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阙师·幻之图书馆
文 fox·p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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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人影消失了。
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厅堂如今空无一人。桌椅还在,但是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仿佛刚才出去的几分钟里,阙里已经流逝了几年的时间。
两人从桌椅间绕过,一直来到这方空地的最深处。那里,开阔的厅堂渐渐收紧,一道两人宽的阶梯出现在两人面前,向下延展。
当两人踏下阶梯后,整个空间以某种更为诡异的方式展现。他们走向地下深处,推开门后却发现身处一座高塔的塔顶房间。他们在昏暗的石室甬道穿行,下一刻却置身于星空下的密林。他们借着石壁上的铆钉和陷坑艰难攀登,可不知何时,重力的方向悄然改变,他们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在匍匐爬行。他们一直在前进,不饮不食,却也不饥不渴。
身边,场景的转换自然而然却又毫无道理,仿佛各种建筑结构与自然景观,都在以一种违背几何规律的方式扭曲结合到一起。他们从肃穆庄严,用巨大石块堆砌的会客厅走过;从铺着阿拉伯毯,洛可可风格的卧房和走过;从古木雕琢、浓荫覆盖的长廊走过。他们又穿越冰冷刺骨的小溪、狭窄老朽的栈道,以及煤烟浓重的排风管。他们来到无人的集市,迷雾中的古堡,猫咪集会的林中空地,偶尔也会循着不知名的路,折回图书馆里那个排列着无穷无尽书柜的宏伟厅堂,但是无论哪里,都空无一人。
倩怡没有疲倦,甚至还很快乐。前进中的每一次柳暗花明,每一次别有洞天,在这个隐秘之境里探索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快乐。一种无端的自信,或者说的直觉告诉她,她一定能够到达终点。而就算不能,她也愿意在这个世界里和林庾一直走下去。虽然林庾试图在这周末邀请她,但她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阙,她和林庾实际上没有任何关联。与光怪陆离,无法捉摸的阙相比,那个灰暗、冰冷的现实世界,才是更可怕的地方。
时间的概念似乎被削弱,甚至是消失了。由于没有饥渴,没有规律的日夜转换,两人谁都说不准已经在这个看似无穷无尽的地方待了多久。最终,他们来到了一条烛火幽暗的地下甬道。说“最终”,其实也是毫无道理的,但两人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走出甬道之后,他们将迎来旅途的终点。
甬道长的几乎无穷无尽。借着火把,倩怡看到两边的石壁上刻画着许多神秘诡异的形象。那是人类的想象力穷极癫狂时发泄而成的产物。她分辨出一柄分开海水的宝剑,一片由巨大的十字架堆成的森林,一座被布帛包裹的高塔,还有一头吞食山峦的巨兽。随着甬道的加深,那些岩画变得越来越狂放抽象,到最后,几乎所有具体的形象都被拆解、融化,变成了如心电图般沿着石壁前进的线条。那些繁复扭曲的线条互相穿插、绞扭、缠绕,时而执拗武断地折返,时而饶有耐心地萦绕。有些线条跨越甬道的石顶,如流星般坠入另一边,以至于其他线团纷纷闪避改道;而有些线条则越画越细,最终在某个接近地面的角落戛然而止。虽然在某个时候,总会有一些新的线条从旧的中生发而出,从而勉强维持了这一系列曲线的行进,但是,那些线条,终究是愈发稀疏了。
手中的火把光照有限,倩怡觉得,他们前方那光未临照的石壁上,实际上是空无一物的。那些线条,不,不仅是线条,之前的岩画也是······其实都是随着他们的前进,被看不到的手绘制上去。而那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线条,那是世上某个角落中的某些人的真实命运轨迹。是的,人皆有一死,星辰也终会熄灭。倩怡看到,那些线条一条接一条的走到了终点,石壁上最终还是被空洞填满。
从这个时候开始,浓重的蠹味冲击了倩怡的鼻子。那不是图书坏朽的蠹味,而更像是肉体腐败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人影又出现了,但此刻出现的人影和之前的不同。他们不再是那些值得尊敬的,人类历史上的作者和幻想家,而是······
开学第一天,坠楼而死的女生,腿脚还是不自然地弯折着。
军训时位于倩怡隔壁排的男生,身上还穿着军装。
还有那个用电热水瓶自缢的男生,热水瓶依然挂在他的肩膀上,里面的水摇晃着,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更多,更多更多的死者······他们被铁链和镣铐束缚着,排列在甬道的两边。
“带我们走吧!”他们哭喊道,“慈悲~!救救我们!”
