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件事发生在某天晚上八点稍过的时候。那时全家刚吃过晚饭,妻子和孩子们忙着把餐具收拾到厨房去,他点燃一根烟,开始看电视里的时代剧。
一开始是搁在空茶杯上的筷子咔嗒咔嗒地抖起来,接着,被炉的餐桌上还没收走的小碟子开始晃动,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立刻望向天花板,赶紧把手里的烟掐灭在小碟子里。
“老公!”妻子在厨房那头叫他,“地震了?”
“对。”他仰望着挂在天花板上晃动得越来越剧烈的顶灯说道,“快把煤气关了!”
这时家里的隔扇和门窗都摇晃起来,碰撞出咔嗒咔嗒的巨大声响。这栋两层木质住宅的柱子和承重梁都吱嘎作响,发出让人心头发慌的声音。
渐渐地,整栋房子像海浪一样晃晃荡荡地震动起来。快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害怕地小声呜咽起来。
“怎么摇得那么厉害?!”妻子也大叫着,“老公!怎么办?”
“不要慌!”他一边说着,一边弯着腰离开坐垫,“小心柜子上的东西!”
屋子里有什么地方咚地掉下一个东西。还能听见玻璃或者花瓶咔嚓碎裂的声音。
屋外笼罩在夜色中的院子里传来砰——的轰鸣声。从阳台望出去,夜空啪地闪耀过一片青白色的光,照亮了对面屋顶的轮廓。
这时,伴随着噼啪的一声,被炉的插座窜出一簇红色的火苗。他在摇晃不止的房屋内保持半蹲的姿势,正准备脱去外套。砰的一声,从电视后面升起白烟,电视眨眼间黑屏。紧接着,电灯也呼地熄灭了。在瞬间降临的黑暗中,只有电视机的屏幕还闪着微弱的暗光。
女儿忍不住哭起来。
晃晃荡荡,让人不安的震动又持续了一阵,柱子嘎吱嘎吱作响,黑暗中还能听见小碟子叮叮当当碰撞的声响。
突然,退潮一般的寂静席卷而来。
通常,在地震停止的时候,会让人有恍如隔世的错觉。随着地震来袭,当事人仿佛会跌入一个异次元的时空,会情绪失控、丧失判断力,人类历经漫长岁月进化出的理性和道貌岸然都在顷刻间像蜡一般融化,隐藏在内心深处仿佛弱小原始生物的恐惧和惊慌失措都会一并迸发。然而,当地震消停,这一切就会像噩梦一样烟消云散——无论是那异次元的时空,还是惊恐地四处张望的小动物……
“停了……”妻子在漆黑的厨房里说道,“太好了……”
“可能还有余震……”他在黑暗中深呼一口气,抬起腰,“说来就来了……”
房子又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不知为何,先前并没有听见老旧衣柜的拉手互相碰撞的声音,现在却异常刺耳。
“又来了!”女儿尖叫出声,“我怕!”
“没事儿。”妻子安慰她,“只是余震而已……”
余震持续了数十秒,又平息下来。
寂静潜伏在黑暗中,悄然来袭。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远远地能听见山崖上树梢摩擦的声响。
“得点个亮才行。”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大儿子沉着地说道,“火柴在哪儿?”
男孩子果然靠得住,他这样想着,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笑。
“不行,你别动。”妻子阻止儿子,“刚刚好像从流理台上掉了什么东西下来,恐怕碎片到处都是,太危险了。”
“手电筒是挂在旁边的柱子上吧。”大儿子的手从什么东西上抚过,突然听见哐的一声,“啊,在这儿。”
他用手摸索着,想找到刚才掐灭的那支烟。饭桌——茶杯——掉下来的筷子——这是什么?啊,是酱油瓶吧——小碟子——在这儿!他把一端已经毛毛糙糙的香烟放进嘴里,然后伸手到榻榻米上去摸打火机。
“怎么了?”妻子问道。
“这个用不了……”大儿子手上折腾出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电池用完了,要不就是灯泡坏了?”
“我说什么来着,”他在起居室的榻榻米上一边摸索一边抱怨,“像手电筒那样的东西,要好好检查。我不是说过把每月的一号和十五号定成检查日吗?你们等一下。”
打火机……不见了!刚才明明是放在坐垫旁边的……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移到被炉的被子里面去了,可能是刚刚弯腰的时候把它给踢到里面去了吧。
他点燃打火机站了起来。在黑暗中,这么小的火苗却异常明亮,让人感觉到顽强的生命力。他一走进厨房,小女儿就欢声叫了起来。
“蜡烛在哪儿?”他借着打火机的火光在厨房的地板上搜寻,“你别瞎担心了。玻璃杯掉下来了,不过没摔坏。”
“蜡烛?让我想想……”妻子拉开餐具柜上的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把打火机给我,在哪儿呢……”
“我不是说过平时要好好准备着吗?”他终于发火了,“应急用的背包呢?”
