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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尊严散落一地,年轻人只身离开家乡

新京报书评周刊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5-21 08:43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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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尔及利亚)雅斯米纳·卡黛哈
译者:陈姿颖

版本:理想国 | 学林出版社
2017年4月


雅斯米纳•卡黛哈被誉为“继加缪之后,阿尔及利亚当代最重要的作家”,军人和作家的双重身份让他备受误解:“我在部队被当成怪物,因为我是个诗人;如今文学界的人也把我当成怪物,因为我曾是军人。”但这两种身份最终在他身上完美结合,他深切关注世界各地的政治和军事冲突,写下了代表作“当代东方三部曲”:《喀布尔之燕》、《哀伤的墙》、《巴格达警报》。

 

《巴格达警报》所写的正是战火中的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一个年轻男孩来到巴格达,准备开启大学生活,但美军的炮火骤然降临。他被迫离开曾经繁华的都市和一见倾心的姑娘,返回沙漠深处的贫穷村落。然而战争紧追不舍,美军在深夜突袭这纯朴的村落,为了搜捕恐怖分子,在惊慌的家人面前羞辱并杀害了他的父亲。当尊严散落一地,年轻人只身离开家乡,前往巴格达,寻求终极报复……(本期推荐/徐学勤)


本书作者




雅斯米纳•卡黛哈

Yasmina Khadra

 

本名穆罕默德•莫莱赛奥(MohamedMoulessehoul),1955年生于阿尔及利亚,长期在军队中担任军官。他18岁开始出版小说,深受好评。阿尔及利亚内战期间,他为了躲避军方对书籍的审查,采用妻子的名字“雅斯米纳•卡黛哈”作为笔名。2001年,他离开阿尔及利亚军队迁居法国,公布了真实身份,但继续使用这个女性笔名,以表达对妻子的感激,以及对所有阿拉伯女性的敬意。


精彩书摘



美军占领巴格达前几个月,我才刚进入大学。我欣喜若狂,因为我的大学生身份让父亲感到骄傲。他,一名不识一丁、衣衫褴褛的凿井工人,儿子竟然可能成为医生,说不定还是未来的文学博士!这可不是对一切不幸的最好复仇吗?我对自己保证绝不让他失望。这辈子我可曾让他失望过?我想为了他而成功,看见他骄傲地抬起头来,我想在他蒙尘面容的双眼里看见收获的喜悦 :他种下的种子,一颗身心健康的种子终于发芽了。当别人的父亲急于使后代像祖先一样为承担家计而服苦役时,我的父亲却为了供我读书,竭尽所能勒紧裤带。不论他或我,都不确定是否读了书就一定能出人头地,但他深信穷而有知识,总比又穷又无知来得好。读书识字,能自己填写各种表格,就已使他感到很有尊严了。

 

第一次迈入大学校园时,尽管生来就具有鹰般的锐目,我还是戴上了近视眼镜,以显示自己的博学,纳瓦勒也才会在教室门口对我一见倾心。看到我,她的脸就红如罂粟花。尽管我还不敢接近她,她的笑容却足以让我感到幸福。当我正在幻想中为她构筑更多美好前景时,巴格达的上空却亮起异常的烟火,警报声划破黑夜,建筑物冒出浓烟。隔天,最美妙的田园牧歌全化作眼泪与鲜血。我的讲义档案夹和爱情都在地狱中烧毁,大学成了文物破坏者横行的天堂,美梦也跟着埋葬。我回到卡拉姆村,精神恍惚、不知所措,并且再未重返巴格达。


回到父母家,我没什么可抱怨的。我要求不多,很容易知足。我住在由洗涤间改建的房间,用旧箱子充当家具,床则是用四处捡来的木板拼凑而成。我对自己构筑的这个包围私生活的小宇宙感到很满意。我没有电视,但有一台声音朦胧的收音机,为我的孤独生活带来一丝暖意。

 

我的父母住在二楼面对院子的房间。走廊尽头的另一边,面对院子的两个房间,由我的姐姐们共享。那两间房里堆满了旧物和许多从巡回市集买来的宗教绘画,有些是拼写如迷宫般的阿拉伯书法,有些则描绘领主阿里重创恶魔或痛宰敌军的英姿。画中,他握着传说的双刃圆月弯刀,像一阵龙卷风般扫过那些不信神者的头。房间、客厅都有这些绘画,门窗上也挂了一些,不是为了装饰,而是因为它们就像护身符,保护我们免于诅咒。有一天我在踢球时,不小心踢中了其中一幅画。那是一幅很美的画,黑色背景上用黄线绣满《古兰经》的经文。被我的球砸中后,它立刻像镜子一样破了。母亲看到差点没中风。至今我仍清楚记得她当时的模样 :手压着胸口,双眼突出,脸色像混凝土一样灰白。就算要遭逢连续七年的厄运,恐怕都不会让她如此惊恐。

