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十年,中国传统学校给学生提供了制度之内通过汗水与努力拼搏成功的机会,而一些体制外的教育则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近年来,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成都等地,有别于传统教育的新型学校应运而生。
目前,源自德国的华德福教育在中国被不少家长所青睐的同时,也依然备受争议。当华德福学校校长被邀请到公立学校开讲座时,正释放出一种信号:民间教育力量正在崛起,并开始慢慢被接纳。如何将体制内外好的教育进行交流融合,也有校外机构正在尝试搭建一个桥梁。
成都华德福学校端午节游园活动中,学生和家长在操场玩耍
作为国内第一所华德福学校,成都华德福学校最早一批8年级毕业生已经20出头。一提到华德福学校,大家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是:没有教材,没有常规考试,没有做不完的家庭作业……在普通人眼里,华德福教育因与主流教育截然不同的理念而显得神秘。不少家长虽心向往之,却因孩子未来不确定的出路而望而却步。
那么,在华德福学校读书是一个怎样的经历,他们的毕业生都走向了哪里;“接受华德福教育的孩子能上大学,能胜任社会竞争吗?”体制外教育如何渗透到传统学校,公立学校老师又是如何借助校外教育资源让教室变得更“辽阔”……本报将推出“关注体制内外教育的交流与融合”特别报道,以期为学校教育工作者以及在选择何种教育感到焦虑的家长提供启迪与思考。
快来跟小编一起看看3名不同出路的华德福毕业生,听他们讲述成长的故事。
梁伟斌,21岁。
成都华德福学校毕业后赴加拿大完成高中学业,未上大学,现就职于成都一家软件公司。依然憧憬着上大学。
经历两次签证被拒,未能念上大学的梁伟斌失眠了。他认为,上帝替他关上了一扇通往大学的门。
今年21岁的梁伟斌,是成都华德福学校第一批小学生,一直读到8年级毕业。由于当时国内还未办华德福高中,在亲戚的资助下,他去了加拿大温哥华一所华德福高中完成学业。
由于家里经济条件所限,梁伟斌很难选择加拿大的大学。当时他在加拿大申请了德国一所大学,学费不高还可以申请奖学金,但由于各种原因签证没成功。经过一个彻夜难眠的晚上,他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去年,梁伟斌进入成都一家软件公司做音效设计,目前是一个项目的负责人。经过1年时间的沉淀,对于签证被拒以及没能读上大学的沮丧,他的心态渐渐放开了。“即使你觉得有鸿沟,只要你还看得见边界,并做出计划去跨越,那就有希望。”
对于上大学,梁伟斌还是有一种执念。
他希望,自己5年之内实现财务自由,再去心仪的大学念书。没能上大学,并没有阻止他对于知识的无限渴望。除了日常工作,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网课自学上。中国哲学导论、作曲技法、伯克利乐理课程……他常常通过慕课和可汗学院的课程进行自我充电。
他认为,自己的自学能力还不错。当15岁第一次弹钢琴就发现作曲的奥妙,他没想到这个爱好在今天可以帮助他赚钱。在加拿大学习击剑,他没想到回国后会经常参加全国击剑俱乐部比赛。而对历史和文学的热爱,则是从小打下的基础。
生命总是充满意外与惊喜,才能看见不一样的精彩。梁伟斌觉得,经历了一些坎坷,也遇见了生命的更多可能性,他渐渐活出了自己的模样。
他身上那种对求知的兴趣和热情,在他自己看来,是成长的环境里给了他更多力量。华德福教育到底对他的成长起到多大作用,如他自己所说:“一个人的状态是由学校、家庭和自己的个体命运三者所共同影响,每一个大概都起到了三分之一的作用。”
“华德福教育给我开拓了很多可能性,某种程度影响了我的成长和选择。”梁伟斌回忆说,在小学的学习阶段有很多疑问,华德福的老师就会问:“可不可以这样,这样做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他提到主班老师对他的理解、兴趣的保护、学业的指引及学习内容的丰富性都深深地影响了他。
从小喜欢读书的他,爱整天泡在图书馆,主班老师李泽武给他提供了很多资源,“李老师甚至把他家的珍贵藏书借给我看,给我创造条件进行兴趣的延伸培养。”梁伟斌说,后来去加拿大念高中,他开始自学钢琴和吉他,没有老师教,自己在网上找教学资源。这种检索资源的能力,他归结于在小学打下的良好基础。
成都华德福学校,师生与家长一起玩划旱舟
“是不是华德福的学生才这么优秀?”