“还没开始往那里面装东西呢,不过倒是放了食物。我之前去买蜡烛的时候刚好断货了,我想着下回去商场的时候再买也是一样……我想起来了,在二楼的储物间里。搬家时打包的行李还有些没拆开整理,就在那些个箱子里面。”
“真是的,打火机的燃气有没有?”
“友子的小蜡烛还有哦!”小女儿说道。
“那可不行,你那是玩具蜡烛。”她哥哥打击道。
“才不是玩具呢!真的可以点着啦。”
小女儿一边声明,一边弯下腰打开餐具柜下面的橱柜,从角落里拖出一只细长的红色纸箱,在耳边摇了摇,“还有呢。”
“我想起来了,这是生日蜡烛!”妻子惊呼,“完全忘了这回事。”
“还真不是玩具啊……”儿子说道。
“这可不是玩具,也能好好点燃的……”他抚摸着女儿留着河童发型的小脑袋,“友子真是帮了大忙。”
小蜡烛有红色、蓝色和黄色,他点燃了四支,关上了打火机。打火机的燃料已经快用尽了。
“拿着这个,去找些大蜡烛回来。”他将两支装饰蜡烛递给妻子,“估计快来电了,不过还是准备一些比较好。”
“也是。”妻子伸出手,“哎哟,灭了。蜡烛太小,经不起风吹。”
“带着火柴去吧。”他建议道。
妻子将火柴放进围裙的口袋里,用手护着小小的火苗,向楼梯走去。“幸雄,跟我一起去!”妻子在上楼梯的地方回头喊,“过来帮忙找。”
“啧……”大儿子不爽地咂了咂嘴。
“你妈妈一个人去会怕。”他苦笑了一下,把装着余下蜡烛的盒子拿到起居室,在烟灰缸上立起几支。细小的蜡烛已经燃去三分之一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女儿大声唱着。
“乖,可不能把蜡烛吹灭了哦。”他笑着说。
不久,从二楼的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你们看,找到了!”妻子的喊声传来。大儿子哈哈笑着,搞得惊天动地地从楼梯上下来,结果撞到了什么东西,呻吟了一声。
“看吧,遭报应了吧。真舒坦。”妻子点燃一支大蜡烛,一只手使劲戳了戳抱着膝盖单腿跳着走路的小子。
“你们就不能安静点?”他说。
“这小子,藏在隔扇的阴暗处打算吓人呢。”
“疼!疼啦!”大儿子像要倒了一样弯下腰,“你的指甲是不是都要掉了啊。”
他弯腰的动作太大,餐桌上竖着的一支小蜡烛都给撞倒了。
“讨厌!”妹妹叫起来,“哥哥像地震一样。”
2
大蜡烛的明亮光芒一时间扫去了大家心里的阴霾。妻子在斟茶,孩子们吃着蜜柑,一家人围坐在被炉旁,开始聊起关于先前的地震,还有大灾难、空袭和停电之类的话题。
“爸爸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晚上是点蜡烛学习的吗?”儿子问道。
“光是蜡烛怎么看得清字?当时我们在蓄电池上装上灯泡,在入学考试前稍微用一下。”
“那时候经常停电吗?”
“对。终战②那年,从八月到九月,大城市里几乎一直用不上电。”
“古时候的人晚上只能用蜡烛吗?”小女儿问他。
“不是哦,他们用一种叫油灯的东西,就是在菜油里放上灯芯,然后点燃来照明。想想看,在电视里看见过行灯吧,那就是一种油灯。不过乡下人睡得很早,因为油价很贵……”
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百余年前,他们的祖辈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儿时,他总是从祖父那里听到这样的故事——明治七年(1874年),才十岁出头的祖父从偏僻的乡村来到东京。当年十二月,从京桥到金杉桥之间的八十五盏煤气灯首次被点亮,而那场景成了祖父心中不可磨灭的鲜亮记忆。祖父总是饱含感动地说,即使在晚上,那青白色的光芒“比白天还要明亮,在灯下都能看清报纸上的字”。他还说,每天日暮之时,他总会步行将近六公里,去银座看华灯初上。这仅仅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而如今……
“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嗯……一直到昭和三十年(1955年)左右,冬天都非常冷。”妻子微微缩了缩身子说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瘦不拉叽的。我当时很讨厌冬天,一到冬天就惨兮兮的,不是感冒,就是冻疮,严重时身上还会皲裂……”
“什么叫‘皲裂’?”女儿问。
“说了友子也不懂哦,总之就会很痛很痛。”妻子仿佛看着远处一般说道,“那时候真的很冷,冬天就只有炭火盆和被炉,连蜂窝煤的火盆都没有……”
“没有集中供暖吗?”儿子问。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我们用上煤气取暖炉都是昭和三十二年(1957年)了吧,还是更晚一点?”
