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叙利亚牌桌上的“四国大战”，谁能上桌谁是小丑？

底线思维 · 公众号 · 政治 · 2024-12-12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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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观察者网专栏作者沈逸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

大家好，本期的逸语道破我们来聊一下在大马士革陷落之后，叙利亚局势的发展。

叙利亚历经12天便陷落，使大家也产生了很多联想，中文互联网上的一些人一度产生了非常愉悦的情绪，他们认为又一次找到了可以羞辱中国外交和对外战略的机会。正如有人指出的那样，“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满足他们想象里的‘中国的失败’就是一件好事”，但我们发现局势远比想象中要更微妙。

叙利亚局势大体呈现出“四国大战”的格局。

北面得到美国支持的库尔德人一度已经控制了曼比季城，但是所谓库尔德人利用这个机会在美国的支持下建立自己国家的概率并不高，因为埃尔多安很明显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之前传说埃尔多安和阿萨德交易的核心主张之一就是将北部地区剥离，把整个叙利亚变成一个邦联，名义上维持大马士革的中央政权。看起来阿萨德拒绝了这个方案，然后选择了“迅速撤离”，使得各方多少都表现出了一些惊讶。

北面偏东的另一支力量显然也是得到美国支持的，库尔德武装现在能够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抱紧美军的大腿。一般认为美国现在在叙利亚的真实驻军大约也就900多人，虽然美国理论上随时可以从约旦、伊拉克调兵驰援，但总体上数量不多。所以对于库尔德人来说，他们可能会更加关注特朗普上台之后，对美国在叙利亚有限的军事存在会采取什么态度。

除此之外，另外两支力量，一个当然就是之前声势大噪的HTS（沙姆解放组织）。这个组织出自伊德利卜省，同样跟土耳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里面的构成更加复杂，他们的头领挂着1000万美元的悬赏花红，现在美国要考虑是不是因为他穿了西装之后就要给他洗白。同时，简体中文互联网上也同步多出了很多人——不管他是不是恐怖分子，是不是宗教极端，和教科书上的自由民主多么不沾边，反正他干翻了阿萨德，于是就对着他和他率领的力量一阵猛夸。

目前，HTS控制了大马士革，俄罗斯方面则是陆陆续续放出了几条消息：第一，阿萨德本人和他的家人目前在莫斯科；第二，克里姆林宫间歇性地释放了一些消息，其中包括阿萨德自己做出决定，在俄罗斯没有参与的情况下和一些派别签订所谓和平交接政权的协议。所以，我们看到反对派几乎以一种“进城打卡旅行”的方式进入大马士革，完成了政权交替，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有相当一部分文职官员留在大马士革，甚至出现了过渡政府和权力移交比较和平的态势。

当然，目前异军突起的第四方力量就是以色列。我们看到以色列空军和美国中央司令部的空军开始对叙利亚进行大规模轰炸。轰炸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挺正常，毕竟按照大家的理解这帮人是恐怖分子，是以“ISIS”叙利亚分支为核心发展起来的，而理论上“ISIS”和以色列一定会有过节，以色列去炸一炸也正常。但当我们看到以色列驻联合国安理会代表向安理会递交的一封信时，就会发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尊敬的主席女士，我怀着极大的紧迫感向您通报近期以色列叙利亚之间分离区安全局势相关的事态发展，这与叙利亚境内正在发生的剧烈事件息息相关，两天以前的12月7日，武装团体进入上述分离区，针对联合国脱离接触观察员部队（UNDOF）发动袭击，短暂占领了多个UNDOF哨所，并抢夺了属于装备，使联合国工作人员的安全面临严重风险。

以色列国防军犹如周星驰电影里“赤胆忠心的多隆”，一下子跳了出来：

以色列国防军协助击退了此次攻击，需要强调的是根据以色列和叙利亚之间1974年签署的脱离接触协议以及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明确规定，面对这一不断演变的安全威胁，以及对以色列，特别是对戈兰居民（注意，戈兰高地是以色列从叙利亚抢过来的，现在内塔尼亚胡已经把它视作为以色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色列采取了有限且临时措施，以应对对其公民的进一步威胁。以色列国防军在“线A”以东少数地点临时部署，重点针对特定地点实施防御措施，以维护安全与稳定，并防止威胁以色列领土的武装团体活动。

这封信印证了一个现象：有人发现以色列对叙利亚一通狂轰滥炸之后，从南到北炸出了一条通道，以色列地面部队突进，冲出了一个所谓的“缓冲区”，在“缓冲区”之外又往前走了大概10公里，距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仅有20公里了，“兵锋直指大马士革”。

以色列现在出来说“你放心，我们没有兴趣进军大马士革，我们只是临时的”。另一方面，以色列国防部长卡茨在周二访问海法军事基地时说，以色列在周一晚间进行的一次行动中摧毁了叙利亚的舰队，这是消除对以色列战略威胁的广泛行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路透社在报道中援引了一份声明表示，以色列军队正在叙利亚和以色列占领的戈兰高地间的缓冲区建立自己的基地，并且已经下令在叙利亚南部建立一个“无菌防御区”——“放心，我们不会永久停在那里，只要没有了对以色列的恐怖威胁，我们就走”。

说到“无菌防御区”，大家应该有记忆，犹太人和“消毒”这个词的关系在历史上是比较微妙的。二战期间，恶毒的反人类的第三帝国纳粹分子用毒气室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时，其中一个经典操作就是把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犹太人骗去“消毒杀菌”。现在以色列国防军说要在叙利亚建立“无菌防御区”，怎么做到“无菌”？是寸草不生吗？你是要在那边杀个干干净净，灭个彻彻底底吗？

