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手册》年度第一，是部情色片

宽恕

Miséricorde

导演: 阿兰·吉罗迪

编剧: 阿兰·吉罗迪
主演: 费利克斯·基赛勒 / 凯瑟琳·弗洛 / 雅克·德弗莱 / 让-巴普蒂斯特·杜朗 / 大卫·阿亚拉 / 塞巴斯蒂安·法格莱恩 / 塔蒂亚娜·斯皮瓦科娃 / 莎罗梅·洛佩斯 / 赛吉·里查德 / 艾利欧·鲁涅塔

类型: 剧情 / 喜剧 / 同性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西班牙 / 葡萄牙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2024-05-20(戛纳电影节)
片长: 102分钟

原文链接：

https://www.filmcomment.com/blog/interview-alain-guiraudie-on-misericordia/

作者：Giovanni Marchini Camia

https://mubi.com/en/notebook/posts/mushrooms-can-grow-from-dead-bodies-alain-guiraudie-on-misericordia

作者：Beatrice Loayza

不妨称这部电影为《村庄的陌生人》吧。在离开多年之后，杰若米 （费利克斯·基赛勒 饰） 因参加一场葬礼回到了位于法国西南部，他的童年成长的村庄。一场充满欲望的错综游戏随即展开——这位英俊的访客成为了逝者遗孀、逝者之子 （他曾是杰若米的童年好友，甚至可能更亲密） 、一位热爱茴香酒的邻居以及当地神父的倾慕对象。在阿兰·吉罗迪的电影世界中，性爱是流动的，吸引往往是相互的，但从不符合常规期待。

《宽恕》在吉罗迪电影创作的两种结构倾向之间找到了平衡。他的作品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具有严谨的循环结构的极简主义电影，如《老梦前行》 （2001） 和《湖畔的陌生人》 （2013） ；另一类则是如《勇者不眠》 （2003） 和《保持站立》 （2016） 般形态松散、明显由梦境逻辑主导的影片。尽管《宽恕》的场景比前一组电影更为广阔，涵盖了所有角色的家以及附近的森林，但叙事却围绕着重复松散地展开，从而使不同场景融合成一种密闭空间，而剧情则呈现出室内剧般的紧凑张力。与他那些更为自由的作品相似，吉罗迪在本片中游刃有余地处理多种风格基调。角色们笨拙的勾引方式，以及他们在森林中“恰好”相遇的频率，都极具幽默感。同时，电影中隐藏的暴力暗流最终爆发成一场令人震惊的谋杀。《宽恕》随之转变为紧张的田园黑色电影，带有希区柯克式的悬疑感，同时也借鉴了夏布洛尔的风格，并在一对神秘莫测、似乎无视一切封闭门锁的警探的加持下，保持了一种喜剧与超现实的锋芒。

这种形式上的游戏性掩盖了影片深刻的哲学内核。影片的标题呼应了基督教关于慈悲与怜悯的教义，《宽恕》最终展现出的是对个体与集体罪责的审视。也许正是这种欺骗性的轻盈感，使其未能进入今年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而是在非竞赛的“戛纳首映”单元展映——这个单元通常被视为缺乏竞争力，甚至略显贬义。然而，无论如何，这部影片成为了本届电影节最为亮眼的作品之一。当我在影片首映后的第二天与吉罗迪会面，探讨《宽恕》的创作历程、基督教的情色意味、影片与帕索里尼《定理》 （1968） 的共鸣，以及为何他在拍摄过程中想到了加沙时，他对这一“冷遇”似乎毫不在意。

导演阿兰·吉罗迪

你曾告诉我，你的剧本通常源自小说，但它们并不一定都会出版。

阿兰·吉罗迪： 有些甚至没有完成！

但你完成了《 Rabalaïre 》， 它于2021年出版，并成为《跟我走吧》 （2022） 和《宽恕》的基础。你能谈谈这个创作过程吗？

阿兰·吉罗迪： 其实，这两部作品的情况有所不同。《跟我走吧》的剧本是我在写小说的同时构思的。在小说里，妓女和年轻的阿拉伯人只是较为次要的角色，因此我可以在电影中进一步发展这些元素。而《宽恕》的剧本是在小说出版后才开始创作的。我当时想：“这个故事很适合拍成电影：森林、村庄……”我希望用不同的方式来呈现它，因为文学和电影对我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创作方式。在文学创作中，尤其是《Rabalaïre》，我的写作方式是不断添加、扩展。而在电影里，我则不断删减、精炼。小说中包含了远比电影更多的内容，杰若米去了克莱蒙费朗，他回家又离开，还有一位老人，以及某种能增强欲望的药物。但在电影中，这些内容都被浓缩、精简了。