“是结婚的第二年,所以是昭和三十四年(1959年)。”他满脸落寞地说道,“在那之前都只能在煤气炉上放上水壶烧出热气来取暖……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好冷……”妻子似乎觉得冷,双肩颤了颤,“不通电的被炉可真冷,快冻死了。”
“说起来这回电停得可真久,”他看了看时钟,“都三十多分钟了。打电话到电力公司问问吧。”
“嗯,我来打。必须喝杯热茶了。”
妻子伸手拿起电话,拨了查号台的号码。她把听筒贴在耳朵上,小声地“咦”了一下,一脸奇怪地把听筒拿开了。
“怎么了?”他问。
“奇怪了,电话好像断了。老公,你来听听。”
他伸手接过话筒放到耳旁,却没听见信号音。
“断了……”他说,“出故障了。”
“是因为停电的关系吗?”
“不对吧,电话局应该有发电机才对……”
“那就是故障了?真讨厌。”
“听听收音机。”他吩咐妻子,“便携收音机放在紧急背包里了吧?”
“嗯,那个好好放着呢。”
妻子匆忙站起来拉开壁橱的门,里面的大提包、紧急背包、儿童背包都挤成一团。妻子从大提包里拿出小型收音机,打开开关,开始调频。
“烦死了。这个怎么也没电了?”
“真拿你没辙。”他咂咂嘴,“给我看看。”
开开关关了两三次,收音机还是没有动静。蓄电池的指针指向正中。
“用不了,”他烦躁地说,“完全派不上用场。还好这次地震不太厉害,等真正遇到了火灾和强震的时候怎么办?!幸雄,有没有合适的电池?”
“有录音机的电池。”儿子站起来,“给我一支蜡烛。”
“好冷啊……”女儿一边往被炉里缩一边说,“快点来电嘛。”
“确实有些冷了……”他低声说,“天气预报说了今晚要降温。煤气炉现在能用吗?”
“嗯,在这儿呢。”妻子起身去厨房打开总开关,“因为做帮工的阿姨说她想要这个炉子,我今天就把它拿出来了。”
她把旧火炉拿进来,插上天然气管,然后拧开了点火开关,可是火没点燃。
“这个也没电了。”他一边掏出打火机一边说,“之前一直没用过。那就用这个吧……”
打火机的火苗一下引起了天然气青白色的火焰。
“哇!万岁——”女儿欢呼着。
“咦?怎么了,这是……”妻子惊讶地说。
天然气的火苗没有火势旺盛地喷涌而出,而是如同酒精灯一样,闪烁着细长无力、含着红色的微弱火焰。妻子调了调空气混合阀,可一切照旧。
“压力在下降……”他喃喃地说。
他想起这儿附近地处郊外,是开发新区,属于输送高气压的地带。一定是燃气公司的气压泵停止运作了。这样看来,这次停电的范围相当大。
旁边的房间出现了一线光亮,儿子满脸疑惑地从里面走出来。
“老爸,”孩子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伸出手,“电池都出了怪事儿……”
“用不了吗?”
“嗯,你看……”
他接过儿子递过来的五六节电池,借着蜡烛的光亮查看着。一节、两节、三节……所有电池的正极金属盖上都有仿佛烧焦般的黑色斑点,在正中有一个小孔——看上去像是过剩电流通过的小孔。
“这是怎么回事?”儿子一边盯着看一边问。
“不知道……”
他总觉得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涌上五脏六腑。他打开便携收音机的电池盒。
装着两节干电池的电池盒里黑糊糊的,用指尖一擦,发现里面沾满了炭灰。
“把手电筒拿来。”他低声吩咐儿子。
“用不了啊,要拿来吗?”
“嗯。”
手电筒里的电池也是一样,在正负极上都有黑色的煤点;而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像是从中裂开的孔。
他拔下被炉的插头,检查插座。在先前起火后,插座被熏成了黑色。他看向电视后面的墙壁,那上面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仿佛巨大的毛笔笔头的暗淡印迹。
“哎呀,惨了,”妻子大叫起来,“没气了!”