 

屋子一楼是厨房,对面就是阿法芙的小工作间,隔壁则是两间紧邻的客房,还有一间宽敞的起居室。起居室里的落地窗则正对着外面的一片菜园。

 

我一整理好东西,就下楼去向母亲问安。她是个结实快活、眼神坦率的妇人,家庭杂务或岁月的耗损都不能消磨她的勇气。只是亲吻她的脸颊,就已经为我注入一股来自于她的充沛活力。母子连心,轻触一下或眼神交会就足以使我们理解彼此。

 

父亲盘腿坐在内院一棵大得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树下。每天在清真寺做完必要的晨祷后,他就回到内院这棵树下开始拨捻念珠,手边放着一杯咖啡,受伤的那只手藏在衣袍的凹陷处。他在重建一口水井时,因为工程坍塌受伤,一只手于是残废。受伤让父亲一下子衰老许多,过去他身上那股老成持重的光彩衰退,身为一家之主的眼光也变得短浅。之前他曾经加入过附近一个团体,在聚会上大家各抒己见;刚开始大家的言论还算得体,但话题渐渐变成毁谤和中伤,父亲就退出了。每天早上他一离开清真寺,在街道都尚未醒来之前,他就已经回到内院的树下坐定,手边搁着一杯咖啡,开始专心倾听四周树梢随风摆动的呢喃,仿佛想从中辨析出什么真谛。父亲是个好人,一个没什么钱的贝都因人,节俭、克制,饿了不一定就要吃。除了父亲的身份之外,他也一直是我最尊敬的人。然而每次看到他坐在那棵树下,我就忍不住深深地同情起他来。没错,他严肃而正直,但生活的困苦却悄悄破坏了他竭力想维持的庄严神态。我想他永远都不可能从手臂受伤的意外中恢复过来了,而且依赖女儿的缝补活计度日,也正在压垮他的自尊。

 

我记不起上次与他亲近或者靠在他胸口撒娇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确信只要我先踏出第一步,他不会拒绝我。问题是:怎么才能冒险踏出第一步呢?他总像一幅永恒不变的图腾,毫不透露一丝情绪……小时候,他的存在对我而言经常有如鬼魅。清早晨曦微现时,我就朦胧听见他窸窸窣窣整理包袱准备上工的声音。等到我起床的时候,他早已出门了,而且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好爸爸。也许因为谨慎,也许因为穷困,他从来不曾给我们买过任何玩具。而且不论我们大吵大闹,还是吵闹后突然安静,他似乎都不当一回事。有时我会思索他到底有没有爱人的能力?仅在血缘上还带有父亲身份的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变成一根僵硬的盐柱?在卡拉姆村,父亲总是刻意和孩子保持距离,因为他们深信亲密会有损父亲的权威。多少次我都看见威严的父亲眼中确实闪过渴望,但总是马上恢复往常的模样,清清嗓子,让我吓得逃开。

 

这天早晨,父亲如常坐在那棵老树底下。当我严肃地拥抱他,亲吻他的头顶,向他问安的时候,他也如常清了清嗓子,却没有立刻抽走我握着亲吻的手。我明白这表示如果我在那里陪他待一会儿,应该不会打扰他。但独处时该说些什么好呢?我们甚至无法直视彼此的脸。有一次我在旁边坐着陪他,结果好几个小时我们两人都没能说出一个字。他只是拨弄念珠,而我则一直不安地拧着席子的一角。要不是母亲过来叫我去跑腿,父亲和我可能会一直沉默地坐到天黑。

 

“我要出门一趟。要不要帮您带什么回来?”

他摇头表示不用。

我赶紧趁此机会借故离开。(摘自《巴格达警报》)


延伸阅读




┌《哀伤的墙》

雅斯米纳·卡黛哈 著, 缪咏华 译

上海三联书店 2016年

 

┐《喀布尔之燕》

雅斯米納·卡黛哈 著,陳蓁美 译

木馬文化 2012年

 

└《美军战地记者伊拉克战争亲历记》

埃文·赖特 著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2006年

 

┘《烽火守书人:伊拉克国家图书馆馆长日记》

伊斯康德 著 

上海三联出版社 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