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季的灯火,琐碎的账单,异乡的习俗,还有带着乡情的味道和絮叨,共同交织组成了这个冬天的冷与暖。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张璐诗 Lucy Cheung
冬至将至,“黑五”购物季的狂欢气息也已褪去。我往南出发,以对抗北欧夜长昼短的颓。19世纪开业的蒙特卡洛大赌场与歌剧院门前广场上,有一面明晃晃的透镜,终日倒映着簇拥在广场上的游人。圣诞灯饰点亮后,愈加引蛾扑火。环绕摩纳哥公国的斯配吕格(Spélugues)山岩上迷雾环绕,椰林、芭蕉、“天堂鸟”鹤望兰,与打上了“姜饼人”图案的大赌场同框,透镜之中又何止是双重现实。
“超现实”是冬季低迷时的一剂鸡血。挨着蒙特卡洛赌场边上有家1928年开业的“美国人酒吧”,一战后,欧美爵士乐界名流扎堆到此登台。今日店内仍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式的氛围,窗外人造冬日景致和车灯晃过,照亮了墙上的马蒂斯、达利、让•科托克和艾迪特•皮雅芙留影。时空置换如同冷热水交替的刺激,也好比一些艺术作品对人的冲击,有时是逃避,有时是慰藉。冬天看音乐会看剧,“围炉”之感令人变得更宽容一些。也因为如此,每年进入12月后就会准备安排去看伦敦每年冬季的保留节目《胡桃夹子》。
柴可夫斯基根据德国作家霍夫曼和法国作家大仲马作品而谱写的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于1892年在莫斯科首演,自1952年以来从没有缺席过英国的冬季舞台。今年的新制作有奥利维耶奖得主Arielle Smith参与编排,故事依然设于圣诞前夜,女主人公克拉拉与母亲在魔术师的糖果店里遇到了胡桃夹子玩偶。她们选择了各式甘草糖果、牛轧糖和糖梅子带回家,为派对做准备。结果是克拉拉产生了一场神奇的“糖梅子幻觉”,从而引出一场大战“鼠王”的冒险。鼠王、玩具兵与“糖果王国”倾巢而出,“花之圆舞曲”照旧带回我的童年记忆,“糖梅仙子”衣裙上的香甜气息,随着旋转的舞步甩向已进入过节状态的观众。
今年中国传统节气冬至与西方圣诞节没差几天,欧洲其实也有接近农历节气的习俗:自晚期石器即前基督教时代以来,西方百姓就已在过源自斯堪的纳维亚的耶尔节(Yule),如今像巧克力木材蛋糕(yule log)这样的冬至食物仍流行于民间:蛋糕装饰成树木的样子,象征木材在壁炉中燃烧12天,迎接太阳回归。还有像烤鹅、姜饼、热红酒这些如今的“圣诞节特备”,起初也是“西方冬至”耶尔节的传统食物。英国古老的“巨石阵”起源至今是个谜,但研究已知这座史前石圈遗址与冬至和夏至时的日升日落刚好对齐。每年冬至,成千上万的人会赶到巨石阵,等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石门中心。
国内的冬至过节始于汉代,小时候我祖籍四邑的祖母就常将“冬大过年”这句俗语挂在嘴边。《广州市志(1840-1990)》中,有关于“过冬”“冬节”习俗的专门记载:“近代过冬早,没有古时那么隆重了,但各家还做汤圆、蒸糕、劏鸡杀鸭煲猪肉等。”从小到大,冬至只要在广州家中过,母亲是必定会做大盘传统咸汤圆的,用萝卜、瘦肉、冬菇等做汤。
身处伦敦,远离家乡,今年冬至我到192年前开业的Brown’s喝茶,吃螃蟹,吃鱼,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种传统中。十多年前英国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诞辰120年纪念时,我曾来过这茶室,当时听说过阿加莎从前常到店里来吃糕点,尤其喜欢大口吃配司康饼的凝脂奶油,悬疑小说《伯特伦旅馆之谜》(At Bertram's Hotel)的草稿也是在这里打下。不知高低不平的老地板和迷宫一样的走廊是否激发了奇想,英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鲁德亚德•吉卜林就是在此创作了代表作《丛林之书》(The Jungle Book);大半个世纪之后,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也是在Brown’s打下了《危情十日》(Misery,又译《头号书迷》)的草稿。吉卜林新婚时还在店里住了十天,总账单22英镑。22英镑放到今天来,与3500英镑等值,这便是通货膨胀的作用力。
说起来,对比起前两年,今年英国的通胀率约为2.5%,不少打工人的收入已逐渐赶上通胀的增速。不过,今年冬天的英国家庭燃气和电费又将回升,明年1月开始,平均每户人家每年的能源价格上限将增加21英镑。生活必需品的成本也依然偏高,因而许多人都趁着商品打折时消费,给亲朋买圣诞礼物。冬至前出行期间,正好碰上源于美国“黑五”购物日,虽然设在11月底的周五,但手机从11月开始就不断收到商家们的购物季促销活动通知。年底消费已成为高街零售商全年的利润大头,金融机构Nationwide有数据显示去年的“黑五”周末,平均每秒就有一百多宗交易。“黑五”刚过,历史更久的“网络购物星期一”后脚到。随之来袭的还有英国本季度的第四场超强风暴,航班火车停运,数十万户家里停电。家中后园的茶树里不知几时藏了一个马蜂窝,风暴过后发现,原来不敢碰的马蜂窝已被打了下来。
从南欧的棕榈海岸搭火车回伦敦,经过巴黎时,专程找去一家熟悉的中餐小馆吃顿饭再赶路。馆子主人是一对广东台山的老夫妇,两人三十多年前来巴黎,餐馆名字取自他们出身的“美西”村。自从偶然得知我母亲祖籍也是台山,这里就变成了我每次到巴黎的歇脚点。老夫妇平日一早煮好一天的饭菜就不再下厨,工作日这里是附近写字楼职员青睐的午餐外卖点,每天能卖出七八十份熟食。见我们来,问好想吃什么,两人到后厨里现炒两大盘广东家常菜,送茶水又送饭后果,结账也是亲友价。饭菜简单但可口,店主人絮絮叨叨与我扯家常,粤语还带着亲切的台山口音。旅途就这样从真空地带瞬间回到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