《宽恕》剧照

你为何 决定将这部分故事提炼成电影？

阿兰·吉罗迪： 电影中发展出了一种不同的情色氛围。我们始终是从某个人的视角去观察。这点非常重要，因此我们在构思分镜时特别强调，不仅仅是杰若米的视角，而是要分享所有角色的目光。在小说里，杰若米要么是被注视，要么是他去注视，而情色张力始终围绕着他。但电影则更具群像性质，情感的流动更为均衡。

《宽恕》剧照

因此，这部影片的场面调度与你的以往作品不同。你更多地使用了特写镜头，并通过正反打镜头营造出大量的情色张力和喜剧效果。

阿兰·吉罗迪： 我确实更贴近角色。我想要重新捕捉当你接近某个人时所感受到的主观视角。在这部电影中，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关注“视角”这个问题。每次摆放摄像机时，我们都会问自己：“这个镜头是谁的视角？谁在看谁？” 这涉及到对欲望的探索，对欲望之谜的思考。我觉得这并非巧合——在剪辑过程中，我删掉了比以往更多的对白，或者至少是近些年来最多的一次。我真的删掉了很多。特写镜头本身就极具表现力，沉默的时刻，凝视的瞬间，都承载着情感。

影片中的沉默还源于杰若米不断地编造故事，他在回答前总是需要思索，而其他人则在提问之前就已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这种节奏由他的谎言和他人的猜疑所塑造。我最初的构想是影片只使用极远景和极近景镜头，不过我没坚持下去，最终还是保留了一些中景镜头（笑）。

昨天放映时观众的笑声和掌声让我有些意外。我一度担心影片的结尾会因此崩坏，担心电影会最终以喜剧收尾，而我想要保留的那份终结的情感会完全瓦解。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喜剧方面做得太过了。

《宽恕》剧照

《宽恕》是一部深具哲学意味的电影，甚至是有些直白的。当神父 （雅克·德弗莱 饰） 谈到我们划分不公正的能力时，他的这番演讲令人感受到强烈的现实共鸣。这是否受到当下世界局势的影响，还是你对人类状况的更广泛思考？

阿兰·吉罗迪： 老实说，在拍摄时，当他说道“即便这事发生在远方，我们也同样有责任”时，我想到的是加沙。但这段对白其实早已写就，而对于世界苦难的罪责问题、良知与负罪感的思考，则一直以来都是困扰我们的议题——我们如何能继续过自己的生活，而与此同时，这些苦难却在发生？然而，我们依然能够让它们发生。神父这个角色承载了许多我的私人困扰、思考，以及我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内在冲突，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希望自己能够现代化，能够与当下的世界保持紧密联系，同时仍然活在自己的欲望之中。事实上，他是我最喜欢的角色，无论是在小说里还是电影里。

尽管你的前作中已有宗教的影子——比如《保持站立》中的羔羊与狼的象征——但《宽恕》是你首次直接处理宗教主题。片名“宽恕”本身即源自基督教。

阿兰·吉罗迪： 我成长于一个基督教环境中，而近年来，这种影响似乎重新浮现。我对宗教如何回应我们对死亡的焦虑感到着迷。我还意识到——尽管我可能小时候就已隐约察觉——宗教蕴含着强烈的情色力量。天主教的仪式、服饰、装饰、彩绘玻璃、雕塑，这些都充满了一种独特的情色氛围。这与电影的主题完美契合——一种无法具体化的欲望，一种无法通过性行为得到满足的欲望。本质上，我们拍电影就是为了把看似不相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我认为宗教的情色力量正源于它对死亡的回应，对死亡焦虑的化解。当然，情色本身与死亡密切相关：爱欲 （Eros） 与死欲 （Thanatos） 。归根结底，你会发现自己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了那些人类几世纪以来就已知的道理 （笑） 。唯一的创新或许只在于我们在形式上的尝试。