“不要……”女儿抽泣起来。
“呼——呼——”火苗像是苟延残喘般长长短短吐息了两三次后,“噗——噗——”地闪烁了三四回,终于渐渐变小,化为乌有。
“把气阀关了。”他语气僵硬地说,“没办法,今晚大家早些睡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电,现在又这么冷……”
“就这样吧。”妻子强打起精神朗声说,“都睡吧,都睡吧。”
“今晚可以睡妈妈的床吗?”小女儿问,“黑糊糊的,我害怕……”
“当然可以。”妻子说,“这样吧,妈妈陪你说话好不好?”
“嗯,说话说话!”女儿天真地拍起手来。
“我还要预习功课……”儿子说。
“明天早点起来就是。你现在睡觉就能早点起来。”
“真是的,我九点钟还想看电视呢……”
“说什么呢,你还只是个小学生,偶尔就忍忍吧。”
“老公你呢,要休息吗?”妻子牵着女儿的手站起来。
“不,我待会儿再睡。得先把电灯开关都关了,还有供暖的总开关也得关上。”
“让它开着也没关系吧。”妻子把火苗引到一支新的蜡烛上,“你也早点睡,别太浪费蜡烛了。”
胡说什么呢……他苦笑着盯着大号蜡烛的火焰。
“晚安。”女儿说。
儿子稍微磨蹭了一下,最终也还是说了“晚安”,站了起来。
风有些大,吹得玻璃窗咔嗒咔嗒作响。二楼,妻子低声细语,女儿笑得咯吱咯吱的。听起来母女俩正在聊天。
他坐在越来越冷的屋内,出神地盯着摇曳的烛光,想起刚才电池上那些奇怪的烧焦痕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次品?怎么可能,又不是镍镉电池,普通的锰干电池或者碱性干电池就算用旧了,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难道,这与停电之前被炉的插座和电视保险丝起火的现象有关系?他越这样想,就越觉得渐重的寒气阵阵袭来,让人浑身发冷。
他举起蜡烛,站起来往厨房走去。在厨房的一大堆东西中,他从唯一熟悉的地方取出威士忌酒瓶,再拿了酒杯回到起居室。他边往酒杯里倒酒,边看时钟——九点十五分。
这么一看,才知道距离先前的地震和停电,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电停了很久。先前的地震最多也就三四级……是哪里的输电线出故障了吗?
他喝着威士忌,又把电话拿起放在耳边,听筒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3
从远处传来一阵连续的、焦急的拍打声。他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老公,”睡在旁边的妻子用迷糊但紧迫的声音叫他,“有人在敲门……”
的确如此,有人在敲门。
“高木先生!”在敲门的间隙能听见门外的喊声,“晚上好,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高木先生?”
“是不是送电报的?”听声音,妻子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偎在旁边的被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
“高木先生——”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还没来电吗?”他在枕头旁摸索着,“火柴呢?”
“在这儿呢。”妻子率先摸到了。
“行,点支蜡烛。”
嗤的一声过后,随着亮白的火花闪过,混合着红色、橙色的火焰炫目地燃烧起来。他看了看手表:三点四十五分。离天亮还有很久。
离开温暖的被窝,房间里的寒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赶忙披上棉袍,借着烛光寻找着短布袜。在这期间,门外的人依然焦急地敲着门,高喊着“高木先生”。他终于找到短布袜穿上,连上面的搭扣都没有扣,就举着蜡烛拉开了卧室的隔扇,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说:“喂,友子的脚伸到被子外了。”
敲门声稍稍远了一些。下楼之后,已经能够听见门外似乎有两个男人正在交谈——不行啊,叫不醒他。
“来了!”他在屋里答着话,“请问是哪位?”
“啊,高木先生。真是抱歉把你叫起来,我是隔壁的吉井。”
吉井先生?他嘟囔着打开门上的锁和链子。一开门,冷气就扑面而来,差点熄灭了蜡烛的火焰。
“有什么事吗?”
他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个男人:两人都穿着外套,围着围巾,衣领立着,还戴了手套。吉井拎着野营用的提灯,另一个人提着一个包。即使在夜里,也能看见两人呼出的白气。
“非常抱歉现在把你叫起来。”邻居的吉井说道,“事实上……不知道能不能借一下你家的车?”
“车?”他吃惊地望向另一个约四十五六岁的男人,“出什么事了吗?”
