年的宝贵的图像，非常重要。
我们来看一下唐高宗猎豹的场景。这个场景，实际上它的母版还是唐太宗，唐太宗当年被西域各个民族奉为天可汗。我们知道唐高宗好像一直是病怏怏的，头晕目眩。他有没有去猎豹我们不知道，但是唐太宗曾经是大唐的第一射手。他写给高昌王麴文泰的信里面说自己是箭无虚发，在草浅马肥的时候做了一个非常好的狩猎能手。
但在当时，魏征也因此和他发生了很大的冲突。魏征不让唐太宗去野生动物园玩，因为老虎不认识你是皇帝还是普通人。它一口把你吃了，我们大唐一夜之间会失去一个英明的君主。当时魏征苦口婆心讲了两个小时，以至于唐太宗藏起来的那个白色海东青就闷死在他的胸襟里面。所以这件事情唐太宗非常恼火。
豹子也是有的，养在上林苑。而且这个豹子，据《册府元龟》的记载，还真的就是撒马尔罕附近的山上抓来进贡的。
豹子立起来的样子，实际上在粟特的另一个壁画里也有。不过年代稍微晚一些，在唐玄宗时期布哈拉古城的瓦拉赫沙红厅里面，也有豹子立起来的样子。这个就是英雄骑在大象上猎豹。
盛唐的时候，狩猎的文化实际上在贵族圈是非常流行的。我举两个例子。一个就是在武则天的孙子懿德太子墓甬道壁画里面，也出现过一个驯豹子的胡人，他牵着一只很漂亮的云豹。
懿德太子墓壁画
还有就是武则天儿子李贤章怀太子墓的壁画上，也有大型的狩猎场面。所以其实它是非常贴近于盛唐的帝后生活。
章怀太子墓壁画《狩猎出行图》
但是我要谈一下，这个图像背后它有一个iconology ，就是粟特画家为什么要这样来歌颂盛唐的皇帝？为什么要撷取这样一个场面，不是他在杀敌，不是他在英勇作战，不是其他的场景。
因为这是受波斯文化圈的影响。波斯文化圈里面，帝王要表达他文治武功的时候，就要出现他们狩猎野猪、狩猎狮子、狩猎豹子的场景。这是波斯文化圈一个图像的语言。
至于武则天的龙舟，考古队里大家七嘴八舌地也有议论：为什么要画荷花池塘和龙舟呢？
队长葛乐耐教授就说，哎呀，他们是沙漠国家呀，当然非常渴望喷泉、渴望树荫、渴望荷花池塘。他们会非常喜欢这种江南风味的异国情调。
但是意大利的康马泰师兄又说了，他说你们要想一想，南墙画的是波斯新年，波斯新年对应到大唐，正好差不多将近端午节那个时间。他还觉得这个武则天是投粽子的姿势。他说，啊，这是在投粽子纪念屈原。——这是意大利的版本。
我当时听了也很吃惊。我说我怎么没想起屈原来。
宫女们的发髻——双环望仙髻，是初唐的一种发髻。武则天本人在做书房丫头的时候也梳过这个发型，这是非常精确的一个东西。她们手里拿的，你看，琵琶、木头桨，还有云和琴。
云和琴在中国是非常罕见的一个文物，在初唐的上李寿石椁线刻出现过一次；在阿斯塔那初唐时期张礼臣的壁画里面也出现过一次。但是第三个例子出现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博的孙机先生专门分析了一下，说粟特的画家当时非常精准地知道这个细节。
新疆张礼臣墓绢画乐舞图
但是我们就说，哎呀，这个龙舟好奇怪，这个龙我们没有看见过。而且武则天不可能坐一个像救生艇一样的小船里，至少也要两层楼的西湖画舫那个样子的。
这个龙，是中亚的龙。中亚意义上，他们把守护黄金的Griffin，就是鹰嘴狮身兽作为龙。因为他们不知道中国的龙什么样子。
我们看这个文物，那是公元初年中亚出土的吐哈特—伊—沙金的遗址。那个遗址里面有个象牙箭柄，也是鹰嘴狮身兽的形象。
这个绘画的语言我们又要谈一下。它是代表了佛教世界的一个佛国净土。隋代和初唐，在敦煌和克孜尔里面都是出现过很多次，有鱼，有鸳鸯，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有各种各样的水生动物，有的时候还出现莲花上的化身童子。
上：敦煌石窟第420窟，隋（581-681年）
下：克孜尔石窟第32窟，唐（618-650年）
这个是中国的一种语言，是佛教那种最美好的东西，也是中亚的画家没见过但是很向往的一个东西，他们把这个图景跟皇后联系在一起。
我们来看一下南墙粟特王出行图。
我们看到一个金色的小庙，里面有三个人踮着脚尖，好像跳芭蕾舞，那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神比较辛苦，没办法。
走在最前面的，很奇怪，不是皇帝，不是国王，是皇后。皇后是突厥的公主，她嫁到粟特来做皇后。皇后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所以她走在前面。而且她坐的是大象，国王是骑马的。
我们也知道其实大象是比较难得骑的。这个大象是从哪里来的？中亚是不出产大象。大象是从北印度来。当时北印度是被一个叫白匈奴的国家所统治，走在后面的其实就是两个白匈奴的使臣。你看他们长得不匈奴啊，因为他们实际上是一个混血人种。他们是“希腊化”大夏的当地人，和迁移过去的匈奴部落互相混血的后代。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从一个草原民族变成了北印度的一个小王国，但是我知道他们当时确实很豪华。大家看一下，他穿金戴银。
他们手里拿的呢，我认为是大使的权杖。但是考古队长葛乐耐说那是敲鹅头的，就是杀鹅的武器。啊，我觉得这样好煞风景喔。但是我们后面看到有四个大白鹅，当然这个到底是不是鹅，我有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这个是鸵鸟。因为你看新疆七颗星银盘也出鸵鸟，鸵鸟是中亚的特产，它们走路的样子是鸵鸟呀。我就说中亚人其实很狡猾的：我们中国人是很老老实实把猪头牛头砍下来捧着，走到祖庙里去；但是中亚人是让祭品活活地自己走到里面，然后再杀它。
后面还有一个黑色的空鞍马，这也是祭品。这个主人已经去世一年，然后把这个空鞍的马杀掉。
后面还有两个是什么人物呢？非常有意思，是拜火教的祭司。为什么说他俩是祭司呢？我们可以看到，6月份夏天，他们戴着很厚的口罩。因为当时他们在圣火坛前面操作的时候，怕唾液进入圣火里面污染了圣火，所以每个人都戴上口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