《宽恕》剧照

谈到天主教、情色与电影，就无法不提及帕索里尼。而《宽恕》的核心情节——一名陌生人进入一个小团体，引发所有人的欲望——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他的《定理》。

阿兰·吉罗迪： 最近我听到了很多类似的比较。我当然理解这种联系，但有趣的是，我甚至从未想过要重看《定理》。我对帕索里尼的态度很矛盾——我深深敬仰他这个人，他的诗歌、政治理念、他与工人阶级的关系，以及他对电影的态度——但同时，我不能说我真的喜欢他的电影。这一点让我自己也感到惊讶。你是对的：当你把这些元素结合在一起——神秘性与现实主义的交汇，我的电影确实与他的作品相当接近。但《定理》是一部非常理论化的作品，它本身就是一个“定理”，而我的电影则不同，我希望它能够充满生命力，让观众相信它，让角色之间真正发生一些情感互动，而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命题。

《定理》剧照

你的电影和小说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一个人孤身面对世界。这是你对世界的真实看法，还是说，你认为艺术是一种面对自身焦虑的方式？

阿兰·吉罗迪： 两者皆是。我想，作为一个来自乡村的孩子，我一直对这个世界抱有某种恐惧。这种恐惧始终存在，同时又伴随着探索世界的渴望。对他人的态度也是如此：我一直在恐惧与渴望之间挣扎。这种情感毫无疑问反映在我的电影中。我最主要的主题是孤独。我不确定这是一个人孤身面对世界，还是孤独的人们试图彼此建立联系，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努力去寻找彼此。但也许，仅仅是“一个人孤身面对世界”这个命题，就已经足够成为一部电影的绝佳切入点。

你通常在自己的故乡——奥克西塔尼地区拍摄电影，我很好奇为什么这次选择了圣马夏尔 （Saint-Martial） 这个小村庄？

阿兰·吉罗迪： 其实，我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我对这个地区的许多小村庄都非常了解，但让我真正决定选择这个村庄，是因为我从西边看到它时的景象。我看到它位于山脉中，四周被丘陵环绕，这让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它就像是一个童话般的村庄。进去之后，尽管有些现代化，但整体上，它依然停留在70年代到今天之间，给人一种超时空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吸引我。

你的电影通常不会使用非叙境音乐，但我注意到，在电影的开始和结尾部分有一段轻柔的配乐。我看到你和作曲家马克·弗达格尔 （Marc Verdaguer） 合作，他也是你的一位制片人阿尔伯特·塞拉 （Albert Serra） 的常驻作曲家。

阿兰·吉罗迪： 实际上，这不是我第一次使用音乐，但这是我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使用配乐，音乐和车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我记得电影中还有一个时刻，音乐和其他机械声结合在一起，但它并不单纯是为了引发音乐的感觉，反而是为了给画面中的真实声音增添一种略微超现实的基调。

这是你与摄影师克莱尔·马松 （Claire Mathon） 合作的第三部电影。她的工作方式有什么特别之处，使你觉得她非常适合这部电影的拍摄？

阿兰·吉罗迪： 我再次选择与克莱尔合作，是因为我想继续发展我们在《湖畔的陌生人》 （2013） 和《保持站立》 （2016） 中的合作，特别是在夜景拍摄方面。她拍摄夜景时不用任何灯光。我们没有特别的设备或投影仪来应对黑暗，而是直接与它共处，并在黄昏和夜晚拍摄。我们还成功捕捉到了一些满月的画面，甚至有一部分画面是利用月光拍摄的。克莱尔拍摄的画面充满了某种感性。她拍摄雾气、雨水和风时，画面呈现出一种丰盈感和体积感。