“这一位是菊村先生,就住在我家斜对面,有工作上的联系,也是打高尔夫的朋友,所以很熟。”
“你好。”叫菊村的男人向他点了点头示意,“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把你叫起来……我们考虑了很久,还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菊村先生在电力系统从事和技术相关的工作。”吉井补充说,“事实上,和今晚的大规模停电有关……菊村先生从前天开始就休假了,可因为这次停电实在太严重,而且电话一直不通,他非常担心,就告诉我他一定要去公司看看。但是因为电话不通,也没法叫计程车。没有办法,他就到我家来问能不能借一下车,结果碰巧我的车又坏了……”
“这样啊。”他点点头,“我明白了,请稍等。在这里站着太冷了,先进屋坐坐吧。”
他缩了缩脖子,将两人引进玄关。他护着烛光走到屋里,赶紧换起了衣服。他穿上了驼绒的衬衫和秋裤,套上了毛线袜,在高领毛衣外披上一件大衣。这时,他已毫无睡意。他曾经也在公司的化学制品工厂从事和制造相关的工作,因此非常能够体会像菊村这样的中年技术人员的担心与焦虑。从他的年纪和处事来看,应该是组长级别的人吧,又正处在肩负着重大责任的年纪上,再加上电力相关的工作对社会影响巨大,所以哪怕不该自己当班,也会坐立不安,这是很自然的。一想到如果自己也在这样的公司,这样的工作岗位,他就觉得即使大半夜被叫起来,同为社会一员,也应该互相帮助。
“久等了,”他在玄关一边套上没有鞋带的鞋子一边说,“我现在就去开车。”
他掏出钥匙串打开车库,拉开卷帘门后钻了进去。这是辆2000cc的国产车,座椅冰得让人直打寒战。溜进车里,一边呵气暖手一边踩下离合器,按下点火开关拧了拧。
仪表盘一片灰暗,电池提示灯没有响应。
“引擎被冻住了吗?”吉井提着提灯问。
“不是。”高木打开发动机盖的锁扣,他感觉到脸上因为寒冷而变得硬邦邦的,“怪了……电池完全不能用,昨天明明就是这么开着车回来的……”
“你家里的车也这样?”吉井倒吸一口冷气,“也是因为电池不行?那和我家的车……”
他打开引擎盖,吉井拿起提灯,菊村往里望去。在电池的接头处覆盖着一片白色的水泥一样的东西。
“这……”菊村低声说,“不是因为电池用完了,而是电池超负荷了。你看,流出了这么多氧化铅,电池盖上还有个孔。”
“怎么办?能帮忙推一下车吗?”高木说,“这电池是新买的,我想应该还能起点作用。”
“恐怕没救了。”菊村摸了摸配电盘和直流发电机,“直流发电机都毁了,电线也都烧成了这样,估计线圈也已经完蛋了。”
“菊村先生,”他合上引擎盖,“你是从事电力系统工作的吧,能给我解释一下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家的那些干电池也都——”
“我家也是这样。”菊村回答道,“我完全没有头绪,当时只顾着着急,有很多细节没有注意到。这些车也是,如果电气系统不起作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木焦虑地问,“你有头绪吗?”
“没有……”菊村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从电气物理学基础知识和常识来看,这是完全没有理由发生的。我只能认为是所有与电气相关的线路中都通过了刚好超出上限的电流。那些线路的设计电流值从毫安到千安,却同时通过了刚好超过额定电流的电流量……这种事完全不能用常识来解释。”
“八点左右发生地震的时候,天上闪过了一道白光,同时正在用的被炉和电视都起火和冒烟了。这和那时的地震有关系吗?”
“不清楚。”虽然天气寒冷,但菊村却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对现状简直是一无所知,感觉像是在做一个奇妙的……噩梦!”
高木呆呆站着,眺望漆黑一片的街道。原本通宵不灭的路灯,还有门前、屋里的灯,都熄灭了,黑暗的街道上一切都消失了……风停了,云彩密布的天空中一片星辰闪着寒光。黎明前冷得惊人,借着星光能模糊地看见街道上、草叶上、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开始落上白霜。
“没法了,”他低声说,“只能等到天亮后再骑自行车去了。”
“只能这么办了……”菊村说,“好吧,我去借辆自行车。”
“不行,现在去太危险了。”吉井阻止道,“如果汽车的直流发电机都没用了,那恐怕自行车的车灯也没法用吧。这种时候摸黑骑夜车太冒险了,还是等到早上吧,就快天亮了。”
“安静!”他突然抬起手侧耳倾听。
“嗯?”吉井拎起提灯,“怎么了?”