死者们此起彼伏的绝望哀嚎在黑暗的地底回荡。而死者无穷无尽,编织成一条死亡的河流。直到这时,恐惧才毫无先兆地,真正捕获了倩怡。她的脚一软,委顿在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别怕,别怕。”林庾扶起软泥一样的倩怡,再一次撑着她向艰难前行。但倩怡不愿意前进了,开学伊始遭遇跳楼场景的那种恐惧,在杂物间目睹诡异幻象的恐惧,它们又一次降临。她说不出走过这条甬道对她究竟会有什么伤害,但她就是害怕,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的如同大难临头一般的恐惧。
“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倩怡发出绝望的叫喊,拼命地撕扯、推搡和挣扎,一切都被她抛诸脑后。
直到林庾拥抱了她。
“嘘······”林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棉花糖,又轻又软。“别怕,封倩怡。你看,我这样的胆小鬼都不怕,你这么勇敢,又怕什么呢?别看他们,我们一起走过去,我们一起。”
倩怡不知道到底自己走了多久。这段在死者中前进的路途,仿佛比之前探索阙的时间的总和都要漫长的多。终于,当林庾和倩怡走过那些亡者之后,倩怡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幽暗的灯火下,亡者们不再哀嚎,他们瞪着空洞浑浊的眼珠,不带表情地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直至两人最终离开了那条甬道。那一刻,倩怡脑中想到了林庾决定与她重返阙中时说的那句话,他说他至少想勇敢一次。倩怡想,他做到了。
他们在夕阳的包围下走出甬道,外面是一条平淡无奇的乡间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大门洞开庄园。两人踏入庄园,面前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园地,离两人数十米处,一座风格颇为古怪的青白色建筑伫立着。入口处,一个女人带着口罩,正在低头操作着什么。林庾壮着胆子向她打了声招呼,而她没有回话,而是伸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两人小心而缓慢地走上前去,才发现,女人面前有一条长凳,之前被茂密的野草遮住了。长凳上躺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而女人正在他的背上刻画刺青。那些刺青的让倩怡联想到在图书馆的书架上看到的图案,以及博尔赫斯翻阅的那本书中的图案。那是一种古奥庄严的文字,单独看来像是屈曲的蝌蚪,但连缀在一起,又能形成各种繁复的形象。一瞥间,倩怡就看到了男人肩上的团龙与腿上的螳螂,那些形象都是由这种文字组成的。
终于,女人的工作像是告一段落。她抬起头,平淡的,难以令人留下印象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仔细地检视着两人。倩怡觉得很不自在,仿佛在这目光下,他们的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你们甚至不是寻阙师······”女人说,“不是寻阙师,竟然也能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曾经是一名旅役。”林庾回答。
女人摆摆手,仿佛这是一个愚蠢的答案:“这不重要,我也不关心。你们有携带 ‘白笺’ 吗?”
“白笺?”
女人哑然:“你们不知道白笺?看来你们并不是刻意来到此处,只是失路误入。”
“您说的对,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林庾急忙应道。
“既然这样,就请回吧,没有白笺之人不能通过这里。”
林庾急忙插话:“是的,我们很快就回去,但是在回去之前,我们能请教几个问题么?”
女人有些不耐烦:“你们想知道什么?”
“关于无籍馆。”
“······”
女人的表情变了,她那和手中的刀子一样锋利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如同在划拉他们的身体。片刻之后,女人背过身去,开始用布匹擦拭刺青的工具。
“姑娘,你可以走了。”她说。
倩怡有些懵:“我?”
“那他呢?”
“他?他不能和你回去了。那是因为他做了一件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与非寻阙师之人,也就是你,讨论了阙之奥秘。这是极大的禁忌,而触及禁忌之人必要受惩罚。”
“惩罚?”
