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疫,本来期待雷火能消之,不料现在几乎处处着了火似的,全球蔓延。而灾疫震荡之下,本已因贸易战等一系列问题而硝烟四起的中美关系,愈是火光四射,令人忧心。
政治人物的言词交锋,也许是表演、也许是国际上讨价还价的策略,我们可以不必太在意,但彼此经济结构在疫情中显示的窘境却是真实的,谁都不能忽视这一点。
可惜疫中群众的情绪不可能稳定,对抗疫之过程又各有感受、各有认知、各有评价,所以对于中美可能交恶之未来,预期心理殊不一致。
许多人期待或预祝美国崩溃、解体、没落
;
许多人想象中国将因此崛起,取代其霸主地位
;
许多人担心中国经济衰退、国际关系被孤立
;
又许多人强调两国必有一战,不必委屈讨好美国,凡事都该硬刚。还有一些,乃是因为反感国内比较认同美国文化和价值观的同胞,而情绪反激。或不满于美国某些老大的做派,故观其应对病毒不免幸灾乐祸。
凡此种种,不可殚数,也没必要详说。因为这些情绪都无意义,由情绪主导的、罗织的理由和政论,亦同样无价值。
什么样的想法才有价值或能创造价值呢
?
张载《正蒙
.
太和篇》说
:“
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
;
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
”
,就是解答。
有象斯有对,中美两大国正符此象。两大国,各有其体制、战略、利益,方向和道路当然不会一样,甚至恰好对反。对反,则有摩擦、有竞争、有胜负、有冤仇,这都是天地自然之理,不摩擦倒奇怪了。但阳消阴长、阴消阳长,对抗冲突之结果,阴能吃掉阳,或阳能灭掉阴吗
?
当然都不可能,最终还是只能
“
仇必和而解
”
,这个世界才能顺利运行下去。
过去,美国与苏联两大体系,曾尝试过阴消阳、阳灭阴,苏联也确实解体了。但现在不也还是要渐渐归于关系正常化吗
?
回头看,当年为此投入的人力物力,真是不值,白白浪费了许多恨意。
“
两极对抗
”
的格局瓦解以后,许多人意识还没跟上,前世之恨意且移植到了今生,仍活在两极对抗的思维中,想象我们替代或延续了苏联的地位。殊不知现在是多极合纵连横交互为用的世界,十九世纪中期以来的帝国主义思路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多极合纵连横交互为用的世界,需要的是灵活的身段、轻巧的手腕,交朋友、合利害,而不是硬怼硬刚、吵架斗气、使力耍横。没有谁是霸主,故没有霸主的地位可争,争或勉强维持,别人也不承认。美国这些年跟北朝鲜、墨西哥、伊朗、伊拉克的缠斗就是明证,我们更没资本蹈其覆辙。至于别人知不知道我已经有钱了、觉不觉得我现在地位应该很高了、还敢不敢看不起我
?
这种自卑者求偿的心理疾病,现在我国国民素质都很高了,想也不会再患。
从国际关系的现实主义角度说,过去一百年,都处在一种矛盾情境中。一方面是要在国际关系网中争取并维持独立、自主、脱离殖民、主权在我、实现自我精神。一方面又被道德绑架,必须选择在
“
打倒万恶资本主义、解放全人类
”
或
“
追求自由民主、实现天赋人权
”
之间站队。
意识形态的黄昏,虽然早已降临,但许多人还继续在睡梦中品味着这种道德感,不愿醒过来面对新的天地。
道德很美好,现实却不然。旧的阵营都被现实拆散、重组了,其中震荡最大的当然就是中美关系。改革开放以后,美国对中国转让了大量技术,例如乙肝疫苗。几十年里,中国至少有六亿新生儿受到保护。其他高新技术包括:电子元器件制造调试设备、激光系统、无线电波谱分析仪、电子电路组装、印刷电路、微电路、光敏元件、照相器材等。甚至武器装备都有涉及,如汶川地震救灾时就用到了美国出口的黑鹰直升机。美国也买了中国几十架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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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机。
1990
年美国的轨道通信卫星
“
亚洲一号
”
则由中国长征三号运载火箭,从西昌基地发射成功。一些核电站也有美国人提供的技术。
从势不两立,到建立中美技术合作交流新典范。这种转变,其实还不是两国关系之变,而就是两国与世界关系的改变。
依
2019
年《联合国贸发会议全球投资趋势监测报告》,美国是全球引入外资最多的国家,达
2260
亿美元。中国大陆则有
1420
亿美元,是发展中国家第一
(
其中,美国又一直是中国最大的外资投入国
)
。中美两国合计
3680
亿美元,达到全球
1.2
万亿外商投资总量的
30.67%
。
同时,目前美国的
GDP
约为
20.19
万亿美元,固然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但却有
23
万亿的国债。日本的国债也有
10.3
万亿美元,我们则是
2
万亿美元
(
其中一半是借给美国的
)
。
可见,无论中美,都处在世界共同开发的大势中,都是世界合力以使其发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某些人还在期待美国崩溃吗
?