“那边,请听一下。”他指着住宅地斜坡的下方,竖起耳朵,“听见发动机的声音了吗?有行驶的车!不是所有的车都报废了。”
“是柴油机!”菊村叫起来,“用柴油机引擎驱动的客车和卡车还可以行驶,因为那个不需要电气系统。”
“可还是没有车灯吧。”吉井说,“而且,在没有电池电动机的情况下发动柴油机是非常困难的,他们估计利用了斜坡什么的。”
“它们肯定是在国道上行驶!”菊村焦急地说,“我这就去国道,请谁载我过去。”
“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高木拉下车库的卷帘门说道。
“这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反正回去了也睡不着。”
三个人开始顺着缓和的斜坡往国道方向走去。
到了客车道往右拐,看见在漆黑道路的对面有一抹摇摇晃晃的光亮照射着路面。走近一瞧,原来是个交警值班室。里面有一位认识的警察独自坐在烛光前,在桌子旁的石油罐里燃烧着忽明忽暗的火焰。
“晚上好。”他轻轻推开门,探头进去,“有什么情况吗?”
“啊,高木先生……”看见他被烛火照亮的脸庞,警察吃惊地说,“怎么了?还这么早。”
“因为菊村先生无论如何都想去公司,所以我们来送他。”吉井回答道。
“这电停得可真够久,警察先生这边有什么消息吗?”
“完全没有。”警察指着桌上的电话,“这个完全不通,电停了很久,收音机又听不了,附近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情况了。刚刚我拜托同事骑自行车去总署问问消息,不过还没回来。要去找他问问吗?”
“不,”菊村说,“我们打算到国道上去拦过路的货车试试看。”
“菊村先生,你在电力系统工作吧?你看这情况,到早上电车能运行吗?”
“这个还不好说,”菊村艰难地回答,“不去公司看看的话不敢下结论。”
“不过,也太不可思议了……”警察出了房门,环视着漆黑的街道,“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收音机和电话都不通,汽车也发动不了……”
“嗯,”高木说,“吉井先生和我的车也都……”
“究竟搞什么名堂?现在大家都在睡觉,也还好办。可等天一亮,到了上班上学的时候,肯定会引起骚乱的。到那时候警察又对事故原因一无所知,这可怎么给大家一个交代?是不是先前的地震把工厂那块地给震没了?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夜色渐浓,寒意更甚,让人深深觉得这宽阔的天与地都被黑暗和寒冷裹得透不过气来。
被大范围停电袭击的大地,是多么的黑暗。确实,夜空中布满繁星,像是要发出声音一样闪耀着。但在没有明月的黑夜中,大地上蔓延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地平线上的凹凸起伏翻滚着,像巨大的黑色怪兽的脊背一样,在星光下浮现出来。道路、森林、鳞次栉比的房屋、地面,都融化在厚重浓密的黑夜之中,失去了“形状”,只有它们的“存在感”和“重量感”带着可怕的压力涌上心头。他突然想到,远古时代的夜晚也是如此吧。只要稍稍远离人烟,也就是这样的“黑暗”吧。
到了夜里再去观察那些夜行性的生物,鸟、兽、人,都蜷缩在洞穴或者隐蔽之处,与大地一同沉睡,只有在暂时的“意识的假死”中,等待大地的苏醒——黎明。
“那我们先告辞了。”高木说,“菊村先生要去国道那里拦辆车,好像柴油车还能跑。”
“虽然作为一名警察,这么说实在很丢脸——”警察说道,“但如果有什么线索,请务必告诉我!”
4
三人继续向着国道走去。
“你们看,”菊村指着远处,“那是什么?有火在晃动。”
“是火把什么的吧。”吉井定睛望去,“停电也就算了,连电池都用不了,这种事以前大家肯定想都没想过吧。虽然我家里有登山用的马灯,不过一般家里是没有这种老式的东西了。”
到了国道,从被星光照得闪烁出混沌光芒的大路这头望向另一头,虽然随处都能看见没有亮灯、被丢弃在路上的汽车,却没有发现任何正在行驶的车辆。沿街的路灯、长明灯,以及加油站、汽车旅馆、drive-in、餐厅的霓虹灯,广告牌、路标的灯光,都消失了。国道上曾经整夜川流不息的汽车前灯和尾灯的光亮都不见了,与其叫做道路,不如说是在原始的地面上奔跑的断层。
“怎么没车?”菊村呢喃道。
“等等就会来的。”吉井安慰他,“而且,反正都快天亮了……”
“那边燃着一堆篝火。”高木说,“过去取一下暖吧。这么冷,实在受不了。”
远处闪烁着一堆橘红色的火焰。随着距离渐渐缩短,那温暖的光芒变得让人怀念起来。三人无声地加快了脚步。
走近一看,篝火的旁边有一个人影。地面挖了一个浅浅的坑,里面堆着的木屑噼啪地燃烧着,两侧砌着砖块,上面横着一根铁棒,吊着一口锅和一个水壶。一位身着烹饪服、穿得鼓鼓囊囊的中年妇女在往坑里扔柴禾。
“晚上好,”吉井招呼道,“能让我们取一下暖吗?”