“我不想再解释一次了。”女人在这一刻变得威严而决绝,“你可以走了。”
倩怡六神无主地望向林庾。
“你会和我一起回去的吧?周末,我有空的。”她带着哭腔。
林庾脸上又浮现出了他一贯的,那种羞赧又自嘲的微笑。当他是学生会主席的时候,他总是自信而爽朗的,但一旦触及到那些他害怕的东西,一旦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半途而废的旅役,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他便只会抱歉地露出这样的表情。
“对不起,看来我没空了。”
倩怡伸手想要抓住林庾,但握住的只有空气。她拼命向他奔跑,但地面仿佛也在随着她的脚步而拉伸,以至于寥寥几步的距离始终无法缩近。反倒是,她的视野如同一面画框那样,被缩小挤压。画框外,模糊黯淡的灰白色,无意义的灰白色,空虚的让人恐惧的灰白色渐次铺展,直至如白雪一样完全覆盖了她的视野。这一刻,她没有恐惧,只有无穷的悔恨。
又过去了很久,当那残忍的白色散去的时候,倩怡发现自己正坐在图书馆天井的石凳上。月光皎洁,照亮了前方那原本被她认定是自己将死之所的空地。那里,一个人面朝下方,直直地躺着,如同一幕舞台剧的画面。倩怡没有去仔细看。她僵硬地站起来,挪动自己冰冷的双腿,行尸走肉般地穿过图书馆一楼的走廊,找到了那个相识的老校工。老校工正趴在书桌上假寐,倩怡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王老,快报警。”倩怡对犹在困顿之中的老校工说,“在天井里······”
说完这句话后,她失去了知觉。
倩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一位关系和她不错的室友说她那天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脱水休克,被送到了医院,之后就一直睡了三天三夜。
有些事,她没敢问,但是最终还是不得不知道。林庾死了,成了这个学期的第四位自杀者。他的死因是从连接图书馆四楼A幢和B幢之间的走廊上坠楼。警方判定这是一桩自杀。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们在林庾的宿舍里搜到了一张抑郁症的诊断报告、好几盒抗抑郁药物,以及一封遗书。遗书写于当天傍晚,里面明确地表明了他的自杀意图。倩怡这才知道,原来那天林庾并不是毫无道理地出现在走廊上,他的目的,原本和她是一样的。而他之所以敢于在一开始不顾禁忌,将阙的秘密告知倩怡,恐怕也是因为他早已决定去死了。虽然后来,他又寻回了求生的意志,但覆水难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那天晚上,在派出所简单做完笔录后,倩怡独自回到寝室。姚绍婉——那位喜欢林庾的室友,坐在黑暗里,呆呆地盯着桌面。她以前总是欢呼雀跃着,把林庾的名字挂在嘴边。
“封倩怡。”室友说,“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说没就没呢?”
倩怡答不上来。
“你亲眼看到她跳下来的?他们说你的当事人,是你报的警。”
沉默。
“是的,我亲眼看到他跳下来。”
于是室友开始啜泣。倩怡爬上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又过了三天,林庾的监护人来到了学校。此前吃尽了苦头的校方如临大敌,百般设防,害怕控制不住的情绪家属们大闹起来。但是,令他们意外的是,最终他们看到的,只有一个孤身到来的老人。老人沉默地来到了图书馆的天井中,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白天。傍晚,有人在天井了听到了老人痛苦的哭嚎声,老人烧了一支香,插在地上,然后在校方工作人员战战兢兢的目光下离去了。
倩怡截住了老人,把与林庾经历的一切告诉了他。而老人沉默地倾听了一切。
“是我害了他。”老人说,“我不该让他知道那么多事情的。我老了,想有一个接班人。可是阙,这种东西,又哪里是谁都可以接触的呢。那孩子,虽然是我自己的孙子,但是他一直生活在正常的世界里。面对那些东西,他实在没有准备好,他一直胆小······”
“不,他确实一直很恐惧······”倩怡说,“但他同时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那天,倩怡与林庾的祖父聊了很久。她才知道,原来林庾的父母很早就因为车祸过世,他是林庾唯一的亲人。倩怡不敢想象老人的悲痛,哪怕他永远是那么沉默。那天,林庾的祖父带着林庾的骨灰坐上的去老家M市的火车。原本只是来送老人的倩怡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买了同一班车,随老人离开了武城。
四
“后来呢?”徐浪怔怔问道。
“后来,我退了学。林庾的祖父成为了我的老师,我当了旅役,最后,成了寻阙师,收集到了一大堆《齐谐阴书》的残篇。再然后,再然后的事情,你都直到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那个阙,图书馆里的那个阙?”