毕业后的梁伟斌回成都华德福的母校做过两次分享会,提及自己广泛的兴趣爱好和经历,许多人提出了这个问题。但他认为,自己的成长过程不仅仅是一所学校或一种教育模式形成的。“成长有学校的,也有社会的,还有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个人价值观所影响。”
梁伟斌很抗拒标签化。“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不应该被分类。”在找工作投简历时,梁伟斌从未提及华德福,是因为不想被贴标签。
出于对华德福教育的好奇,他也常常被问及:“与非华德福学生交流,是不是有思想上的差异?”他说,并没有明显的差别,华德福学生的共性不是“特别”,而是“善良”和“温和”,这是华德福同学中最常见的特质,在国外也是这样。
汤一鸣
成都华德福学校第一届毕业生,继续在国内完成高中学业并参加国内高考,目前就读四川音乐学院。
午后,在四川音乐学院的琴房里,汤一鸣纤长的手指如鱼儿一般在钢琴的黑白键上灵巧游动,把贝多芬《热情奏鸣曲》的感情狂澜演奏得活灵活现。“那种感觉就像贝多芬想要遏制住命运的咽喉似的,大起大落,像雪崩一样。”高高瘦瘦的汤一鸣不善言辞,但谈及古典音乐,总是滔滔不绝。
与梁伟斌同一届毕业的华德福学生汤一鸣,目前是川音钢琴系的大三学生。
作为少数留在国内读大学的他,是从公立学校走进华德福学校,又从华德福学校回到公立学校的学生。在此期间,他还有一段在家上学的经历。
“在去华德福念书之前,我辗转换了3个公立小学。”汤一鸣向记者讲述自己不同寻常的读书经历,由于母亲对当时的学校教育颇有自己的看法,在小学3年级时他去华德福学校试读了几天。“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自由的氛围完全不像一个学校。”汤一鸣说。
由于当时的华德福学校在成都刚刚起步,即使认同华德福的教育理念,如何在本土落地,汤一鸣的母亲也对此存在疑虑。“担心华德福会办不久,我妈持观望态度,让我在家上了一年学。”汤一鸣说,那段时间,他在家学习了很多课外经典,比如《道德经》、《庄子》等,母亲也会进行一些学业辅导。
成都华德福学校,学生与家长在操场玩五月花柱舞
随着华德福学校发展越来越好,汤一鸣在小学5年级时被正式送到华德福念书。“去了华德福,跟老师之间的关系很亲近,也很随意。”这是汤一鸣从没有过的师生关系,而最大的影响是思想上的解放。“来到这里更喜欢去追随事情的根源。”
汤一鸣发现,华德福同学的自我定位很清晰,大多学生很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自己也是在8年级时想好要走钢琴这条路。有了目标,汤一鸣用了半年的时间去准备专业课和文化课,最后考上了川音附中。
“我是上了高中才知道自己的数学很好。”汤一鸣表示,在华德福学习,老师不会要求学生背公式,而是靠推理解题,到了高中发现自己的理解能力比其他同学要强,学起来很轻松。他说,自己学一个东西很快,包括钢琴在内,并不存在“从华德福出来跟不上主流教育的学业”问题,数学和地理甚至还在高中学校考过第一。
“如果重头选,我可能还是会选择华德福。”经历过两种不同教育体系的汤一鸣认为,华德福的教育很适合他。作为国内第一批华德福教育的经历者,起初也许有太多不完善的东西,但对他来讲,“如果自己是试验品的话,那也算是成功的,至少对我这个个体是一种长期而深远的影响。”
不像大多华德福毕业生选择直接出国,汤一鸣在国内念公立学校的高中,再参加高考上国内大学,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脱离过主流社会,与身边非华德福的学生也能做朋友,并非隔离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但对于华德福学校与学生家长构建起来的华德福社区,他用了“小国寡民”来形容,他自然也是喜欢这样的氛围。“同学之间的关系特别美好,即使毕业后大部分同学出了国,还依旧保持联系,这是华德福留给我最快乐的东西。”汤一鸣说。
黄时语
成都华德福第一届毕业生,继续在国外完成华德福高中学业,并顺利入读国外大学。大学刚毕业的她准备参加教师培训,当一名教师。
刚刚从加拿大奎斯特大学毕业的黄时语,正打算进行一年的教师培训。“我理想中的教师,能让学生热爱学习、挑战自我,这是一个教师的责任。”黄时语说,华德福的老师就是她的榜样。
黄时语与汤一鸣、梁伟斌是成都华德福学校同一届毕业生,也是最早的一届。与大多华德福学生初期的出路一样,黄时语选择去国外念华德福高中,再在国外上大学。值得一提的是,黄时语选择的大学在加拿大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她认为,与她接受的华德福教育体系能很好的衔接上。
在奎斯特大学,学生们根据自己的兴趣设计专业。大学前两年,学生们要上一系列跨学科的通识课程,以建构批判性思维技能。在后两年里,学生们围绕自己的个性化问题设计毕业论文。例如:“暗物质是什么”或“什么条件能优化归属感”等问题,涉及面很广,并实行小班授课。