“请坐请坐。”妇人有些吃惊地说道,“已经要去上班了吗?”
“嗯,算是吧……”菊村含糊地回答。
“今天我们家的孩子要去郊游呢。”妇人看着快要沸腾的锅说道,“昨晚没有做饭,我估计就算天亮了,也不会来气吧,就硬让我老公生了一堆火。”
原来如此——他把手贴近火焰摩挲着,心里想——还没有天然气……
“那有水吗?”吉井问。
“嗯,现在倒是有水。”
旁边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人影走过来,好像是这位妇人的丈夫。听了妻子的介绍和三个人的讲述之后,这位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士亲切地说:“请尽管在这里烤火,我再去取些木柴来。”
“不,还是我们去拿吧。”高木说。
“不用客气,这里是建筑工地,木屑多的是。”男主人说道。
“我们想搭便车,有路过的吗?”
“先前有一辆开过去了,”女主人说,“没有打灯。不过开得真是快。”
“总会有车路过吧。”吉井说,“马上就快天亮了。”
“还不会,还有一阵儿。”男主人看着表说,“才五点过,现在这时候夜晚长,不到五点半是不会天亮的。”
“电停得可真久啊。”女主人说,“而且电池也都用不了。昨晚这条国道可是发生了大骚乱呢。地震之后不仅灯灭了,车也全部停了。”
“只有柴油卡车、柴油客车还在开。所有人都在说‘载我一程吧’,场面一片混乱。好多人都只有走远路回家。”男主人继续说。
“有好多路人到我们家来了,说想借一下电话,或者借宿之类的。”
“直到半夜我们都没能睡觉。”女主人说。
“老婆,水烧开后沏点热茶给客人们。”男主人吩咐道。
“谢谢,不用麻烦了。”
“请不要客气,这种时候更应该互相帮助嘛。”男主人说。
倒了热茶,呼呼喝着,四个人天南海北地聊起来。男主人被这寒夜勾起过往,讲起以前夜晚垂钓的故事,而吉井讲述了以前冬天在山上遇险的经历,因为结局太过有趣,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还没来……”笑声停下后,菊村转头望向国道。
“咦,那是自行车吧?”
从篝火投向道路的光亮尽头驶来了两辆自行车。领头的车上是个大约三十五六岁的男人。
“打扰了。能让我们在这里烤烤火吗?”从自行车上下来的男人呵着白气说。两个人看上去都像是知识分子。
“请随意,”吉井说,“这一位才是主人家。”
两人摘下手套把手靠近火焰。因为赶路的原因,两人都上气不接下气的。
“是去上班吗?”菊村问。
“不……我们打算去港口。”
“港口?”男主人略带惊讶地说,“那可辛苦了。离这儿有三十公里,不打灯的话太危险了。”
“可不是,再等一会儿,天亮之后再去如何?”高木说,“反正就快要天亮了。”
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看了看大家,一下沉默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太过诡异,让剩下的四人不禁望向那两个男人。两人沉默着,心神不定地搓着手,暗暗咽了好几次口水。
“怎么了?”吉井奇怪地问。
“你们……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嗯,算是吧……”戴眼镜的男子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现在几点了?”
“凌晨五点三十七分。”菊村回答,“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们是前面山丘上天文站里的工作人员……”另一个男子说。
“天文站?我想起来了。”
“你们观察过星象吗?”戴眼镜的男子望向天空,“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我们毕竟不是像你们这样的专家。”
“那颗星……”年轻一些的男子指向天空,“那是北极星。而北斗星,你们看,在那里……”
“那又怎样?”高木感觉到胸中的激流。
“现在是凌晨五点三十七分。”戴眼镜的男子面对篝火,俯下脸低声说,“而星座还是昨晚十一点半的位置!”
篝火的周围,瞬间陷入沉默。
“你说什么?”大概因为口气太过僵硬,菊村的声音显得沙哑,“难道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从昨晚八点过到十一点之间,地球的自转停止了!”戴眼镜的男子说道。
高木不由得望向东方的天际。已经五点三十七了,但东方的地平线还是笼罩在漆黑中,星辰没有移动,天空没有一丝发白的迹象。
“为什么?怎么会……”吉井仿佛要叫出来一般,“那这次地震……”
“不知道。这些现象都太不可思议。本来可能还会有更强的地震,或者大风和海啸一类的灾难,因为不管怎么说地球自转的惯性是非常强大的。在低纬度的地区也许会有更多的灾害,但是通信又中断了……”
“那这次的停电又是怎么回事?”菊村向前探出身体,带着扭曲的表情问,“电池和线路都超负荷了……”
“这个不清楚,因为我们不是专家。”戴眼镜的男子摇摇头,“我们也想知道啊……”
“那现在,”高木仰望星空,呢喃道,“地球的自转……停了吗?”