所以,我们劝和,强调
“
仇必和而解
”
,不是唱道德的高调,只是希望大家认清国际新现实。
前些年,曾任哈佛讲座教授的布鲁姆
(Harold Bloom)
出版过《西方正典》
(The Western Canon)
。不仅力陈莎士比亚、但丁等经典的价值,更把矛头伸向正流行当令的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拉冈学派、新历史主义、符号学、多元文化论等,合称为憎恨学派
(School of Resentment)
。谓此类人憎恨正典之地位及其代表之价值,故欲推翻之,以便遂行其社会改造计划。打着创造社会和谐、打破历史不公之名义,将所有美学标准与大多数知识标准都抛了。可是被他们另外揭举出来的,也并不见得就是女性、非裔、拉丁美裔、亚裔中最优秀的作家﹔其本领只不过是培养一种憎恨的情绪,俾便打造其身份认同感而已。真正的文学审美价值并不会因而动摇。
同样的,这二十年,全球当然多的是对新现实不满意、不适应、不能配合、终于失败者,还有许多反对全球化、反对资本联合重组世界、反对世界共生的民族主义或种族主义者、末世气质的宗教狂热人士,高举道德旗号、意欲拯救世界,而结集着怨恨、愤懑,誓言
“
吾与汝偕亡
”
,在世界各地唱挽歌。
但这个大趋势目前不但不会改变,还将继续强势走下去。什么抵制
5G
啦、建筑防止移民墙啦、针对某国的贸易战啦等等,大抵都是平抚其国内
“
憎恨联盟
”
的策略,旧冷战时期的柏林围墙,哪还筑得起来
?
要有国际大视野之外,还需有长远眼光,着眼过去与未来。
美国当年为了茶叶进口,跟英国开战而独立。到
1848
年为纪念华盛顿诞辰
100
周年时,特别刻了徐继畲《灜环志略》中一段话在华盛顿纪念碑上。谓其天下为公,与中国文化理想一致。
其后,美国在中国建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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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教会大学,其中不乏当今名校的前身,如燕京大学、金陵大学、文华大学
(
华中师范大学
)
等。
1908
年老罗斯福总统又返还部分庚子赔款,建了清华学堂。从
1872
年到
1875
年,清政府也先后选派了
120
名
10
岁至
16
岁的幼童赴美留学。美国在我国现代教育方面显然居功厥伟。
许多医院也由美国人创办,如北京协和医院、长沙湘雅医院等。在这次疫情最严重的武汉,还有多所百年历史的中学也由美国人创办,武汉市第三医院则是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创办于
1875
年。
到了抗战,飞虎队
(
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
)
之协助,也是众所周知的。
事实上援助不只这一项。美国对中国的援助,
1940
年即开始,据《美中关系白皮书》统计,从
1941
年
5
月至战争结束,美国援华的租借物资及劳务总计约为
8.46
亿美元,其中枪炮弹药、飞机、坦克、车辆、船舰及各种军用装备价值为
5.17
亿美元,其余为工农业商品和各类劳务开支。
现在有些人开口就骂汉奸、说阴谋,认为美国这一切都是为了培养棋子,实现自己的利益,故中国人不但不应感念,还应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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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有点不可理喻了。梅贻琦、梁思成、金岳霖、钱学森、杨振宁等所有清华的学生,或在医院在战场上拼命的,都是汉奸、都是特务
?
援助的枪子炮弹和美金大米,都是假的
?
从大形势和大历史看,中美关系和则两利,是无可否认的。
未来,则有美国和英国的例子可以参考。
1776
年美国独立,之前跟英国打了八年,但仅仅两年后英国就与美国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首位到访英国的美国外交大使约翰
·
亚当斯,虽是当年造英国反的
“
元凶
”
之一,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却隆重接待了他,并对大使说明自己想要成为与独立国家美国交好的第一人。接着,英国大力发展与美国的贸易关系,导致美国独立之后与英国的贸易额不降反增。使得美国对英国的经贸依赖日深。以致英国在失去了美国之后,竟然又通过金融、贸易等手段间接获取了对美国的隐性控制,并持续了接近一百年。
英国这老牌大帝国,由于在挫败时能够保持清醒的认识和大局观,从全球局势和大国竞争的角度去看问题,所以能够及时止损,并通过重构利益格局等方式重新确立和稳固英国的全球战略,足为典范。
拉拢美国,重构利益格局之外,英国又刻意忽略战争的裂痕,把文化和血缘关系充分用起来,形成国家利益和共同价值的纽带。特别是在二战结束之后,为了维护英国地位,应对苏联与中国崛起的新国际形势,丘吉尔提出了以美英特殊关系、英联邦国家集团、战后欧洲国家为三个维度的所谓
“
三环外交
”
,而以美英特殊关系为基础。这基础,大抵维持到现在,替英国创造了最大的国家利益。目前美国和英国在许多高科技领域是紧密合作的,战场信息统一,联合作战部早在二战就建立了,美国的原子弹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