黄时语选择的毕业论文是关于柏拉图的理想国,她喜欢探讨哲学,这与她的学习经历有关系。在成都华德福学习时,她觉得每个同学都很有想法。“对于十一二岁的学生,我们会经常聚在一起读西方经典,讨论一些关于人生的大问题,这似乎并不太符合那个年龄阶段该有的特征,但大家都乐在其中。”
黄时语介绍,奎斯特大学有五六百名在校生,其中大约有超过50名华德福的毕业生在此就读,这也许是它的教学模式有一点类似于华德福的缘故。在奎斯特大学,所有的课程都被安排在一个板块计划里,学生参加一个课程有3周半的时间。在这3周半里一个学生1次只上1门课,用18天的时间集中学习,完成1门在普通大学需要1学年才能学完的科目。
成都华德福学校,学生表演非洲鼓
谈及华德福教育对自己的影响,黄时语特别指出,在与人交往中能更多地接纳差异性。“华德福是一个给人感到安全和包容的社区。”黄时语说,她也会结交很多非华德福的朋友,去欣赏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发现那些与众不同的特质。
“我可能是一个好挑战的人,敢于质问一切,不愿随从。”这是黄时语眼中的自己。她认为,华德福的圈子和环境给了她很大的空间,使她把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为变成一种她想要追求的目标。
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黄时语一直在非主流的教育环境下成长,也造就了她敢于尝试和冒险的独特个性。在她看来,不管主流的价值是什么,这世上也有非主流存在的价值。这个价值在于,我们可以去探索、去试错、去改善,如同她所经历的华德福教育,虽是众多教育中的一支,却为多元教育增添了一丝活力。
无论怎样,黄时语的求学经历选择了一条不同于大多数人的路,然后长成了她自己,一个特立独行的自己。正如华德福教育所强调的,认识每一个人、认识自我,鼓励学生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使命,然后成为自己。(完)
成都华德福学校,学生用艾草洗手
成都华德福学校,家长参与游园福字活动
对于成功,每个人的标准不一样。华德福学校毕业生的成败也不能代表华德福教育的成功与失败。但不可否认,华德福教育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可磨灭。这些痕迹有什么特点,对他们的人生有什么影响;和传统学校出来的学生相比,他们又有哪些不同……这是我特别想了解的内容。
采访梁伟斌之前,我大概了解了一下他的个人情况。没有念大学,做着普通工作的他,在别人口中却是“一个独立、清晰、温暖和焕发生命力的健康个体”,对此,我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初见梁伟斌,一个斜跨帆布包、有点憨憨的男生,说话温文尔雅不失礼貌,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反差。详聊中,他对自己人生清晰的认识和规划,以及对事物的看法总是带着自己的思考,在挫折中没有愤世嫉俗,谈吐温和,但依然会流露出他这个年龄阶段该有的困惑。我在梁伟斌、汤一鸣和黄时语身上看到的共性,也正如梁伟斌说的那样:“温和”。
“华德福教育一百年来有没有出过优秀的毕业生或知名人物?”梁伟斌常常被问及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华德福教育是一个注重成长和学习的过程,而不是注重结果变得多么优异。如果问问题的人持有这样的价值观,那么选择华德福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据成都华德福学校校长李泽武介绍,华德福的毕业生和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有出国留学的,也有在国内念书的,有上优秀大学的,也有上非优秀大学的。华德福的孩子也并非是世俗眼中所谓的人生赢家。
“在华德福学校的经历,使得我的成长过程是快乐和健康的,个性也得到了尊重,这个过程很珍贵。”梁伟斌说,过程之后,该当木匠的当木匠,该考大学的考大学,那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快乐的过程。
是的,梁伟斌并没有念大学,但他身上那种不妄自菲薄,用乐观心态去拥抱现实的气质是一个健康的个人状态。而我们平时习惯了用名牌大学和工作岗位去衡量一个人的成功,而忽略了人格是否健全、心理是否健康、思想是否独立这样一个标准。
如成都华德福学校创办人之一的黄晓星所说,上华德福学校,孩子的出路应该是:毕业后能否成长为自信、自由和独立的人,对个人和社会是否有负责感。华德福教育的目标不仅仅是送他们到大学,还要护送孩子迈向自由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