“嗯……”男子一直面对火焰说道,“准确点说,是停在了日本时间昨晚十一点三十二分的位置。”
“曾经有位叫维利科夫斯基的学者,宣称在《旧约全书》和古玛雅的文献中记载了古代因为彗星的撞击,地球的自转曾经一度停止过的历史。在那之后,地球开始向反方向自转。他的奇妙学说还提到我们现在看到的太阳和星辰从东方升起的情况,也就是自转反向之后的事情。”
“可是,现在自转确实停止了吧?”高木问。
“嗯。”年轻一些的男人点点头,“从东亚一直到太平洋都是晚上,而日本正处于深夜时分。”
他不由得在篝火旁站起身。
抬起头,一片星空在眼前铺陈开来。
停止了——他这样想着。这些星辰,都没有移动……用肉眼很难分辨出来,但他的脸庞、皮肤和身体都因为天空传来的“静止感”不寒而栗。
吉井、菊村、男主人都缓缓地站起来,仰望天空。
停止了!
三人的心中都激荡着这无声的呐喊。天空、星辰、天体,现在以天空的北极为中心,持续了数十亿年的自转,停止了。
二十四小时一道轮回,一圈又一圈不停旋转,地球依靠自转来分割白昼与黑夜、黎明和黄昏,将四季和季风带到大地;而现在自转像是引擎熄火一般停下了,地球变成了沿着围绕太阳的轨道缓慢飘浮的“无转之星”。
“马上快六点了……”吉井呢喃着,“这么说……不管怎么等,都不会天亮了?太阳都不会再升起了?”
“嗯……如果地球继续这样停止不动,”戴眼镜的男子说,“日本将很不凑巧地停滞在深夜里。”
“这么说来,在地球另一端,就该只有白天了。”男主人说。
“对,从南美一直到大西洋中部,都是极昼。”
“这可不得了,”高木低声说,“那气温会不断升高!”
“相反,我们这里处于极夜,”年轻点的男人说,“气温就会不断下降。”
几个人默默地站在篝火边。停电、通信中断,还有这片黑暗,将会一直在不再转动的大地上逗留……会怎么样?该怎么样?
“打扰你们了,非常感谢。”戴眼镜的男子站起来,“我们还要去港口找到可用的船只,去四处打听消息。总会有什么……什么解决方法的。为了生存下去……”
“如果这样下去——无论是处于极昼还是极夜的人们都无法生存,世界上的人口会向着南北半球上黎明和黄昏的分割线处集中。”年轻的男人说,“如果一直这样,停止自转……”
“如果自转一直停滞,”眼镜男低声说道,“再过三个月将会迎来黎明,再过半年就回到白昼。但是,如果地球像月球那样永远只用一面朝向太阳的话……”
两人转身离开,又骑上了自行车。余下的四人重新蹲在篝火周围。
锅被取下来了,篝火的火焰基本上变成了余火。
“接下来怎么办?”吉井低声问。
“怎么办?我还是要去公司。”菊村声音沙哑,搓着脸说道。
“我去拦车。”
“我再去添点柴。”男主人伸手说,“从今以后,这种废柴似的东西也会变得金贵起来吧……要加点茶吗?”
“谢谢,”高木心不在焉地说,“有劳了。”
他想起刚才自己还以为就这样对着火焰,迟早黎明将会到来,就快了。而黎明到来之后……
可是,今天的黎明再也不会到来。散发出明红色的光芒,驱逐黑暗,让万物在光芒中苏醒,融化冰霜、温暖大地的太阳,不会升起。如果走运,他们能在三个月后等来黎明,但在这期间,永夜将会停留在日本的上空,大地会日渐寒冷……
他瞟了眼手表,眼角扫过东方的天空。六点零七分,东边的天空依旧漆黑一片。不,不存在“依旧”了,在这之后将会是无休止的黑暗……
他不愿再去思考……应该说,他不愿再去考虑未来,抑或家里人的生活。他蹲下来,凝视着篝火的火焰。但当他盯着火焰噼啪燃烧的时候,那种蠢蠢欲动、叫做动物本能的期待又渐渐浮现出来,而他必须像杀死老鼠一样,几经努力将它扼杀在意识的深处。
就这样,在等待的过程中……总会等到,黎明到来。
【责任编辑:果露怡】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0年11月刊