“哦,消失了。那天,老师在图书馆里坐了一天,就是在努力用凭依来寻找附近的阙。后来我也寻找过,但同样一无所获。直到昨天老同学来告诉我新的情报为止,那个阙一直没人见到,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么那些复活的作家、科学家们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最后你见到的那个害死林师兄的死三八!师姐,她到底是谁!?”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比你更想知道。”
“真遗憾······”
“哦对了师姐。”
“又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你很过分诶,认识你这么久,这些事你竟然都不说!我们可是一起组乐队的诶!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啊,快都一起告诉我吧。”
倩怡的怒气值又开始上升:“谁他妈要和你心意相通啊你这个死gay!”
“师姐你好凶哦,怪不得没人要······”
骂骂咧咧中,他们已经来到了图书馆的门口。
“师姐,你能感觉到这儿有阙吗?”
“有,我能感觉到。”倩怡插在口袋里的手一直握着那串念珠。太师父,那位名叫谢仪武的寻阙师把它传给了林庾的祖父林盼,而林庾的祖父又把它传给了倩怡。师父说,林庾小时候也经常把玩它,甚至喜欢对着它傻傻的发笑。如今,这串念珠是倩怡的“凭依”,当它温度不自然升高的时候,就说明附近极有可能有阙存在。
就像现在。
念珠在倩怡的手里热的发烫,如同有火焰从玉石中迸出。
一天前,姚绍婉——那位学生时代暗恋过林庾的室友来到M市,向倩怡告知了昌江校区即将清空拆迁的消息,以及在此背景下意外出现的,那些关于图书馆的诡异传闻。传闻说,有人在图书馆里迷了路,然后见到了鬼魂。那都是些早年间死在这个校园中的人,有自杀的学生、有意外丧生的人倒霉蛋,也有几十年前那场浩劫中的遇难者。如果说这些消息已经足够让倩怡激动的话,那么林庾——他的身影的出现,绝对就是让倩怡当晚就订了次日前往武城的机票的原因。
“徐浪。”
“师姐?”
“拜托你一个事儿。”
“什么啊?”
“等会儿你别跟着我。那个阙,我想一个人进去。”
“切······”徐浪扭过头,“谁要跟着你!”
“徐浪!”
“唉!”
“如果我没能出来······”
“喂,封倩怡!”徐浪急了。
“好了我不说这话。”
徐浪还是急得不行:“拜托啊师姐你行行好吧,别忘了我们明天在VOX还有演出啊!你怎么着也得替我们的听众想想啊,人家开开心心买了票,结果被鸽了,换了你你愿意?你也替我想想啊,没主唱,让老子一个人傻逼一样的打鼓?观众不上来揍我吗?”
“好了啦好了啦!”倩怡莞尔,“我一定回来,一定。”
“知道就好。我就在这门口的大厅坐会儿,你快去快回。”
倩怡伸手从徐浪的口袋里摸出那只苹果,啃了一口,另一只手比出V的手势,背影消失在拐角的走廊里。徐浪向倩怡离去的方向注视了良久,然后才慢吞吞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等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事儿做,又心焦又无聊,只好又站了起来。
因为校区马上要清空了,学生也走的七七八八,这两天自然极少有人来图书馆了。此刻,偌大的大厅里人头寥寥,工作台前只有一个阿姨,正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手机。大厅里的五六排椅子上,只有三个学生和一个老头。三个学生里,有两个是女生,他没兴趣,唯一的男生带着厚的和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完全是个大学霸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走向那个老头,心想和老头聊天说不定还更有意思点儿。
老头正在聚精会神地读书,直到徐浪在他身边坐下,才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
“老先生这么晚还在图书馆呀?”
“是呀年轻人,你看起来不像学生。”
“是啊是啊,我陪我朋友来的,她以前是这里的学生。老先生在看什么呢?”
“哈哈,没什么,瞎看。”老人把书合上,露出了封面。封面上是一个老人侧脸,左下角写着《博尔赫斯文集》。
“博尔赫斯?”
“嗯嗯,年轻人也听过?”
徐浪不喜欢读书,但这个名字他确实刚才才听过。徐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一种猜想渐渐在他的脑中出现了。
“老先生。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姓刘?”
“刘···刘,是的,姓刘。”
“您是不是叫刘援朝?”
