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令人受伤的经历,往往不是来自陌生人的恶意,而是来自最亲近之人的不信任。
- 壹 -
有次跟朋友L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
“这个世界究竟可以有多坏”
的话题,她跟我讲了这样的一件事。
她大学毕业,从上海回到南京老家,在当地的一家私企工作,部门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他父亲是老同学。
那个男人经常用慈爱的眼神看她,跟周围人玩笑:
我女儿也差不多快毕业找工作了,年轻人有想法啊,要留在大城市里工作,我又帮不上什么忙。看着小L就跟看到我女儿一样,舍不得看她吃苦受委屈。
他明里暗里的给了她不少资源和指点,帮她绕过了许多职场的暗礁,也常常带着妻子去她家吃饭,跟她爸爸把酒言欢。
后来公司拿下一个大合同,需要派人去客户方协商细节,去的是她跟经理两个人。
谈判进行的很顺利,最后一晚的庆功宴前,经理特别叮嘱她要给甲方敬酒:
就你一个小姑娘,活跃一下气氛嘛,这个客户将来还要合作的。
对方五个人,三轮酒,一人一杯。她扛不住,中途退了席,强撑着回到酒店,衣服都没换就躺在床上睡死过去。
而她醒来的时候,那位道貌岸然满眼慈爱的叔叔,正在解她的衣服!
那天她穿的是件像和服一样层叠缠绕的细绑带长裙,等她醒来的时候,后背堪堪被解开一半。他看到她睁眼,忙讪笑着解释:
小L你别误会啊,我是怕你穿成这样睡觉不舒服。
她惊的头皮都快要炸起来,二话没说,踉跄着抓起外套就跑,在一家通宵麦当劳里蜷缩了一夜,连公司都没回,发了封邮件提出辞职。
她抱着自己的箱子回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迎来了父亲暴怒的呵斥:
我刚跟你张叔叔通过电话,说你大小姐脾气得罪了客户就撂挑子,
自己不好好干就说自己不行,还学会编理由了,长本事了你。
而当她哭着解释完事情的始末,也不过只换来了父母的将信将疑:
别胡说,我看你反正也是早就不想干了,不过
是找个借口而已。你们公司又不止你一个女的,为什么好端端的,
人家就只来招惹你?
- 贰 -
世界有多坏呢?
那个口口声声说“你像我女儿”的人忽然变脸,偷摸着想要行不轨之事;
酒店的前台看到一个女孩醉酒,还把她房间的钥匙交给另一个男人;
那个人恶人先告状,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还给她泼脏水。
“但是对我来讲”,她说,“世界最坏的那一刻,是我心惊胆战逃离了魔掌,拖着一身疲惫惊惧回家
,却只得到了一句:
你胡说。
”
不被自己的父母信任是
什么感觉呢?
大概就像是被抛弃在茫茫雪夜路上,惊恐无助又不知从何说起的委屈吧。
大概就像是
咬了一大口冰粘住舌头,咽下冷但吐出来会疼吧。
大概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回
过头却发现身后没有回家的桥吧。
- 叁 -
我中学最好的朋友,被母亲发现她日记里写到班里一个男生送她巧克力的事,径直杀到班里来指责那个男生耽误她学习。
我至今记得她当时的神情,又错愕,又难堪,又委屈,汪着一眼泪对她母亲嚷:妈你怎么能偷看我的日记呢?
她母亲声音扬上去八度:
我还不是关心你,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本来是个很活泼可喜的女孩子,可是从那一遭之后,却变得沉默又阴郁,她再也没写过日记。就连老师布置的周记,也拿出应试作文的套路来应付。
家长会的时候,她妈妈骄傲的跟其他家长讲着自己帮助女儿“悬崖勒马”的英明事迹,沾沾自喜的说“她现在多听话啊,小孩子就是要多管,千万不能顺着他们来”。
而她站在后面,面无表情,低着头不说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开怀大笑过了。而我忽然想到,她也很久都没有像从前那样,欢快又肆意跟我们交换少女心事了。
她很乖了,但大概很不开心吧。
那时我还不懂,得不到父母信任这回事,不仅仅让人沮丧而已,它更是一种
伤害
。
连在父母面前都得不到信任,
即便在自己的家里也惴惴不安,
又如何能有勇气伸出触角,
去试探那个更为广阔的世界?
又如何能将自己得到的信任投射给他人,
建立起平等顺畅的人际关系呢?
信—望—爱的循环,以信任始,通过希望,然后才能到达爱。
缺乏互信的家庭,谈爱与富养,都太过奢侈。
- 肆 -
我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被老师冤枉,那是我同桌丢了五块钱,对于那个时候的小学生,也算是一笔巨款。
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我作为首要嫌疑人,被老师叫上前
“劝降”:
老师理解小孩子都想要零花钱,没关系的,要是你拿的,你就告诉老师,老师不让你叫家长,也不会写在期末评语里,行吗?
言之凿凿,好像她确实看到我偷了钱一样。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盘问了十几分钟,同学们看我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他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小孩子懂什么啊,不过是跟风,又乐于坐实老师心目中的嫌疑犯以邀功请赏。
我熬过了一天的猜疑和侮辱,哭着回家,而我妈根本没让我解释,只说了一句:
妈妈相信你,明天陪你一起去学校跟老师说清楚。
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最后同桌的钱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她说了什么老师说了什么同学们又说了什么,
但我清晰的记得我妈说的话:
我女儿说她没拿,我相信她,你做老师的可以不信,但是等事情弄清楚了之后,请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她道歉,就像你现在当着大家盘问她的时候一样。
同样清晰记得的是,我妈拉着我的手走进办公室的那种感觉:
笃定的,温暖的,幸福中夹杂着一点因为被无条件信任而产生的心酸。
那种感觉,就像是全世界都背对着你,你却依然拥有太阳。
后来的后来,我姥姥也知道了这件事,有点担心的问我妈:
你也不多问她几句,就跑去跟老师做保证,万一她仗着你相信她有恃无恐,以后学会了说谎变坏怎么办?
我不记得我妈是怎么回答的,但我始终,都没有长成我姥姥担心的那种,恃宠而骄满嘴谎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