摄影师克莱尔·马松

我喜欢你将蘑菇作为关键情节道具的使用。

阿兰·吉罗迪： 蘑菇既具情色意味，又带有一丝幻想和病态，同时也有一种复生的元素，我想在电影中展现这种腐朽的身体以某种方式重新回归的感觉。

你了解采蘑菇，或者说了解一些关于这个地区所生长的蘑菇的科学知识，来支撑你在电影中的这种运用吗？

阿兰·吉罗迪： 我并没有验证过这些事情 （笑） 。我喜欢创造这些内容，但听到这个问题让我很高兴，因为它让我觉得我的创作可能会促使观众去质疑现实，甚至去查找蘑菇是否能从尸体中生长出来。

《宽恕》剧照

在你作品中，警察或某种执法者是一个反复出现的角色。我最近才注意到这一点，在你上一部电影《跟我走吧》中，那位总是从天而降的妒忌丈夫，和你的一部小说《夜幕降临时》 （ Now the Night Begins ） ，里面的警察似乎总是知道主角在哪儿。而在这部电影中，警察和神父也似乎神奇地出现在各个地方。

阿兰·吉罗迪： 这里有一种戏剧性，即人物突然进入画面，虽然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他们。当我们看到他们时，往往会感到惊讶。这种自然的反应是我喜欢玩的元素之一。它也使这些角色显得有些威胁，特别是当他们是男性时。所以这很适合惊悚片和黑色电影类型，在这些类型中，我们必须感受到一种被威胁的氛围。

虽然你的作品中始终存在着危险与欲望之间的张力，同时在性亲密与身体攻击之间不断切换。我注意到，《宽恕》并没有真正展开一场性爱戏。相反，它有几场打斗场面，而且每一场都充满了情色张力。你觉得这些打斗场面和你过去导演的性爱戏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阿兰·吉罗迪： 确实有相似之处，但我独自导演性爱戏，这些打斗场面则是我请了特技演员来指导的。我告诉他，我希望这些打斗看起来非常自然。他设计了动作编排，我们进行了测试，一点点地调整，最终与演员们一同完成了这些打斗场面。

《宽恕》剧照

你喜欢为主要角色挑选一些相对不为大众熟知的演员，他们总是表现得非常出色——费利克斯·基赛勒 （Félix Kysyl） 饰演的杰若米就是一个例子。你看中他什么？

阿兰·吉罗迪： 我只在电视上看过他，或者在一些电影里看过他，但他只演过很小的角色，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无论如何，我认识他已经接近十年了，一直觉得他非常有趣——我喜欢那些通过简单、极简的肢体动作传达复杂情感的演员。在这部电影中，我需要一个既能杀掉自己最好的童年朋友，又能拥有天使面孔的演员。

《宽恕》剧照

我想知道，为何选用那些大众对其几乎没有预设印象的演员，是否增加了你作品中人物那种神秘且美丽的“陌生人”气质？

阿兰·吉罗迪： 我选择演员的标准是看所有演员在一起如何契合，我觉得这也是很常见的做法。所以，比方说，我们让费利克斯和凯瑟琳·弗洛 （Catherine Frot） 一起拍戏，在他们的互动中，有时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严厉且不讨喜的老太太，一个刻板的寡妇形象，但有时我又觉得她非常天真。在凯瑟琳身上，我还喜欢她虽然身为知名演员，但她也有一种普通人的气质，这意味着你可以把她放进一个村庄，那个角色就能很自然，她与村庄融为一体。你不能对像伊莎贝尔·于佩尔 （Isabelle Huppert） 这样的明星做同样的事！我记得好像是约翰·福特说过，“选角占了导演工作80%的比重。”我也觉得，指导演员的关键，实际上就是找到最合适的演员来演这个角色。

宽恕 Miséricorde

导演: 阿兰·吉罗迪

编剧: 阿兰·吉罗迪

主演: 费利克斯·基赛勒 / 凯瑟琳·弗洛 / 雅克·德弗莱 / 让-巴普蒂斯特·杜朗 / 大卫·阿亚拉

类型: 剧情 / 喜剧 / 同性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西班牙 / 葡萄牙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2024-05-20(戛纳电影节)

片长: 102分钟

电影媒体人

深焦DeepFocus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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