“对,对!刘援朝,我就是刘援朝啊。”
“老先生,真是巧了,我那位朋友在这儿念书的时候和您认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她?她叫封倩怡。”
“封······封倩怡····小封啊!我还记得,小封小封。我想想啊,那是几年前了?5年,8年?唉记不清了,她现在怎么···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小伙子在图书馆里跳楼哩,是小封叫我报警的。后来我就没见到她了,她在什么地方啊?”
“她呀,她马上就过来,她这次就是来看你的哩。”
“哦哦,好!小封,嗯小封······博尔赫斯,死亡与指南针,两个国王和两个迷宫,小径分岔的花园······”
徐浪慢慢感觉,老人的精神状态似乎并不稳定。能够记得起这么多事儿,说明他的记忆力算得上很好;依然能够坚持阅读,说明他理解能力也相当不错。但他的讲话时,有着太多不自然的回环往复,以及徐浪听不懂的无意义地自言自语。他的思维似乎仅有一部分用在与人交谈交谈,其他大部分神志仿佛都徜徉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老先生,您现在还这么坚持读书,真是了不起啊。您还喜欢什么作者?”
“作者···啊?作者,弗兰兹·卡夫卡、艾萨克·阿西莫夫、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尼尔斯·玻尔、伊塔洛·卡尔维诺、大卫·希尔伯特、H.P.洛夫克拉夫特、加西亚·马尔克斯、理查德·费曼、王小波、哥德尔······小封,你刚才说小封什么?”
“啊,没,没什么······”一股冷意瞬间爬上徐浪的背脊,“老先生,您接着看吧。我不打扰您了。”
老人嘟囔了一声“哦”,竟然果真又痴痴地低下头,开始阅读那本《博尔赫斯文集》。徐浪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话。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当倩怡把他叫醒的时候,老人已经不在了。
“师姐,见到阙了?”徐浪耷拉着眼睛,打了一个大呵欠。
“见到了。”
“那,见到林庾师兄了吗?”
“见到了。”倩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们说了些啥?有没有亲亲抱抱?”徐浪又忍不住嘴欠起来,直至被倩怡狠狠砸了下脑袋。
“你想死啊!不过是随便聊了聊。”
“哦,真无聊······对了,那个死三八呢?有没有见到她?”
“没有。”
“啊?那然后呢,你啥都没干就回来了?那你以后会经常来这个阙里看林庾师兄吗?”
“不会了······”倩怡叹了口气,“整个校区都要拆了,难道还要叫我来废墟上怀念故人?再说了,这和寻阙师的本职工作也矛盾呀。”
“本职工作?”
“作青撰呀白痴!”
“真的要写?这个阙要是没了,你不就见不到林学长了?他不就······真的永远死了?”
倩怡背过身去,沉默良久:“他曾经说过,人死就当消散,不留一点痕迹。他说,宁愿在阙中面对至为可怕的妖魔,都不愿见到死去的朋友。他还说,希望死后迎接他的是永恒的虚无。死亡是造物主赐予的礼物,不该被滥用。”
“所以呢······”倩怡在寒夜中张开双臂,“我这次来,并不是因为想见他一面。他希望永恒安宁的死亡,而不是在某个阙中像影子一样苟活。消失。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我欠他,从有些角度来说,甚至可以讲他是因我而死,所以我一定要帮助他解脱。”
徐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还得去宾馆写青撰呢。”
“嗯。”
倩怡像是了解了一桩心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图书馆,走进了夜色。走了十几步后,她发现徐浪还在原地发呆。
“又怎么了?”
那位老校工的事儿依然在徐浪脑海里萦绕,但他想,事到如今,恐怕那也没什么意义了。
“没,没什么······”徐浪摸了摸脑袋,跟了上来。
尾声
第二天夜里,“无籍馆”乐队在VOX Livehouse的演出大获成功。演出结束之后,倩怡照常到吧台要了一杯冰水,缓缓啜饮。
“嘿,听说,你在搜集故事?”
一个穿着脏兮兮罩衫的年轻人唐突地跳上了倩怡身边的座位。
“是啊。”
“太好了,我有一个故事,你肯定喜欢。”年轻人兴奋地舔了舔舌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哦,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的故事和你们的乐队名字有关。”
倩怡呆住。
“关于无籍馆。”
年轻人咧开嘴。一瞥间,倩怡看到了他的舌头,在鲨鱼般尖利的牙齿上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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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认为好奇和有趣是一种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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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热衷于以各种方式编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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