面对当前的形势，我们大体上可以做如下几个判断。

首先，阿萨德用这样一种方式彻底离开这个牌桌，把整盘棋让出来给各方势力玩，那么后面会不会出现类似2003年伊拉克战争的状态——当美军打进去之后，萨达姆的军队不见了；当美国宣布军事行动结束进行战后重建的时候，突然出现遍地烽火的局面？

当然，美国和以色列的轰炸行动，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用来预防这种局面的产生——我宁可把你变成一个养蛊场，一个大型真人“吃鸡”表演现场，用低烈度的轻兵器在那儿厮杀。而美国跟以色列肯定不介意像站在角斗场边的罗马贵族老爷一样，赐给他们一些武器，让他们能打得更漂亮一些。

当阿萨德进行了这样的撤离，我们将看到17、18、19世纪地缘政治场景中经常出现的一种局面，那就是所谓的“权力真空”——一个政权垮台了，出现了一个地缘政治的空洞，各方尝试填补，会产生一种“重力吸引”的效果。土耳其受制于自身真实能力有限，其兴趣主要聚焦于库尔德和北部的石油区。而对以色列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这是12月8日在戈兰高地的以叙边境军事缓冲区附近拍摄的以军部队。新华社

根据《卫报》的报道，内塔尼亚胡终于开始接受贪腐案的审讯。在审讯中，他明确告诉法庭，自加沙冲突以来他每天工作17、18个小时，为以色列“开疆拓土”……

这可能是大家理解以色列本性的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可以深刻地理解殖民国家和殖民主义——西方国家深深嵌入内心深处的对外扩张的基因，看到邻居家有块地，口水就滴滴答答流下来。目前看来，不排除一定程度上以色列已经将叙利亚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些政客不具备简体中文用户所具有的那种广阔的“键政思维”和复杂的系统思想。毕竟选票才是他们短期政治绩效考核的衡量因素，所以他们很渴望土地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短期收益”。从叙利亚戈兰高地方向上一劳永逸地获得土地增量，就是这个国家生存空间的拓展和一种实质性的收益，这对以内塔尼亚胡、本·格维尔为代表的以色列极右翼来说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诱惑。未来局势一定会沿着这个方向持续发展。

对于美国，尤其是拜登政府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局面。拜登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地把今天的局面看作是过去四年他任内对叙利亚政策孜孜以求、不断推进所取得的最终成果。在享受了这几天的高光时刻后，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把后续的泥潭留给特朗普，让他不得不踩进去。

特朗普清楚地知道，以色列在叙利亚方向上的缓冲区也好、无菌区也罢，最终一定会转化成它的拓殖地，而这会导致以色列事实上在叙利亚方向开辟第四条战线。这也意味着以色列要从美国抽取更多的血，当然也许这样在泽连斯基那里就可以少付一点。

总的来说，我们看到的是中东地区一次战略性洗牌，牌桌名为叙利亚。生活在叙利亚的民众命运是非常悲惨的，他们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

土耳其、伊朗、俄罗斯、美国，再加上一个以色列，这几方力量在牌桌上将展开激烈博弈。周边国家如伊拉克和约旦也会牵扯其中，分布在不同的层次和点位上。也许有人觉得，这对俄罗斯是一次重大挫败，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讲也许没错，但如果俄罗斯继续走务实的现实主义路线，选择以这种方式在叙利亚“止损”，并不是最坏选项。更何况，俄罗斯的相关力量已经朝着以利比亚为代表的新方向进行投送，游戏正变得更加持久和微妙。

相较于叙利亚，伊朗的收缩或者说塌陷更加值得关注。目前看来，从苏莱曼尼事件开始，伊朗内部也许已经在酝酿某种更深层次的中长期变革，这种变革最终导致叙利亚一侧的局势发生急剧转变。

在这样急剧的转变中，伊朗构建的“抵抗之弧”显然遭遇重大挫折，而由此会不会引发伊朗内部的连锁反应？尤其是结合最近伊朗最高宗教领导人有健康问题的传闻。如果伊朗的最高宗教领导人将来不再由一个那么强势且有威望的人担任，也许我们会看到一波相应的变革与博弈。

土耳其曾经一度非常开心，觉得自己支持的代理人赢了就是我赢了，就可以重现奥斯曼土耳其的荣光，但很快就被以色列的消息冲淡了兴致。

对于新兴崛起的HTS来说，我们看到叙利亚新的联合政府的过渡领导人不是那位挂着1000万美刀悬红的人，就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他们现在更多扮演的是欢乐的“旅行打卡者”、“背景板道具”以及“博弈的棋子”，还没有被背后的支持者允许上桌吃饭。

以色列捡到了一个巨大的皮夹子，甚至有可能通过一路莽到底的方式，在短期内有限度地缓解它所面临的结构性危机；当然从中长期来看，一切都会重新回到力量、规模和内生规律等相对稳定的结构性因素所约定的轨道上来。

无论如何，国际体系进入转折和变革时期的一些动荡征兆已经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对这个体系的规律有了更加全面和深刻的理解。有幸的是，我们能够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观察世界变化，思考各种战略选项，使我们将来在某个时刻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只要我们不断努力，就会在见证国际体系发生变化的同时，逐渐有效地推动这个体系发生更为有利的变化。

今天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